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章(下)
「兄弟,還在想著招工的事情?」看著岑新銳眺望遠去的班車好一會沒吭氣,岑務實關心的問道。
「沒有,決定了就不想了。」回望一臉關切的兄長,岑新銳如實地說道。
「這確實不是最理想的結果,但並不等於以後就只能這樣了,」岑務實既安慰又鼓勵地說道:「一切皆有可能,關鍵還是自己努力。」
「我知道。」岑新銳回答著,隨即又說道:「說實話,這事也是很難做出決定的,我沒想到嫂嫂能第一個談出自己的意見。」
「你別看她斯斯文文,其實頂有主見的。」岑務實望著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不無得意地說道。
是嗎?看著哥哥滿足的樣子,岑新銳心想,看來他和嫂嫂的感情還真不錯。只是一想到這裡,他便想起了另一個人。揣揣幾度,終於忍不住,問道:「哥哥,你還記得一個人嗎?」
「誰?」岑務實回頭問道。
「姍姍姐,」岑新銳回答道,見岑務實似乎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又補上一句:「尤珊珊。」
聽著岑新銳這句話,岑務實楞了一下,看著看著眼神便黯淡下來,好半天才說道:「記得,怎麼會不記得。」
「那——」岑新銳試探地望著哥哥。
「她不在了。」岑務實非常艱難地回答道。
「不在了!」岑新銳大吃一驚,「怎麼回事?」
唉——
岑務實重重地嘆了口氣,好一會,方非常壓抑地說道:「知道牛田洋嗎?」
「你是說她被颱風刮到海里去了?」岑新銳不能相信了。
岑務實心情沉重地點了點頭。
看著哥哥黯然的臉色,岑新銳無語了。儘管這場運動開始以來,對國內的災難性事件封鎖得很嚴,但牛田洋那場海難他還是知道的,因為他的一個中學同班同學崔長軍當兵只一年,就在那場海難中犧牲了。
聽參加過那次追悼會的郝治家事後說起,他哥哥在廣州的同事私下裡傳來消息,道是那場災難本來是可以躲過的,就因為上面楞要守住本來守不住的圍海大堤,結果白白犧牲了不少戰士和在部隊農場鍛煉的大學生。誰承想,自己經常念叨的、美麗善良的珊珊姐姐竟然也在其中。
想到這裡,岑新銳不由得潸然淚下了。他怎麼也忘不了珊珊姐姐給自己做的事情:從平日里給自己洗衣服,到大雪天幫自己挑被子,以及放假回家時帶著自己攔過路的貨車,央求司機給搭一程。
說實話,他對異性的感覺,很大程度來自尤珊珊。他永遠記得那一幕:當被攔的司機答應她的請求,停下車子時,是珊珊姐姐將個矮力薄的他托舉起,使他能攀上貨車;當他在車上站不穩的時候,是姍姍姐姐一手抓住車欄板,一手將他攬在自己懷裡。就在那一刻,他體會到,女性的懷抱是多麼溫暖,那柔和綿軟的感覺,使他真想回家的路長點更長點。
看著兄弟黯然神傷的樣子,岑務實無語了。好一會後,方伸出臂膀,挽住了兄弟的肩膀。其實,比較岑新銳的難過,他心裡更痛,一開始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可以說是痛徹心脾,在無人處哭了好幾場。他恨自己太愚笨,沒能當珊珊在電話中告訴自己答應了一名家在廣州的同學,替她在海堤上值守的時候,強力勸止她的這種舉動,而只是一般性地表明了不同意見。他應該想到,當兇猛的颱風撲向新築的大堤時會有多危險。
沉默,除了沉默還是沉默,兄弟倆一時間都處在無言的狀態之中。儘管兩人都為珊珊感到可惜和心疼,但岑務實無疑更痛苦。
她是他這輩子第一次為之動情的女子,是他深愛過的學妹。他永遠忘不了珊珊在就讀廣州中醫學院后第一次回家的情景:就在緊挨衙後街的梨園,在被冰雪渾裹著的涼亭,她羞澀萬分地傾訴著對他的思念,激動不已地接受了他的表白。當他摟著她纖細的腰肢,吻著她光潔的額頭和緋紅的嘴唇時,覺得自己的心子都要從口腔蹦出來了。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任是什麼情況,都要珍愛懷抱中的這個女子,直至生命終了。
可是,這一切都被無情的颱風和海嘯劃上了句號。沒有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尤珊珊這個人了。岑務實儘管後來遇上了知疼知熱的祁福雅,他也試圖從痛苦中走出來,但夢魘總是纏繞著他。
有時候一閉上眼,他就彷彿身在梨園,和心愛的珊珊在一起,被大片的梨樹環繞著。但只要一睜開眼,便什麼都消失了,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也正是從那時起,他便畏見梨樹,畏聽梨園二字。一想到它們,他就覺得生命無常、人生無趣,懷疑自己的日子到底有何價值和意義。
當然,他也覺得這樣不行,尤其覺得對不起祁福雅,可無論怎樣振作,就是不能徹底忘掉珊珊。有時候夜深人靜,一覺醒來,都好像自己仍和她相擁在梨園的涼亭里。
對他來說,自打娘肚子出來,長到二十餘歲,說得上有感情的異性,除了母親和大姐,就是珊珊。他愛她的俊俏,更愛她的善解人意。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和她在一起度過的那些美好的時光:溫習、打球、唱歌、踏青,他常常回想起她第一次隨哥哥尤海洋來自己家那活潑、靈巧的神態。可現在這一切都不在了。他怎麼也想不出,老天為什麼這樣冷酷,要如此對待一個如花的生命,要如此懲罰自己。
岑新銳知道哥哥想什麼,為著不使他一個人想得更多更遠,他加大了步子,頭前領著往家裡走去。
岑務實見狀,呆了片刻,也跟了上去。就在兄弟撩開步子的那一瞬間,他突然想開了:既然已經走了的不能再來,那活著的還得好好地活著,不講自己還有父母、妻兒,就是美麗、善良的珊珊在天有靈,亦不會同意他總是用陰鬱和痛苦來折磨自己的。
哥哥此刻會怎樣想,岑新銳自然還在留意,只是他此刻又想到了一個問題:姍姍姐遇難的情況,媽媽按說是知道的,可為什麼不告訴自己呢?要知道,她可是只要別人有了悲傷的事情都是會跟著難過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