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爭執
太子的馬車在駛離法華寺后並未返回東宮,而是來到了城北巷子尾的一間民宅前,下了車的朱允厚披上了一件玄色的斗篷,將帽沿拉低到看不清臉,屏退了隨從,遣走了馬車,獨子一人推門走了進去。
繞過一座雕刻精美的照壁,進入內院,視野一下子豁然開朗,裡面亭台樓閣、小橋流水一應俱全,從外門看來完全想象不出裡面居然藏著一座偌大的宅邸。朱允厚走在長廊上,長廊的左側流水湍湍,周圍以蓮花形狀的燈籠作為點綴,右側是座假山,山頂上還有一座涼亭,夏日裡在亭中品茗賞也是一件雅事。長廊的盡頭是一扇原形的拱門,沒設門板,而是用了兩幅輕紗帷幔做隔斷,屋內傳出陣陣琴聲。
朱允厚撩起帷幔,映入眼帘的是一位正在彈奏古琴的女子,那女子瓜子小臉,細眉鳳眼,高鼻小口,膚白唇紅,長相嬌艷,豐胸起伏,纖腰一握,臉上的妝容濃淡相宜。蔥蔥玉指在琴弦上嫻熟地來回的撥弄。琴邊的矮桌上一爐清香裊裊升起,繚繞著音色沁滿了整個屋子。
女子知有客來,朝著門口媚眼一瞥,未有起身相迎,繼續低眉彈曲。朱允厚緩緩步入,在琴桌對面的椅子上坐下,閉上雙目,慢慢轉動扳指。不一會進來一位侍女,奉上一盞茶后便退了出去。
一曲彈罷,朱允厚仍沉浸其中,意猶未盡。忽然耳旁一陣溫潤的氣息襲來,伴隨著這股氣息,一個酥軟的軀體投入了他的懷中,「太子殿下,今天是什麼風把您給吹到奴家這裡來了。」女子嬌嗔著靠在朱允厚肩頭。
朱允厚攬著女子的纖腰,輕點了一下她的鼻尖,說道,「調皮,快快再彈一曲,讓本宮飽飽耳福。」
女子在朱允厚的身上細細的聞了聞,嫵媚一笑道,「瞧瞧這身上的香氣,不知是哪家的大家閨秀又著了殿下的道。」玉手輕拍其胸口,扭捏著離開了朱允厚的懷抱,其指腹順勢從朱允厚下巴處劃過,緩步朝古琴走去,一襲低胸束腰的絳紅色及地長裙更顯凹凸有致。
朱允厚跟隨其後,見其落座,俯下身去,與女子十指緊扣的置於琴弦之上,曖昧的說著,「這曲本宮與卿一起彈奏,就彈鳳求凰可好?」
女子微微點頭,嬌羞的垂下眼去,身子往一邊挪了挪,讓出了半邊凳子,朱允厚靠著她坐下,女子微仰身軀貼在朱允厚胸口,一人責左一人責右,彈奏起來,時而耳鬢廝磨,時而低聲笑語,時而含情對視,倒是配合的相得益彰。
曲罷,女子側轉身子雙臂勾住了朱允厚,柔聲說道,「殿下,多日不見,琴技越發的精湛了,連奴家都要自愧不如了。今日可是有什麼好事,讓殿下如此有雅興,不知可否與奴家分享一二。」
「欸,美人在側便是美事一樁,本宮自然心情大好,」說罷,攔腰將女子抱起,「凌霜,正所謂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我還是進了內屋再聊吧。」凌霜不再多言,抬起臉來,朱唇貼上了朱允厚的臉頰,朱允厚勾起嘴角邪邪一笑道,「本宮就喜歡你這樣善解人意的女人。」
直到辰時左右,朱允厚才離開了凌霜的住處,目送著馬車離去,踏回門內,凌霜的笑顏瞬間變的冷艷肅穆起來,與侍女交代了兩句,匆匆返回內屋,從暗匣中取出一隻機骨鳥,方才的侍女端進來一碗清水狀的液體,凌霜取了支毛筆,在水中蘸了蘸,於一張紙條上寫了幾筆,將紙條捲起后塞入了機骨鳥內,站到窗前,乘著天還未大亮,將機骨鳥放了出去。
洛玥精疲力竭的返回山洞,看了看在門口守著的柴駿,身下石頭上的血跡赫然醒目,不過此刻的她已然顧不得關心更多,只想好好休息一下。此時,朱允承已然醒來,背對著洞口坐著,洛玥走進洞里,默不作聲的找了個空地坐下,舒展了一下四肢,靠在石壁上。借著微暗的火光,拔著手臂上的木刺。
一個冷淡的聲音響起,「做什麼去了?」質問的語氣表露無遺。
「去了次文大人的屋子,真是萬幸,還沒完全燒毀,我將他們的屍首埋了。」洛玥一邊答著話,一邊揉著累塌的雙肩。木刺太多了,光線又暗,一時半會清理不完,索性先作罷,疼著疼著稍稍習慣了些。
「多餘的事!」朱允承轉過身來,見洛玥一臉不以為意的倚在那,怒氣沖沖的向她走去,一把拉起她的手肘,怒道,「你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就是為了做這些多餘的事?」
「鬆手,你弄疼我了,」洛玥驚叫道,「我不認為這是多餘的事情!我若是遇到了險情,定然也不會將他們引到這裡來的。」
「笑話,你認為以你的能力能夠擺脫的了他們?能夠全身而退?」朱允承嗤笑著說道。
洛玥瞪著眼前這個狂躁嗔怒的男人,並不示弱,「是,我是無能,是我拖累你們了。我只能做這些多餘的事情,來彌補,畢竟他們是因為我們死的。」
「彌補?因為我們?」朱允承將洛玥從地上帶起,按在石壁上,厲聲說道,「你到底知不知道,現在外面什麼情況?以後還會有更多像文宗林和柱子一樣的犧牲者,我們若要義無反顧地踏著這條血路一路前行,就必須有所取捨,方才柴駿差點死在了你身後的那片林子里,若是學不會自保,試問誰還能還天下一個公道,誰還會在乎這些蒙冤和枉死之人?!你明不明白我現在所面對和背負的到底是什麼?!」
洛玥被這番言辭說的啞口無言,一時不知接什麼話才好。僵持半晌,洛玥奮力的推開了朱允承的鉗制,「你說過,我值得你用一輩子去執著,我信了。我將自己交給了你,我天真的以為我們的想法是一樣的。即便你所說無虛,可你有你的大義,我有我的處世之道,若是你不待見的話,那麼我們……就此別過,好聚好散吧。」
「你!你這個女人……」朱允承怒不可遏的甩了甩衣袖,轉過身去,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坐下,不再與她做無謂爭論。
洛玥則氣吁吁的衝出了山洞,站在林子前,雙手交叉疊在胸口,柴駿見此情景,支起身子,挪到洛玥身後,默默的陪她站著。洛玥苦笑了兩聲,問道,「怎麼,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我很窩囊是不是?」
「清闕,你錯怪主子了,」柴駿由於受傷,說話有些虛弱無力,「他在為自己沒有救下文大人而自責,又擔心你的安危才會如此焦躁。」
「沒想到你這根木頭也會勸解人了,謝謝你,柴駿,」洛玥回頭看了一眼柴駿,又垂下臉去,吸了吸鼻子,說道,「今後也要拜託你好好的守護殿下了。」
柴駿攔住了意欲離開的洛玥,「你不能走。」
「他都沒留我,我還賴著做什麼。」
「那你也不能走,我答應過宿蠡要把你好好的帶回盛京,先跟我回了盛京再說。」
洛玥尷尬著笑了笑,「你們什麼時候如此要好了?」
柴駿怔了怔,抓耳撓腮,不好意思起來,「總之,現在外面很危險。你一個弱女子應付不來。」以他跟隨殿下這麼些年來看,殿下並不希望清闕就此離開,再則他確實與宿蠡有所約定,他也不是一個背信棄義的人。
洛玥無奈只好暫且答應留下,在朱允承沒有動身出發之前,他們只能坐在門口的大石頭上等候,外面雖冷,也總好過在山洞裡面對他,與柴駿淺談了一會,心情也有所好轉。
回盛京的路,他們選擇了官道,柴駿駕著馬車,不至於太過顛簸,洛玥一人騎馬在後跟著,路上確實仍有人跟蹤,並且數量不少,只是對方遲遲沒有動手。每每入夜他們都會住在官驛,官驛有各地的守衛軍負責,且會留有他們行蹤的記錄,這是目前最為穩妥的方式。
一路上朱允承拿著文宗林給的木符,翻來覆去的看了又看,除了覺得眼熟以外再也不能想起更多。洛玥雖未同車而行,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礙於他們還處於互不理睬的狀態,也不好多問什麼。
長途奔襲果然對柴駿的腿傷百害而無一利,沒幾日柴駿便發起高燒,整個人昏昏沉沉的,還在硬撐,在洛玥的堅持下,才肯讓其幫忙換藥,拆開繃帶,裡面觸目驚心,只見創面已經積於化膿,再不進行治療輕則腿廢,重則危及生命。以柴駿的脾氣,一定會毫不在乎的撒點金創葯,重新包紮了事。
事態嚴重,洛玥主動前去找了朱允承,在房門外站了一會,躊躇著不知見了面說什麼好,剛想鼓起勇氣拍門,門忽的從裡面被打開了。兩人相視一怔,須臾,洛玥低頭想要逃離這無比的尷尬處境,被一股蠻勁攔腰抱起抗在了肩上,返回屋內,扔在了床上,動作可謂一氣呵成,快到洛玥都來不及反應。
朱允承跨在洛玥身上,撐著上身,俯瞰著身下的人,擰緊了眉頭,問道,「你不是要跟我好聚好散嗎?這會子又來找我做什麼?」
「我……」洛玥不敢直視他逼人的眼神,他身上散發的霸道氣息讓她心跳加速,舌頭都打了結似的,「……是柴駿……柴駿的腿傷需要醫治……」
「他的傷他自己知道如何處理,」朱允承沒有起身的意思,反而更貼近了些她的身體,「若是這些都處理不來,還有什麼資格侍我左右。」
「他可以為你豁出命去。你怎麼那麼冷血!」洛玥聽及此,一股怒氣又上來。朱允承想要俯身下去,啪的一下正面挨了洛玥一記耳光。
朱允承冷笑起來,眼神中透著寒光,不由分說的扯爛了洛玥的外衣,將洛玥的手用扯爛的衣服捆在了床架上,緊接著扯開了中衣,露出了內衣。
「你做什麼!」洛玥聲嘶力竭的吼著。
「做什麼?!做你我該做的事!」
驛站的守衛尋聲而來,被朱允承呵斥走了。從洛玥身後取出那把短劍,拔劍出鞘,在手裡轉了一圈,指著她的脖子,突然舉起刀來手起刀落,明晃晃的刀劍從洛玥的發梢處擦過,插在了床上。
「你不是自覺能逃離險境嗎?現在你可以試試看。」朱允承持著刀柄,將手肘架在洛玥的肩胛骨上。
洛玥緊咬嘴唇,不情不願的別過臉去,嘴裡嘟嘟囔囔道,「我不是已經承認我弱了嗎……」
「明白就好,本王要揪出幕後主使來告慰文宗林的亡靈,小不忍則亂大謀,曾經想作為謀士在本王府里謀職的你,這道理不會不知曉,怎麼就為了所謂的道義亂了方寸。之後本王自會將其和他的家人們葬在一起。」說罷,朱允承下了床,披上了外袍摔門出去了。
洛玥朝著那個急匆匆的背影吼道,「喂,你去哪裡?喂,先給我鬆綁啊。喂,朱允承……」
朱允承獨自去了醫館,他並不完全信任驛站里的人,若是失了柴駿這個左膀右臂,他以後會更艱難,對他而言,柴駿並不只是一個侍從,自十歲起他們就是共患難相互照應的兄弟。不過規矩就是規矩,人前他們從不會逾越那條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