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雲深不知歸處 序
酉時剛過,中洲天武國的帝都內剛敲罷暮鼓,六騎並駕的街道上便已無半個人影,巡城的近衛軍早在半個時辰前就遍傳城內的百姓,從今日起實行宵禁,往日里人潮不斷的帝都此刻已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唯有座落在帝都正中央的元首府還不時有騎馬的軍人進進出出。
在元首府前庭某處,能容納二十人同時參加會議的的鎮魂殿內只坐著兩個人,堂首上坐著的便是這座府邸的主人,天武國的元首——紫衣悼君,而在他下首坐著的,便是天武國士司師的統領,卓千凡。
「天吳大神保佑,臣幸不辱命,這次已說動鐵臂軍棄暗投明,只要大公子率領的嵐河軍團一過固城,鐵臂軍便會倒戈,霸下國奴鬼山以南便盡歸我天武所有」此時雖是夏末,但卓千凡依舊穿著一身正式的天武國軍裝,說到最後兩句,言語間已有些激動。
「很好,也不枉你在北面謀劃了這麼多年,北征最難的一關便是鐵臂軍,過了這一關,要打到奴鬼山便不難了,之後呢,鐵臂軍如何安置,你可心裡有數?」紫衣悼君語調平平,未有波動。
「學生正要跟元首您彙報此事,錢祖聰來信,鐵臂軍願為天武永世鎮守奴鬼山以西」卓千凡向來為人謹慎,說起此事卻也心裡有點忐忑,畢竟那可是萬里疆土。
「答應他錢瘋子便是,不給足價碼,這條瘋狗是不會嗜主的」紫衣悼君說道。
「學生明白了,今夜回府我就立刻給錢祖聰回信,明日再請元首您過目」卓千凡恭敬的說道。
「你這些年做事越發老道,怎麼回復他,你自己拿主意便是,只是要牢記一點,鐵臂軍今後的軍需供給要牢牢抓在我們手裡,錢祖聰在楚人王手下多年,統兵的本事雖遠不如楚人王,但這人心的把控,他可比楚人王強出去太多了,要不然他也沒這底氣答應你。」紫衣悼君說到這裡有些微喘。
坐在他一旁的卓千凡見狀趕忙站了起來,一臉惶然,急切道「元首保重,天武國能有今日的格局,全依仗了元首您的謀划,當初若非元首您力排眾議,力主討伐龍山國,天武此刻早已被滅國,我們這些天吳大神的後裔,也早做了他人的奴隸,還望元首您萬萬保重,切勿過度操勞了。」
紫衣悼君不語,似是想到了什麼,眉頭緊皺,好半響才徐徐說道「沒什麼謀划不謀划的,當年無非是為了活下去,讓四面八方的列國給逼得,有些時候你不想殺人,可人家要殺你,那隻好……拼個你死我活了」語音微弱,漸漸不聞。
卓千凡不敢介面,堂屋內一時肅靜,過了一會,卓千凡道「元首雄才大略,春秋正盛,只需調養好身體,將來統兵親征,霸下也好,龍山也罷,彈指便滅,現下且放寬心,好好將養才是」說著環顧四周,有些傷感的說道「元首您這裡也太素凈了些,臣遍游列國,中洲九國,不說都盧,就連那羽花國的大酋長,他那議事大廳也是雕龍刻鳳,金碧輝煌,身邊光是伺候茶水的就要十數人,可您這裡……平時連個侍奉的僕人都沒有,老師您聽學生一句吧,您為了天武征戰了這麼多年,稍稍的享點清福,這,這也不算過分的」
紫衣悼君輕笑一聲,擺了擺手說道「內閣大臣里存了你這心思的不再少數,我放權了兩年,有人便將手伸向我的家人,我要是還將養著,恐怕有些人就要把我當做擺設了」
卓千凡低聲道「學生無能,未能約束好下屬,累得三公子受傷,請元首降罪」說罷便跪倒在地。
「不怨你,你很忠心我是知道的,星遠天生痴傻,被有心人利用也是早晚的事,要怪就只能怪他投錯了人家,紫衣家族自接掌天武國后,何曾安生過一天,兄弟鬩牆,骨肉相殘,為了這元首的位置,我紫衣氏不知道流了多少血,他一心恙之人,能活到今日便不錯了」紫衣悼君輕聲說道,不帶一絲感情,聲音冰冷而又低沉。
卓千凡聽到這番話猛的心中一顫,紫衣家族骨肉相殘本是件半公開的秘密,莫說本國臣民盡皆知曉,就是遠在東面的大宛大月兩國也是多有耳聞,只是今天在這鎮魂殿里,在只有他和紫衣悼君兩人的時候,這番話聽起來卻另有深意。
「老師萬萬不要這麼說,星遠公子本性善良,奈何天意弄人,要不是三公子心神有恙,將來前途定是無可限量的,這次雖然受了重傷,但有松雪道長在,想來……應是無事的」卓千凡勸慰道。
紫衣悼君沒有接話,只是頗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卓千凡幾次動唇想提一件事,卻又縮了回去,一時屋內又冷了下來。
「起祀之法兇險異常,失敗了那就是生不如死,即便僥倖成功,對星遠而言也未必是幸事,下毒的人出過一次手,不查出來是何人所為,難保不會有第二次」紫衣悼君淡淡的說道。
卓千凡臉色一紅,似有愧色,躊躇了一會,終是下了決心「老師,這次星遠公子中毒之事,學生有點頭緒,但是事涉二公子,學生沒有十足的證據,不敢提前上報給老師,還望老師恕罪」
「哼,你總算肯說了,我本以為你會天真到覺得能瞞我到死呢」紫衣悼君冷哼一聲,語帶嘲弄的味道。
卓千凡聞言,頓時渾身一顫,惶恐的答道「學生現在恨不得引頸自戮,悔不聽老師當日教誨,才會釀出今日這等禍事,累及老師您家宅不寧」
「家宅不寧都是小事,星遠中毒,那是命數使然,都可占且不提,只是千凡啊,老夫想不明白的是,你往日那般精明強幹,怎麼偏偏在這件事上卻犯了糊塗?」紫衣悼君略微提高聲音「星修這孩子要殺楚人王,你們怎麼就能順著他的意?」
卓千凡吃了一驚,抬頭辯解道「老師,當初定下北伐之事時,就已經決定楚人王一定要死,他不死,鐵臂對我天武來說就是如鯁在喉,況且,只有他死了,錢祖聰才能掌控鐵臂軍為我天武所用,這……這本就是一箭雙鵰的好事……」
「愚蠢,我沒想到你如此昏聵,虧我苦心培養你這麼多年,到現在還不明白」紫衣悼君呵斥道「我問問你,楚人王死了,誰得了最大的好處?」
「自然是我天武」卓千凡脫口而出,說完便不由後悔起來,要是真是這般簡單,老師會有此問?
「你在官場上打滾了這麼久,居然都看不出誰得了利,誰失了勢,難怪你會被陸升玩弄在鼓掌間」紫衣悼君話音漸輕,語氣里充滿了失望的意味。
卓千凡漲紅著臉,滿臉羞愧「學生愚鈍,還請老師指點」
「這兩年我本已不管國事,只是最近這些日子,你們行事越來越不懂得分寸了,你還好些,知道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可你那結拜兄弟陸升,卻越發不知輕重了,繡衣使找上他的門路,話里話外都透著要置楚人王死地的意思,他居然既不上報,也不透半點口風,順水推舟的就殺了楚人王,還挑在鎖將窟動手,為了什麼?他真當我不知道嗎?霸下國的保和派失了軍隊里最大的依仗,那群老狐狸還不把我天武國記恨死了?從今起,一旦我天武跟霸下開戰,斷不可能像以往那樣輕鬆了,沒有了保和派制肘,就是失去了鐵臂軍,霸下國要擋住我們北面的三個軍團也不是什麼難事」說道這裡,紫衣悼君不無憂慮的接著講道「一旦戰事膠著,元老院的那幫傢伙,又要蠢蠢欲動了,藉此機會,他們不但可以把不朽軍團派出去,趁機擴充軍權,還可以把星修這孩子放到明面上來,軍務處六大統領的位置他們眼饞了這麼久了,總算是逮著機會可以爭上一爭,陸升算計的好啊,以為這樣就可以幫星修拿到兵權,可他這是把我兒子在往火坑裡推」
天武國看似鐵桶一塊,可實際上紫衣氏和元老院卻是積怨已久,天武共和國共和二字在紫衣悼君掌權以後,已鮮有人提起,元老院幾次與其爭權都以慘淡落幕,到最後,軍務處、行政部、樞密院、士司師,驅動天武這龐大帝國的四架馬車全都被紫衣悼君牢牢的攥在手中,有著三百多年歷史的天武國,時至今日已沒幾個會把元老院當回事了,這讓當初參與建國的元老院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卓千凡事前也有想到這些,可他萬萬沒料到自己一向看好的二公子紫衣星修居然和元老院聯手了,一個帝國一旦有兩個腦袋,那就是內亂的開始,衰敗的起點,想到這些,卓千凡才隱隱意識到自己默許處死楚人王時,犯下了多大的錯誤,楚人王是得死,但一定不能死在天武國的手裡,繡衣使既然要他的命,他和陸升就不該在送親的隊伍中攔住這次刺殺,退一萬步講,即便楚人王護主心切,傷了衝進馬車的紫衣星遠,也不該在拿住他后在另行處死,一招算錯,滿盤皆輸。
「你和陸升本就不該跟星修走的太近,現在不但害了他也害了你們自己,更害了整個天武」紫衣悼君說這話時口氣異常的冰冷,雖是夏末,天氣依舊炎熱,可卓千凡還是不禁打了個冷顫。
「老師……學生知錯了,學生在無面目做這士司師的統領,只是此事全因學生愚鈍所至,還望老師能給學生一次補救的機會,讓我能夠為天武國出最後一份力」卓千凡以額觸地,重重的叩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在星瑞坐上元首前,我不想在聽到星修的任何事,你明白嗎」
「學生懂得」
「北伐在即,我不想外面的人知道元老院又把手插了進來」紫衣悼君自嘲的笑了笑「紫衣家族同室操戈不是一兩次了,在擔這一次罵名又如何!對外就說星修對他大哥和三弟用毒,至於真正下毒的人……來日方長……」
卓千凡見紫衣悼君吩咐完后,默默的又叩首一遍,算是跟老師最後的道別,檀木大門這次顯得格外厚重,卓千凡有些吃力的推門而出,剛跨出門檻,屋內紫衣悼君輕聲說了句「幫我照顧好星遠,別叫他……被人欺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