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嵐一聚 第十九章 依稀故人來
趙輕玄坐在椅子上低著頭,一旁的龐渝則雙手插入袖中,老神在在的靠坐在椅背上。張彧看著兩人,臉色陰沉的好似要滴出水來。
「王上…」張彧正想對趙輕玄說些什麼,就看到後者彷彿死豬不怕開水燙般沖他咧嘴一笑。
張彧嘆了一口氣,他也算熟知趙輕玄的心性,明白此刻無論說些什麼,趙輕玄都左耳進右耳出。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接著轉頭沖著龐渝喝道:
「龐渝!」
龐渝滿不在乎的摳了摳耳朵,歪著脖子說道:「幹啥?」
見龐渝這幅模樣,張彧冷笑道:「好,很好。你龐渝真是為我王『盡心儘力』,不愧為我大宋之棟樑。」
龐渝用沒摳耳朵的那隻手摸了一把鬍子:「老夫身為大宋右相,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左相大人不必誇讚。」
「好一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張彧嗤笑道:「龐渝你可真是當世良臣,有你在,真乃我大宋之福。可惜,若那齊國能有幾個像你龐渝這樣的人物,哪裡還需要我宋國兒郎在邊關拚命,不出一年那齊國便會自取滅亡。」
「張彧,你少在這裡跟我陰陽怪氣的。」龐渝沖張彧一瞪眼:「老夫長你三十歲,不用敬稱就算了,還對老夫直呼其名?讀了那麼多聖賢書,就不知尊老愛幼嗎?」
說罷,龐渝抬起那隻摳耳朵的手,屈指往張彧臉上彈去,口中叫道:「食我耳屎。」
一坨黃色不知名物體砸在張彧的臉上,張彧表情一僵,旋即用袖子狠狠地抹了把臉,怒喝道:「有辱斯文…你妄為一國之相!」
龐渝見狀,笑道:「嘿,不服是吧,再接招!」說完便又要伸手往耳中摳去,張彧連退三步,以袖掩面,臉上滿是警戒。
趙輕玄不由得一笑,兩位丞相不和久已,但平日里也大多是口舌之爭。似這等如孩童般打鬧,倒是頭一回見。他站起身來,走到兩人中間,朗聲道:「兩位丞相,莫要再鬧了。」
他沖著張彧微微作揖,口中說道:「張相莫怪龐公,是孤貪玩,一切全是孤的錯。」
張彧後退兩步,接著一揖到底:「臣不敢怪罪。王上若能不耽於玩樂,稍稍用心於國事,臣便是死,也無憾了。」
趙輕玄有些動容,正欲開口,就聽龐渝嗤笑道:「那你就趕緊去死。才四十多歲就嘮嘮叨叨跟個老媽子一樣,老夫都沒你磨嘰。」
「正所謂老而不死是為賊。」張彧恢復了平靜,「我若是活到你這等歲數,準會找個地方自盡,免得招人討厭。」
眼見兩個人又要吵起來,趙輕玄連忙岔開話題:「張相,不知你來找孤,是有何事?」
張彧猛的一拍頭,有些慚愧道:「光顧與這老匹夫爭論,竟險些誤了大事。」
龐渝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張彧沒有理他,沖著趙輕玄說道:「稟王上,北疆王遇刺身亡,整個蠻人部落已亂成一團,無暇南下。遼陵侯派遣三萬北境邊軍馳援玉門關,現軍隊已行至燕平。」
「什麼?」趙輕玄顯然是被這個消息驚到,「北疆王,死了?」
張彧點了點頭,微不可察的看了龐渝一眼,後者不知何時又將雙手插回袖中,靠著椅背閉目養神。
……
北疆蠻人,一群生長於極北之地的野蠻人,艱苦的環境創造了他們強健的體格,每個人皆是天生的戰士。歷朝歷代,九州之上每個北方政權都不得不在北境駐紮重兵,已防止蠻人南侵。
而大宋與其的戰爭,自建國起已持續了近百年,雙方在北境死掉的士卒數目已經不可計數。
正是北疆蠻人的存在,才使得大宋甲士戰力遠超各國。但也是因為北疆蠻人,大宋一直撥不出多餘兵力逐鹿中原,以至於長年偏居一隅。
直到二十年前,郭儀率燕雲鐵騎北擊蠻人,長驅直入,一直打到了北疆王庭,在王城下與那北疆王鬥了一場。經過酣暢淋漓的一戰後,二人英雄惜英雄,當場結為異姓兄弟。北疆王立下誓言,只要郭儀在一日,北疆永不南下。也正是因為此事,北宋才得以兵出燕州,橫掃九州。
「所以說…」趙輕玄騎著一匹黑色駿馬,身邊是一輛馬車,周圍一群披著黑色重甲的騎士。他有些無奈的說道:「支援玉門關也好,迎戰齊軍也好,為什麼孤也要跟去?」
馬車帘子被一隻滿是皺紋的手掀起,龐渝有些幸災樂禍的說道:「老媽子不是說了嗎,讓王上親自去犒勞邊軍,激勵邊軍士氣而且還能稍微提升些百姓對王上的評價,一舉兩得。」
想起臨走時張彧那張殷切的臉,趙輕玄微微苦笑:「激勵士氣?孤若去,他們士氣不降就不錯了。孤還有些自知之明,整個大宋也就兩位丞相還有王妃還對孤抱有期望了。」
「王上說的不對。」龐渝搖了搖頭,面帶凝重:「是王妃和一位丞相。」
「哦?莫不是張相只是表面對孤上心,實則早就心如死灰?」
「不。」龐渝放下了帘子,「是老夫。」
「老東西!給孤從馬車上滾下來!那是王妃給孤準備的!」
「王上,你若想不讓那老媽子失望,就好好乾吧…嗯,就先從學會尊老愛幼開始吧。」
……
三萬大宋甲士從宋都燕平出發,往玉門關趕去。
當這支軍隊經過時,頓時吸引了酒肆中人的要求。
「即使過去了二十多年,大宋還是那個大宋。」酒肆中靠角落的一張桌上坐有一男兩女,其中一名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往酒肆外那些沉默著前進的甲士說道:「齊國有的受了。」
男人身旁坐著一美婦人,對面則是一名頭帶面紗的妙齡女子。雖看不清面孔,但僅是那雙露在外面的桃花眼便已令人頗覺驚艷。
那酒肆中的店小二不時偷瞄著那身材高挑的白衣女子。只見女子站起身,跟那夫婦模樣的兩人告別,接著在小二遺憾的眼神中離開了酒肆,往南而去。
小二略有遺憾,旋即向留在店內的夫婦套著近乎:「兩位客官,不知離開的那位,是你們的女兒嗎?」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那不是我女兒,而是我兒媳婦。再者說,你覺得我這模樣,能生的出那樣的女兒嗎?」
小二聽那白衣女子竟已為人婦,心下不免失落,但還是笑道:「客官,您相貌雖普通了些,但好歹有鼻子有眼睛不是?尊夫人這般漂亮,生出的女兒也差不了。」
這倒不是店小二客套,那婦人相貌十分妖冶,且看上去與豆蔻少女差不了太多。他們一行三人剛進店時,小二還以為是父親領著兩個女兒。
「去你的有鼻子有眼睛。」中年男人笑罵道:「再端些吃得來。」
「好嘞。」店小二屁顛屁顛的離開了。
中年男人語氣略帶感慨:「這黃丫頭打小就是個美人胚子,且性子冷淡的很。真不知道咱兒子給她灌了什麼迷魂湯,這麼多年過去竟還念著那臭小子。」
婦人捂嘴輕笑,也不說話。
「是宋王!宋王!哇,好帥啊!」
一個年紀不大的女孩看著經過的趙輕玄,眼中滿是憧憬,但旋即就被站在她身後的母親一巴掌拍在後腦勺。
「帥個屁,酒囊飯袋一個。」女孩母親十分不屑,「就這種,一百個也頂不上一個郭儀。」
「娘親,你總說那郭儀如何如何,他到底有多英俊,才能讓娘親這般念念不忘?」
「就這麼跟你說吧,」女孩母親帶著驕傲的神色說道:「即使不論其他,光說長相,宋王也是連給郭儀提鞋都不配!」
這話引得美婦「噗嗤」一笑,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自己丈夫的臉蛋,說道:「聽到了嗎,她說那宋王連給你提鞋都不配。」
中年男人笑道:「怎麼可能,年輕時候的我跟現在差不了太多,都是那種丟進人堆中就找不到的長相。」
男人翻了個白眼:「有的人只是遠遠的看了我一眼,就敢到處說我長的如何如何,更多的甚至連見都沒見過我。當初軍中的兄弟們聽那些女子說我長得如何如何英俊,少不得捧腹大笑,更是沒少用這個埋汰我。」
美婦笑了笑,男人又道:「說到底,她們喜歡的不過是那個白馬銀槍,舉世無雙的白衣軍神。這種人物自然要有一張萬中無一的俊臉,這樣才能符合她們的期望。」
男子伸出手,輕輕摩挲著美婦的臉:「只有你,愛的是那個相貌普通,一無所有的郭儀。」
美婦人看著眼前這個,曾被無數少女追捧的中年男人,眼中滿是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