第十二章:回家
季言悅一連在醫院住了幾天,燒是退乾淨了,但因為之前燒的溫度實在是太高,虧的是季言悅有些底子,因此醫生也是囑咐了一定要好好休息,好好補一補身體。
當然,季言清半夜三更來過一次之後,季家也是知道了消息,季老爺子更是不由分說的派了幾個人去,說什麼也要把季言悅帶回季家修養一段時間。
「言言,我這就走了啊,你一個人回季家小心點啊。」
「好。」
季言悅坐在一邊看著一步三回頭的趙涼實在有些好笑,他也是接受過高等教育二十幾歲的人了,回個家還不會么,又不是去什麼財狼虎豹窩。
不過那地方也算不上什麼好地方就是了。
「言言,你路上要是……」
「老媽子來電話啦,老媽子來電話啦……」
嘖,趙涼的話還沒說完,剛歇下去沒幾分鐘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不用看手機就知道又是經紀人再催趙涼去趕通告,這兩天趙涼頻繁的往醫院跑,欠的債已經把原本所有的計劃都打亂了,現在是恨不得把趙涼掰成四瓣來用。這短短五分鐘就已經打了四個電話的,雖然被趙涼掛了三個就是……
「阿涼,你快走吧,你再在我這待下去,我怕下次見樂哥的時候他會打斷我的腿。」
「他敢!」
趙涼美目一瞪,隨即揮揮手,也不再耽擱,這次是真走了。
看著趙涼的背影在拐角處消失,季言悅臉上的笑容一瞬間垮了下來。
如果可以,她寧願回自己的小窩裡待著。但是看著手機上34個季爺爺的來電,還是深吸一口氣,點開手機通訊錄播了一個號碼。
「唐叔,我跟你回去。」
「好的,二小姐。」
季言悅這準備回家,蔣君博也終於接到了溫源的電話。
「怎麼樣?」
「季氏是最近十幾年才起來的企業,沒那麼多盤根錯節的勢力,好查的很。」
「講重點。」
「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樣,季家人沒人做過手術,大小都沒有。」
對面的人明顯沉默了幾秒,才簡短的回答了一句:
「知道了。」
蔣君博掛了電話,一言不發的看著面前的電腦屏幕。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心情,難過嗎?好像也沒有,沮喪嗎?或許一開始就已經猜到了這個答案也說不上太沮喪,就是有一些泄氣和無力。
追尋一個東西太久,費勁了力氣和心機,終於看到一點渺茫的希望,隨即身邊又突然出現了和線索有關的東西,下意識里就將這件東西當做是長久以來崩潰和等待的饋贈,雖然理智告訴他這不是,哪有這麼巧,但好像就是希望,等待到此結束。
蔣君博看了看桌面上的名片,抿了抿唇,隨手一拋,準確無誤的掉進了垃圾桶。
季言悅坐在後座看著車子駛進了季家大門,臉上卻是沒幾分開心。直到看見站在花園涼房裡澆花的爺爺眼角才帶了幾分笑意。
一下車就直奔涼房而去。
「爺爺。」
原本正在澆花的季衛一聽見聲音就知道是自己心肝孫女回來了,正想撂了水壺回頭,就被人從後背抱住了。
「爺爺,我想死你了。」
滿心歡喜的白髮老頭,佯裝生氣,拍了一下自己背上人的手開口:
「想我你一年到頭的不回家?這次生了這麼大的病要不是你姐姐知道了告訴我,你是不是也打算瞞著我?你這丫頭,也就嘴上好聽。」
季言悅聽到季言清的名字眼神的晦暗一閃而過,轉到季老爺子面前,挽著季老爺子一隻手臂使出撒嬌大法:
「爺爺,我坐了這麼久的車都餓了,不如我們先去找點吃再說別的吧。」
季言悅的撒嬌對季老爺子一向有用,季衛一敲季言悅的頭,開口:
「走吧,早讓人給你煲好了你最愛的銀耳蓮子羹。這次回來可得好好養養,你看你這臉色黃的。」
「就知道爺爺最好了,走吧,走吧。」
季家的宅子佔地不是很大,也就是一幢別墅加上前後各一個花園,別墅里的裝修都是歐式風格,並且大面積的使用了白,藍兩個色調越發顯得清冷,再加上主人又經常出差,更是沒什麼人氣。
老爺子不喜歡這種裝飾,沒什麼事也不會自己呆在這,所以爺孫倆進來門壓根就沒往客廳看,直接轉向了餐廳,剛拐過彎就聽見背後傳來一道聲音:
「過來。」
季言悅一聽見這個聲音,身子下意識的一僵。頓了一下這才轉過身來,走向客廳。
「您也在。」
坐在沙發上的女人一頭大波浪的捲髮,身上是量身定做的及膝長裙,兩隻手交疊在膝蓋上再加上精緻的妝容保養甚好的皮膚,不說話還真有幾分端莊典雅的樣子。每次季言悅看到魏婉就會想起季言清那一身端著的架子,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只是,裝出來的典雅端莊裝的再好,也是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魏婉看著面前的季言悅,原本就有些嚴肅的神情更是陰沉起來。
「季言悅,你是真把自己當回事了啊。半夜三更把你姐姐叫到醫院去,你是不知道你姐姐動過什麼手術?還想嫌她活得太長了,擋了你的道啊?啊?」
季言悅沒說話,也沒低頭,就和魏婉隔著一個茶几站在她對面,俯視著她。
其實那天她昏迷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其實那天她不知道趙涼擔心她會出事給季言清打了電話,其實她一點也不在乎季家的財產也沒想過要爭什麼……
若是在從前面對這樣的指責,季言悅一定會據理力爭,想要說清楚真的事情,還自己一個清白,但是再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後,現在她只想快點結束這件事,其他的,隨便吧……
原本還想再說幾句的魏婉看著一言不發的季言悅,心裡火氣越來越重,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原本張牙舞爪的小獸不再齜牙咧嘴的亂叫,也不再揮動爪子亂撓,完完全全變成了一隻小貓,不說話,不反駁,隨你怎麼說,可是她越這樣魏婉的火氣就越沒地方發,最終所有的話都並成了一句話:
「雜種就是雜種,上不了檯面的東西。」
十四年前:
「季彰你憑什麼把她帶回來?季彰你怎麼敢把她帶回來?季彰你有什麼臉把她帶回來?季彰我告訴你我永遠不可能承認她,就算清兒明天就死了我也絕不會讓她搶走季家的一絲一毫!季家的大小姐永遠只能有季言清一個人!你不要什麼雜種都往家裡帶!」
這是季言悅第一次聽到雜種這個詞,尖銳刺耳,伴隨著面前女人歇斯底里的哭聲。這是她被季彰從大山裡接回季家的第一天,連打滿補丁的衣服都還沒來的及換下,光著腳站在富麗堂皇的客廳一角,懷裡抱著在大山裡養了她七年的爺爺的骨灰。
那時候的她還不知道「雜種」這個詞的真正意思,但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面前這個女人對她的厭惡,如果不是季彰在場,或許花瓶砸向的地方不是地磚而是她的頭了。小小的眼睛里盛滿了恐懼和害怕。
這也是唯一一次季言悅見到魏婉不端莊的樣子,披頭散髮,臉上的妝被眼淚一衝全都糊在了一起,半個身子攤在地下,半個身子趴在沙發上,腳邊還有一攤又一攤碎瓷片,像個垂死掙扎的妖怪。哭累了的魏婉就這樣攤在地上,突然開始低低的笑著,兩隻眼睛死死的盯著季言悅,像是下一秒就會撲過來吃掉她……
「夠了!」
看著魏婉鬧了這麼久一句話都沒說的季彰終於看不下去出口阻止了魏婉。季彰西裝革履的背對著季言悅,季言悅看不到季彰臉上的表情,對於季彰季言月沒有過多的感情。這個男人突然出現,說他是她的爸爸,把她從大山帶到了這裡,所有的這一切都發生在幾天之內,七歲的季言月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站在了這裡。只是她有點不明白,現在爸爸有了,那媽媽呢?不會是面前的這個女人。
魏婉發了這一通脾氣,季彰一直都沒說什麼,只是靜靜站在一旁,不答應也不反駁,像是打算站成一座雕像,只有在聽到雜種這個詞的時候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
季彰這句話像是另一個導火索,原本已經消停下去的魏婉,再次怒目圓瞪,「噌」的一下從沙發上直起身來,一撩垂在兩邊的頭髮,開口:
「我像什麼樣子?我像什麼樣子!季彰你說我是什麼樣子?!我費盡心思打扮,保養,我學這個禮儀那個禮儀,穿什麼衣服,梳什麼樣的頭髮全都按照你的喜好來,可是結果呢?我和那些膀大腰圓的黃臉婆有什麼不一樣!你們男人永遠都是想偷腥的貓。」
嘶吼完這些,魏婉像是一下子恢復正常了,站起來,仔細穿好高跟鞋,將頭髮梳順,理好褶皺的衣服,擦掉眼淚,頭頂水晶燈閃耀著耀眼的光打在魏婉臉上,影影綽綽,就連魏婉的眼神都顯得不明了起來。收拾好一切,重新變回優雅一姐的魏婉抬頭挺胸直視著季彰冷冷的撂下一句:
「季彰,我絕對不會和你離婚的。」
任由高跟鞋踩在滿地的碎瓷片上轉身離開了。
路過季言悅的時候甚至還對她笑了一下。
「雜種永遠都只能是雜種。」
季言悅沒想到,後來這個詞會一直出現在她的生命里,一直,一直,就連噩夢裡也不放過,像是要一直纏著她一輩子似得。
因此就算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季言悅還是沒辦法對這兩個字心平氣和。
季言悅皺了皺眉,努力說服自己把握緊的拳頭放鬆。她不想把力氣浪費在這些吵架上,無論她說什麼,魏婉都還是那副樣子,沒意義。
「魏婉!你只知道言清,你知不知道言悅半夜高燒昏迷,沒辦法才通知了季言清。再說了言清的手術已經過了四年,你要是真心疼她,就不該讓她再擔著副總的擔子!」
站在一邊的老爺子看著不過去出了聲,對於自己兒子搞出來的這懊糟事,他是真的不想理,平時他們兩夫妻怎麼吵他都不會插一句話,只是心疼自己這兩個孫女,一個先天性的心臟病,廢盡了心思吃盡了苦才保住一條命,一個從小流落在外過了七年孤苦無依的日子,哪一個老爺子都捨不得,可偏偏就是不對頭,季言清有魏婉護著,那他就護著季言悅。
魏婉倒是沒有一點尊重老爺子的樣子,還是那一副樣子坐著眼神鄙視,輕哼了一聲:
「她不擔著誰擔著?這個小雜種嗎?」
「你……」
季老爺子還想在爭辯幾句,被季言悅拉住了袖子,一直沒開口的季言悅看著魏婉開口:
「我會讓趙涼刪掉季言清的聯繫方式,當然我也會刪掉,以後不會有這種事發生了。爺爺,走吧。」
她沒心思一直在這種事上糾纏,當初她們的聯繫方式都是在季爺爺的要求下才加的,正好趁現在撇清楚關係。她不想讓季爺爺也跟著她難堪,說完這句話就挽著季爺爺的胳膊離開。
她就知道,不該回來。
陪著季爺爺喝了一碗銀耳蓮子羹,又下了一下午棋,眼看著天就擦黑了。原本是答應了爺爺要回來住兩天的,但發生了剛才的事,季言悅實在不想在飯桌上還要裝著和睦一家的人的樣子,對她來說太噁心了。
「爺爺,天黑了,今天我就先讓唐叔送我回去吧,下次我再來陪您下棋。」
季爺爺把旗子往盒裡一扔,佯裝不高興開口:
「不是說好留下來住的?」
「爺爺,我都好幾天沒回家了,再不回家小喬就要餓死了,您總不忍心她餓死吧。」
季言悅再次使出撒嬌大法,她知道季爺爺最吃這一招了。小喬是季言悅養的貓,因為總喜歡對著鏡子欣賞自己美妙的貓姿,感覺自己國色天香,傾國傾城,就被季言悅起了這個名字。
自己的孫女季爺爺當然也知道她在想什麼,也不勉強,叫唐叔裝了今天下午的銀耳蓮子羹給季言悅帶上就讓她回家了。
季言悅拎著東西回到家裡,給小喬倒了貓糧,原本是打算睡一覺的,但是看著小喬「吭哧吭哧」吃著貓糧的樣子,季言悅卻突然站起身來重新拿起鑰匙,出了家門。
現在的天已經完全黑了,N城的空氣一如既往的悶熱潮濕,季言悅翻出手機翻到之前趙涼給她發的酒吧定位。
她不是個脆弱的人,但有時候還是會想念酒精的味道。
夜色里,季言悅推開了Double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