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是我唯一的捨不得

深夜的海邊溫度驟降，海風吹著海浪拍打著沙灘。那啪啪的聲響，就像是一個個巴掌，打在簡小沐的心上。

此時，海灘上已經沒有其他人了，只剩下簡小沐，這對於顧念白來說，是極好的下手時機。這根欠下了百餘年的手指，他等了百餘年的手指，現在就在他的面前，甚至可以說唾手可得。

但他猶豫了，他竟然猶豫了。他是冥界的鬼尊啊，有多少人類的精魄在它手裡被取走，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面對那聲聲的哀求，他從沒心軟過。可這次，這麼容易的機會，他卻遲疑了...

可笑嗎？

做了百年的鬼，竟還會這般沒用。

「念白，你在幹什麼？快動手啊！」伊喬催促著，要不是顧念白交代了不許她動手，她早就已經將簡小沐的手指取下。她真不明白，這大好的機會，顧念白還在猶豫什麼！

就在顧念白遲疑著，無法下定決心之時，「啪」地一聲，伊喬的背後突然挨下一掌，那力道讓她整個身體失去平衡。她跪倒在地上，就在那一瞬間，簡小沐感覺有另一個人在拉扯自己，她還來不及反應，就已經被那人護在身後。

「動手？得先問問我！」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動作，熟悉的人，簡小沐沒有料到離開了墨笛，墨歸竟還能找到自己。她站在墨歸的身後，看著就在自己對面兩三米處的顧念白，他的表情比剛才更凝重了，眼神里甚至還增添了一絲憤怒......

伊喬由於挨了一掌，起身時有些踉蹌。她畢竟為鬼時間不長，自身所吸取的精魄不多，所以，墨歸用法力打的這一掌，可以說令她傷的不輕。

「墨歸，為什麼每一次都是你？」顧念白質問著，眼神里充滿殺氣。

「我說過，有我在，你別想動她！還有，沒有經過我的允許就拿走我的東西，這樣，不好吧？」

墨歸的目光鎖定在顧念白手裡的墨笛，那黑色晶體已經黯淡無光，墨歸知道自己必須抓緊時間將它取回，否則它上面的仙氣將會消失殆盡。

看墨歸的樣子，顧念白不難猜到這支黑色笛子的重要性。既然如此，他更不可能就此放過。

「你的東西？好啊，既然這樣，那我們做個交易，你取回你的東西，我也拿回我的東西。你用她來換這笛子，如何？」

顧念白將目光轉向簡小沐，他能看出她眼神里的震驚。簡小沐怎樣也沒有想到，一個人竟然會有這般的兩重面目。

不，或許是她弄錯了，他從來都不是人，只是，她曾經誤以為真了。

誰知，墨歸此時卻笑了，他對著顧念白說道：「你真的以為，我就拿不回它嗎？」

說著，墨歸閉上眼睛，心裡似乎在默念著什麼。原已經暗淡下來墨笛，突然重新發亮起來。它的光澤開始閃耀，顧念白感覺手心漸漸有種被灼燒的刺痛，那痛感越來越劇烈，劇烈到鑽心刺骨...

「啊！」

顧念白最終實在無法忍受，只得將墨笛拋向空中。墨歸騰空而起，穩穩的接住這屬於墨家的東西。

「不是你的東西，就不要亂碰」說罷，墨歸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轉回頭對簡小沐說道：「走吧，我送你回去，已經很晚了」

此時，簡小沐的目光還停留在顧念白的身上，她知道他受傷了。看他痛苦的表情，這並不是很難猜到。

「別看了，回去吧，再這樣吹風會生病的」墨歸故意擋住了簡小沐的視線，不讓她再有一絲的猶豫。他真的擔心，這丫頭已經入了顧念白的道了。

看著墨歸帶著簡小沐離開，顧念白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就像一塊石頭堵在胸口，壓抑，無法喘息，可又無能為力。

「念白，我好...痛...」

最後一個字，伊喬說的太過虛弱，她無力支撐自己的身體，直接倒在了顧念白的懷裡。顧念白知道，墨歸的那一掌是用了仙力的，作為只靠魂魄存在的冥鬼來說，這是很難承受的。如果來不及處理，將魂飛魄散...

於是，他抱起伊喬，一個轉身便消失在這夜色里...

這個晚上，簡小沐一直沒有入睡。她無法平靜自己的心情，這些天太美好了，原本一個人的旅行，因為顧念白而變成一種陪伴。不論是吵架也好，鬥嘴也罷，那總歸不再只是孤單。

可這些，到這一刻，原來都是一個謊言。假的，竟然都是假的。她要怎麼接受，怎樣才能當作那一切沒有發生......

坐在椅子上的墨歸看著將自己緊緊裹在被子里的簡小沐，他知道她沒睡，但他什麼都沒說。他知道，這些事只能讓她自己一個人去想通，誰都無法插手。

墨笛因為受到陰濁氣息的侵蝕，法力變得虛弱，它已經無法再承擔保護簡小沐的責任。因此，在墨笛恢復之前，墨歸只能希望顧念白會因為今晚的事而有所收斂。當然，為了以防萬一，他也必須要儘可能的守在簡小沐的身邊。

雖然，他自己也不清楚，如果顧念白真的來了，他還能不能抵擋的住...

其實，剛剛為了再次喚醒墨笛，墨歸動用了太多的內力，此時的他，法力已經有些耗損。而想要完全恢復，則需要返回仙界，在凈心潭呆上五天。但墨歸沒有那個時間，因為墨笛需要恢復，他必須要撐過這段時間。

他不能讓簡小沐再次陷入這種危險。

「小沐，你自己並不知道，你對於我，對於墨隱閣，甚至對於整個墨家，有多麼重要。我不能讓你受到一點傷害，有我在，誰也別想動你！」

這個夜晚，有無數的秘密，都淹沒在海浪聲中，無人知曉......

顧念白帶著伊喬返回冥界，在至陰的環境中，伊喬感覺身體舒服很多。顧念白抱著她來到一間木屋內，這間木屋是用冥界特有的沁魂木所建。沁魂木是靠吸取冥鬼從外界帶回來的陽氣所生。由它所搭建成的這間木屋，可以說是整個冥界陰氣最純的地方。因為，就算是一點點的背陰之氣，都會被沁魂木吸食。

而這間木屋的擁有者，便是冥界的鬼醫——慕魂。

顧念白將伊喬放在一張由藤蔓編織而成的床上，他轉身往內室走去。可剛走到門口，那原本緊閉的門突然打開。一位身著黑色長袍，腰扎墨綠色亞麻繩帶，繩帶上懸挂一枚刻有「醫」字的銅製腰牌的女子從門內走出，從容貌看上去應是四十有餘。她脖子上有一條長長的紅色印記，正在喉嚨之處，從這並不難猜到，她生前應是被割喉而亡。

「又跑出去了？」女子沙啞的聲音，幾乎讓人聽不清她說的話。由於喉嚨受損太過嚴重，此時，她只能靠氣息來發音。

顧念白後退一步，讓女子走到他身前，按輩分來說，他的確在女子之下，哪怕是鬼，也有鬼的規矩，輩分這個東西在冥界來說，還是執行的很嚴苛的。女子慢步走到伊喬旁邊，她低頭診察著，雙眉微皺，似乎在琢磨一些事情。顧念白站在其身後禮貌地輕聲說道：「勞煩鬼醫了」

女子抬起手，示意他不用那麼客套。

「她身體受到仙氣的侵蝕，導致陰氣不純，自身精魄受損。不過，你也不用擔心，她在我這裡調理幾日便可恢復。只是，這幾日她不能再出入冥界以外的地方」

慕魂的聲音雖然沙啞，但顧念白聽得很清晰。他微微弓腰，回道：「是，那就麻煩您照顧了」

慕魂從口袋裡拿出一隻手帕，一邊擦拭手上的污垢，一邊回道：「這是我分內的事，你不用這麼客氣。一會兒我會給你一株沁魂草，這草長於沁魂木之上，可以治療你手上所受之傷。三日之內，你切莫再動用內力，三日後傷口自然會恢復」

說著，慕魂從房間正廳左側的柜子上取下一檀木盒子。它從裡面小心翼翼的拿出一株黑色植物，這植物外形小巧，葉片成蝴蝶型，看上去很討喜。

顧念白雙手接過慕魂遞來的沁魂草，拿在手裡，有種莫名的舒適感。那草自身帶有一種涼意，冰冷卻不刺骨，放在傷口處很是舒服。

「謝鬼醫贈葯」

「我說了這是我的職責，你用不著謝我。好了，我要休息了。你帶她回去吧，明日早些來」

慕魂講完便已走進內室，顧念白看著內室的門關上才轉身。在冥界這麼久，禮節上他已經養成了習慣。此時，在屋內休息了一陣子的伊喬，身體已比之前好了很多。她慢慢坐起身，拉著顧念白的衣袖，說道：「對不起，我沒能完成任務」

顧念白看著此時的伊喬，他沒有多說什麼。況且，他又能說什麼呢？關心？問候？安慰？這些對於他顧念白來說，太難了。如果說，在他做鬼之後，唯一有一個人能讓他做到這些的，那現在他也不確定這個人還給不給他機會了。

因為他傷了她，狠狠的，徹底的。

「我送你回去」

顧念白推開伊喬拉住自己的手，還是面無表情，還是如冰山一般的語氣。伊喬看著顧念白走遠，她拖著虛弱的身體追出去，在他身後默默的跟著。看著那個背影，想著剛剛從人界返回時他抱著自己，估計，那一刻再也不會重來了。

從慕魂住處到伊喬家並不遠，顧念白和伊喬就這樣一前一後走著，一路沉默，誰都沒有說話。

直到伊喬家的門口...

「念白，你今天和她講的，是真的嗎？你的斷指...」

「假的」

她問的直白，他答的利落。一直惦記的事，就這樣給了答案，這個晚上的一切，也隨這兩個字畫上句號。伊喬站在家門口，看著顧念白走遠，她眼眶濕了，淚水在一圈一圈打轉，她抬起頭，倔強的不讓它流下。

「你對她編一個故事都能那麼溫柔，為什麼卻連一句再見都不願意給我？」

我可以輸，但起碼給我一個機會，不要讓我連輸的資格都沒有。

簡小沐！我伊喬，不會放過你！絕不！

第二天，不知是心情的關係，還只是巧合，明明是晴朗的天氣卻陰了起來。簡小沐因為前一晚的事，決定提前結束這一次的畢業旅行。她收拾好行李，在墨歸的陪伴下前往車站。坐上返程的火車，看著窗外略過的風景，簡小沐一言不發。她在想著心事，又或許，不止心事那麼簡單。

她在做一個決定，一個至關重要的決定。

墨歸陪在旁邊，他沒有打擾。說什麼呢，此時，任何話語都不會比陪伴來的有用。

而在另一邊，希玥早早就已準備完畢，一直站在門口，等著墨歸的出現。她對新工作充滿憧憬，也對墨歸的出現充滿期待。但，事與願違，那熟悉的身影卻遲遲沒有出現。

「難道，他有事情？」

就在希玥胡思亂想，不知所措之時，一陣車笛聲吸引了她的注意。看著車子停在自己身前，車窗搖下，一身西裝革履的男子坐在駕駛位上，笑著說道：「你是荊希玥吧，是墨歸讓我來接你的，上車吧」

「你...」希玥並不認識這個人，從一種女生的本能來說，她是遲疑的。

男子看出希玥有些猶豫，他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打開微信，對著希玥播放了一段語音。是墨歸的聲音，希玥聽得出來。

「這下相信我不是騙子了吧，快上車吧，一會兒上班要遲到了」

「好」

希玥坐在車上，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行人和商店，心裡好像有某種東西缺失了。她知道她的失落源於什麼，想要發信息給他，寫完卻又刪除了。因為墨歸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會親自來，那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的期待罷了。

有些時候，並不是失望過多，而是自己太過期望了...

簡小沐在墨歸的陪伴下返回宿舍，離開的幾天自己的床鋪依然整齊乾淨，簡小沐知道是希玥一直在幫自己整理。她放下行李，在床邊坐下，這熟悉的環境，卻已不再是曾經的心情。

墨歸離開之前，一再叮囑小沐，這幾日晚上千萬不要一個人出去。可在簡小沐的心裡，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她不能永遠躲在墨歸的身後，既然這些事因自己而起，那就讓她自己來解決吧。

於是，在這個晚上，在希玥睡熟之後，簡小沐一個人以家中有事，需馬上返回為由離開了宿舍。她站在樓后的操場上，聽著周圍樹葉沙沙作響...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

簡小沐就站在那裡，她太熟悉這種感覺了。她知道，這件事不可能只有她一個人想要個了結。果然，這話音剛落，顧念白便出現在她的身後...

這個夜，有些事，該有個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