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陌上少年行 第五十一章 我有一刀
「吳哥好樣的!」
一些平時與吳恆混的來的富家子弟哪會放過這個吹捧的機會,當即便哄然大喊,助威之勢,不知者尚以為邊塞將軍勝仗凱旋。
「確實厲害……小默子,你說…..嗯??人呢??」
阮東隅咂咂舌,正感慨地說道,卻忽然發現身旁的余默存竟沒了人影,他左瞅瞅右瞅瞅,終於在離他很遠的地方看到了那個瘦小的身影。阮東隅貌似想到了什麼荒唐事,連忙追上去拉住余默存,但他卻見余默存臉上只有堅毅,他背負長木劍,眼中不知是何情緒地望著台上的吳恆,像是一匹餓狼在盯著他的獵物。
「我明白為什麼會設裁決者了」余默存頭也沒回:「為的就是給不服的人做準備的。」
負劍少年認真地說道:「我會把他砍下來,相信我。」
「你小子…….」
阮東隅撫額無奈嘆息,竟是神使鬼差地鬆開了手。
愛理不平事,依舊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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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眾弟子都無異議,就他吧,也勉強算是可造之材。」
徐言山捋了捋須,輕盤托著拂塵,緩聲道。
華子弈點了點頭,上前一步,朝著劍場之上的眾弟子朗聲道:
「吳恆,劍考甲下,」
吳恆欣喜,眾弟子一陣驚呼,而後華子弈繼續道:「按照劍考規則,若劍考評級達到甲等之上,且在外院弟子中風評良好、無人有異議,劍考結束后,便可立即入劍門修行。」
「若有人有異議,便與審核之人進行劍比,勝者,亦可奪其名額,取之入劍門資格!」
他環顧眾人,道:「現在,考慮為時十息,若無人異議,吳恆,便是我劍門今年的第一位執劍弟子。」
吳恆現在心中狂喜,他付出的代價並沒有浪費,為了將劍經修至大成,他贈予了華子弈一顆十分珍貴的劍丸,此劍丸對於劍道修行者而言大有裨益,縱使是華子弈,亦不會抗拒這一份厚禮,再加上如今城間世家的聯繫,華子弈提點了他一番,助其將入門劍經修至大成,不然憑藉他的大道根基,若想施展御劍術,至少還要等上一年時間。
而如今事情已成,十息之後,他便可以成為劍門的執劍弟子,到時候身份水漲船高,他吳恆也不算埋沒了自己家族在他身上的投資。
「張岳他們應該會做,事後好處,絕對少不了他們的……」
正當吳恆美滋滋地笑著日後飛黃騰達之際,一道略顯稚嫩卻銳氣四溢的聲音卻驟然在劍場弟子群中響起。
人群前方,余默存毫不畏懼地踏出一步,寒風撩起他幾綹墨發,他堅毅的臉面向劍台之上臉色逐漸陰沉下來的吳恆,冷漠地說道:
「我有異議!」
劍場之上,劍台之下,一片嘩然。
幾位與吳恆交好的外院弟子望著那個瘦小的身影,臉色有些不善。
余默存背後的阮東隅望著他的背影,仰天長嘆。
「你連劍都不會握…….你耍個屁的威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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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台之上的高座處,徐言山雖然已年越耳順,但一身三境的修為讓他的目力不增反減,從那個負劍少年出現之時,他便把一切都看的一清二楚。
徐言山捋須的手頓了頓,聽著下方眾多弟子的議論聲,不由向身前的華子弈問道:「此子,何人?」
華子弈皺了皺眉,他並未想過還真的有人出來蹚渾水,而且就算的確有人要進行劍比,也不應該是這個瘦小的負劍少年。他雖有不悅,但此刻並不好表現出來,於是朝徐言山沉聲說道:「這就是方才徐師所言的那位余姓弟子,修為雖達五境,但劍道天賦卻是孱弱至極,更是居於劍榜末尾,莫要說吳恆,就連其他的弟子,他也不會是對手。」
「倒也有趣……」徐言山笑笑道,「先看這些小傢伙之間怎麼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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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這個一臉無畏站出來的負劍少年,很多人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而劍台之上的吳恆,更是臉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了一般。
對於他個人而言,能擺脫外院弟子的身份加入劍門成為內門弟子,是一種莫大的榮譽感,而對於他的家族而言,他卻是必須要進入劍門成為內門弟子,這樣才有可能與華子弈林曲白等人攀上更深一層的交情,這對於家族勢力日後的走向有著決定性的作用。
自從他因為家族勢弱而不能為他提前爭取到進入內門修行的資格,要他在外院靜候機會之時開始,他無時無刻不再想著終有一天自己一定能夠逃離這卑微低賤的外院弟子身份,從小養尊處優的他怎麼能夠容許自己與這些底層的貧民沆瀣一氣。入鮑魚之肆,久聞而不知其臭這個道理他時刻警醒自己,他是要生在幽蘭之室的上層人物,註定生來不凡!
而如今眼看就要摘取日夜積慮都想著的勝利果實了,可誰能想到,這個不知好歹的余默存又跳出來參合一腳!這難道覺得他是好捏的柿子,認為在顧安的庇護下應扛了一次林曲白就飄飄然地以為能跟他叫板起來了?!
「余默存!你找死!」吳恆怒喝道。
「找不找死,不是你說了算。」余默存抬眼看著他,認真地說道。
接著他朝高座之上的數道人影朗聲道:「外院弟子余默存認為外院弟子吳恆平日作惡多端,聊生是非,對同門亦是仗勢欺人,目無府規。修行應先修身,這是自古不變的道理,如此不遵不愛不恥不敬自私自利假仁假義之輩若進了劍門定會有傷內門風化。弟子不服,但甘願以身試之,不求勝敗,只求問心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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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座之上的華子弈臉色難看,沉默不語。
「允了。」
「徐師?」華子弈側目。
徐言山擺了擺手,嘴角噙笑道:「年輕人,血氣方剛在所難免,若是心氣太高,受一受挫,也不是什麼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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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了。」
一道蒼老的聲音如洪鐘大呂般回蕩在劍場上空,眾弟子聞聲頓時騷動起來,驚覺不可思議。
「可真是個好消息。」
余默存望了眼吳恆,感慨道。
「但是讓人很不高興,」
吳恆怒極反笑,陰沉的臉色更抹上了一絲陰詭的氣息,他的神情越來越冷,眼裡寒芒駭人。
「那我就讓你更不高興。」
寒風驟起,飛雪驟揚,白茫茫地劍場中,一個負劍的瘦小少年朝著劍台一躍而上,衣袍被冷冽的風吹的貼在身上,袍袖翻飛獵獵作響。
余默存緩緩地將手握上了劍柄,緩緩地把背上的木劍收歸於腰側,他一步向前踏出,身體成弓形,頭顱低垂些許,目光隱藏在額前的髮絲之下。
他的劍勢很奇怪,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彆扭。他認真地盯著眼前那腰懸鐵劍的吳恆,縱使在無數弟子的注視下,可心中卻毫無波瀾。
吳恆冷笑道:「劍都不會握的人,還妄想當攔路虎?!」
「我是不會握劍……」
余默存低聲道:「但…..」
「我會握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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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默存在劍考之前的一段時間裡,跟隨顧安學了幾天刀。
他那時候本以為學刀是很費腦筋的事情。
每當看見劍科上的同門為了差之毫厘便會謬之千里的劍技招式而冥思苦想上百數千次劍招變換的時候,他都會下意識地生出抗拒。
因為他覺得這種事情根本沒必要。
其實余默存是一個不太喜歡考慮太多事情的人,性子直,說活直,長驅直入,直來直往便是一直以來的作風和習慣。
他從小生長在市井之地,腸子里曲曲繞繞的交談功夫一直都是他避之不及的事情,他根本想不明白為什麼明明一些很簡單就能表述的事,非要繞個十萬八千里之後,達到你我都懂之時,才視為合拍和近乎人情。
他總是喜歡坐在廚坊東面對出連接長街的那個巷道口發獃,每日看著人來人往,聽著商販走卒門為了討生計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妙言穢語;看著謙謙公子模樣的有婦之夫鬼鬼祟祟地偷入青樓;看著夫人娘子糾著一盒胭脂便可以綿里藏針唇槍舌戰而不露聲色;聽著人山人海之中熙熙攘攘的客套與吹捧。
他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人不應該如此辛苦於八面玲瓏以及左右逢源。
人生來便應是逍遙天地之間,為何要因這些事情,而讓心蒙塵。
他想不通。
就如同他想不通為何練劍修道如此受制於刺掃點橫,為何還會有君子以劍的說法。
他只是需要達到目的,破開阻遏,在他看來劍給不了他,只有樸素無華的刀,能填補他的空缺。
「刀是飲血器,不是王侯兵。」
那天顧安丟給了他一本古籍之後,淡然說道:「無劍之雕琢,無劍之精細,無劍之靈巧,無劍之傲氣。」
「但他有一字:獨。」
那似沐冬雪的少年說:「獨便是霸道天下,獨便是一往無前,獨便是無堅不摧,獨便是無人可擋。」
「千里風雪夜歸人,蓑笠孤刀撼長生。」
「只要你有意,便可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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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用劍很了不起么……」
余默存抬起頭,一股兇悍至極的刀意瞬間奔涌在古舊的木劍之上,沉紅的光芒急速流轉。
風浪蕩起雪中墨發,余默存的眼中神光炯炯,玄關七重的吳恆在他眼中此時不再高不可攀,他好像悟到了些什麼,低聲輕語中,卻有著極大的自信與毅力。
「一刀歸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