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錢恩情，一錢人情

黃英的話音落下后一片寂靜，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黃英身上。

黃英往後縮了縮：「外公立了遺囑，是有法律效應的，遺產會根據遺囑安排，你們再怎麼吵，法律上也只會承認這筆錢是庄青的。」

「憑什麼？我們爸的錢，我們怎麼就沒有份了？」庄艷最先反應過來，她也不和自家人吵了，轉而望向傅庭書：「傅律師，這事你得給我們一個交代，我爸的錢，我們為人子女的怎麼就不能分了？一個外人，我們二十多年都沒見過的人，突然冒出來就要把那麼多錢拿走？哪有這個道理的。」

「就是啊，就沒這個理，你們這也太霸道了。」黃建國附和。

庄立明是文化人，知道一些法律，可這個時候，他沒有阻止，還不忘煽風點火：「我懷疑這遺囑有問題，爸很可能是被有心人騙了。」

這個有心人，自然是指庄青。

剛剛安靜了幾秒，又再次喧鬧了起來，這一次，他們不再是互相爭論，而是將矛頭直指庄青。

庄青嗤笑：「你們可以報警。」

「報，你以為我們不敢嗎？」趙艾梗著一口氣回。

庄青面露嘲諷：「隨時恭候。」

儘管趙艾喊著報警，但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她不敢這麼做。遺棄嬰兒，那是遺棄罪，可大可小，而且，越體面的人，越要臉面，他們丟不起這個臉。還有很重要的一點，他們心裡明白，就算報了警，也是無用功。

遺囑是公證過的，要真有問題，當初就不會通過公證。

庄青讓傅庭書宣讀遺囑，不過是為了見見莊家人，看看他們的反應，眼下見了，達到了目的，也就沒有必要同他們浪費時間，甩下了一句「隨時恭候」就離開了事務所。

莊家的人在事務所鬧了一會，沒鬧出個一二三，也就散了。

遺產的金額不少，要說他們真的無動於衷也不大可能，一群人回家又商量了一番。趙艾還找了他們公司的法律顧問諮詢。

結果對他們很不樂觀。

庄青沒指望莊家人會就此安靜下來，也不關心那群人會鬧出什麼事來，從事務所離開之後，她去了附近的一個商場。

商場里開闢了一塊區域，專門供小孩子玩耍。

庄青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看看那些孩子，看到孩子們無憂無慮玩耍的時候，心裡的那股子沉重，絕望，似乎就會漸漸褪去。

見過莊家人之後，儘管她努力地在維持自己的平靜，但她很清楚，她的情緒已經在危險的邊緣上徘徊，她不能讓自己沉淪到黑暗中，孩子的笑，是她目前找到的唯一能夠把她拉出泥沼的救贖。

商場的設施很人性化，在娛樂區域的一旁，設置了一些座位，方便家長在這邊休息。

庄青到的早，人不多，她找了一個偏僻的角落，就坐在那裡，靜靜地看著那些素未謀面過的孩子。他們的世界很乾凈，沒有感受過生活帶給他們的惡意，他們臉上的笑容，是庄青這輩子都無法擁有又無比艷羨的存在。

傅庭書沒想到會那麼快再見到庄青。

傅庭書有個姐姐，是個工作女強人，因為臨時的工作，導致沒有辦法去幼兒園接女兒，傅庭書因此被抓了勞工，先去接了外甥女，之後將人帶到商場這邊，按照姐姐的囑咐，讓外甥女在商場這邊的遊樂園玩一會，等她過來接。

將外甥女送進了那片娛樂區域，小孩子遇上玩的，哪裡還在意自己的舅舅，傅庭書有些無奈地摸了摸鼻子，隨後轉頭，將視線落在了庄青身上。

「庄小姐？」傅庭書走近，主動同庄青打了招呼。

無所事事，庄青身上又帶著些古怪，傅庭書覺得，用來打發一下時間也不錯。

庄青抬頭，對上傅庭書的視線，有些訝異：「傅律師？」

傅庭書笑了笑，在庄青的身邊坐下：「挺巧的，庄小姐怎麼在這？」

「隨便坐坐。」庄青回，傅庭書看出庄青不願意多說，沒有勉強，伸手指了指自家外甥女：「那個穿著粉色小裙子的是我外甥女。」

庄青的視線隨著傅庭書的手，落在了那個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長得很可愛，穿著一身粉色的公主裙，扎了一個可愛的丸子頭，頭上還戴了一個金色的小皇冠。她這會正在排隊坐滑梯，她很開心，庄青從她的笑容中能感受到這些。

「她很可愛。」庄青說。

傅庭書低笑了一聲：「她就是個混世小魔王。」

庄青笑了笑，沒有接話，話題中斷，傅庭書沒有扯著外甥女的話題不放，轉而說起了正事：「庄老先生的遺產，庄小姐準備什麼時候去過一下手續？」

傅庭書的話讓庄青的笑容淡了一些：「過幾天吧。」

兩人之間陷入了沉默，傅庭書發覺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這個庄青，有些無趣，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有意思。就在傅庭書思索著要不要起身告辭的時候，庄青再次開了口。

「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不知道傅律師能不能替我解惑。」

「庄小姐請問。」傅庭書露出了一個標準微笑。

庄青轉頭，看向傅庭書：「五年前，貴事務所已經在業內小有名氣，爺爺的財產，不足以讓傅律師大材小用。」

庄禮的遺囑，是在五年前立的，當時庄老太太還在世，這份遺囑，顯然是兩老人共同決定。

庄禮的這筆遺產，在普通人看來，是巨款，但在傅庭書眼裡，這只是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單子，即便是在五年前，傅庭書也不會去接這麼一個小小的生意。

傅庭書笑了笑，多了一些溫度：「老爺子幫過我。」

庄青聞言訝異。

「就是五年前的時候吧，周末的時候我去超市，手機銀行卡用多了，身上反而不習慣帶零錢。老爺子給了我一塊錢，你應該知道，購物車需要硬幣。」似乎想到了當時的情景，傅庭書有些無奈。

「因為一塊錢的恩情？」庄青有些震驚，傅庭書給庄禮開的律師費用不貴，就事論事，是庄老爺子佔了便宜。

傅庭書聳了聳肩，繼續說：「一塊錢也是恩情不是？而且，一塊錢的背後是老爺子對我的善意。我這人，喜歡錢，但有時候我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比錢重要。老爺子對我散發了善意，所以我也願意給予老爺子一份回報。」

傅庭書和庄老爺子在超市裡閑聊了一會，得知傅庭書的職業是律師時，庄老爺子主動向傅庭書詢問關於立遺囑的事，那個時候是庄老爺子剛剛拿到拆遷款，家裡正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

「我不喜歡欠人人情，我當時就想，幫老爺子一把，就算是還了人情了。」傅庭書說。

傅庭書在業內的名聲，其實不算太好。

他的專業能力的確出眾，但伴隨著他能力的同時，還有愛財的名聲。雖說沒有幾個不愛錢的，但將自己愛財名聲宣揚得人盡皆知的，怕是找不出幾個。

庄青沒有想到，愛財的傅庭書，會因為一塊錢，而接了庄禮這個明顯讓他賺不了幾個錢的生意。對於按時收價的傅庭書來說，他是虧了。

庄老爺子的話題，似乎讓兩人拉近了一些距離，庄青原本有些冷淡的態度柔和了不少，你一言我一語，儘管只是一些不值一提的話題，但兩人之間的氣氛還算融洽。

大概過了一個小時，傅庭書接到了姐姐的電話。

掛掉電話之後，傅庭書起身：「我姐到了，先走了。」

庄青跟著一起站起了身，回：「好。下次再見。」

傅庭書將外甥女叫了出來，之後將小女孩抱了起來，庄青看到小女孩抱著傅庭書的脖子，笑著湊到傅庭書跟前，親了親傅庭書的臉頰。

庄青有些羨慕。

傅庭書注意到了庄青的視線，往庄青那個角落看了一眼。

他和庄青待了那麼久，也沒見她提過什麼孩子，她很有可能是一個人來的。她在看向孩子的時候，眉眼都會下意識地柔和許多，她大概——喜歡孩子吧？想到庄青的孤兒院出身，傅庭書頓了頓，抱著外甥女朝著庄青走了過去。

當年庄禮的一塊錢善心，換來的遠遠不止傅庭書的一單生意。

見傅庭書抱著小女孩過來，庄青站了起來，目露疑惑：「傅律師還有事嗎？」

傅庭書沒有回答，轉頭對小女孩說：「叫阿姨。」

小女孩聽了，眼睛一亮，朝著庄青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漂亮阿姨好。」

庄青一頓，很快笑了起來，小女孩甜甜的嗓音，帶著友好純真的笑容，讓庄青整個人都發自內心地愉悅起來：「小公主好。」

小女孩聽了，臉上的笑容更大了：「漂亮阿姨的眼光真好。」

「就你嘴甜。」傅庭書笑罵了一句，轉頭對上庄青視線的時候，心下有些感慨。庄青其實經常笑，但幾乎都是疏遠而又禮貌的微笑，即便有些笑意，也淺淺的，但她在面對小女孩的時候，臉上的笑容，讓傅庭書不得不感慨，笑起來的庄青挺好看。

「走了。」傅庭書說，庄青聞言，點了點頭，大概看在小女孩的面子上，她對傅庭書的態度也友善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