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弒君?大手筆啊!
莫那婁青山從隊伍中走出來,先是拔刀,一刀一個,將那兩個挾住冉盈的黃門斬殺在地。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臉色發白、髮髻有些凌亂的冉盈,面向元修一行禮,正色說:「奉尚書令宇文泰之命,尚書令近日得到一壺上好的佳釀,奉獻給陛下。」
說完手一招,後面一個士兵端著一個玉盤上來,上面放著一隻純金酒壺。
冉盈沒見過莫那婁,聽到「尚書令」二字,心裡更是詫異。怎麼說曹操曹操就到,剛用他的名頭騙了一下皇帝,這尚書令就派人來了。
冉盈抬眼見莫那婁看她時,嘴角似乎憋著一絲笑,頓時覺得窘迫難當。大概那句話被他聽到了。糊弄糊弄皇帝還行,可卻被他聽了去,真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也不知他會不會當個笑話說給那個宇文泰聽。
元修見他膽敢在御前出手便殺兩個黃門,早已驚惶無比,顫抖著聲音說:「多……多謝尚書令美意。放下吧,你們先且退下,退下……」
莫那婁依舊雙手抱拳,半躬著身子低著頭面無表情地站在元修面前:「請陛下進酒!」
一旁的平原公主尖聲叫道:「宇文泰好大的膽子,敢以下犯上!不要命了嗎?!」
莫那婁並不理她,又說了一遍:「請陛下進酒!」
元修終於明白了,宇文泰這是下定了決心要弒君。沒想到,逃過了高歡,卻逃不過宇文泰。而這滅頂之災,來得如此猝不及防。剛才還想著荒唐之事,一眨眼,已踏上了黃泉路。
他全身發軟,神思渙散,已無法應對,仰天大叫一聲:「宇文泰!你真的敢弒君啊!」
冉盈此時也有些懵。宇文泰要弒君?這麼大手筆?
他們會不會殺了她滅口?
元修這一刻意氣喪盡,端起那壺斷腸酒,撫著壺身上精美的花紋細細看了良久,問:「朕死後,是否以皇帝之禮下葬?是否可享宗廟?」
「自然。」莫那婁惜字如金。
「好,好。那宇文泰還不算太絕。只是……」他轉頭看向縮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平原公主,「可不可以留她一命?明月她……她陪伴了朕這些年無能又荒唐的皇帝歲月,朕深愛她……她……」
莫那婁打斷他,依舊面無表情:「尚書令的意思,請平原公主陪伴陛下同飲此酒。」
「啊——!!」明月發出凄厲慘叫,爬到皇帝腳下扯住他的袍子使勁搖晃,哭喊道:「陛下救我!明月不想死!陛下救我呀!!」
元修見她披頭散髮,再也不見了平日里的鮮妍嫵媚,忍不住掩面而泣:「朕……朕……」
莫那婁在一旁催促:「請陛下進酒。」
元修頓了頓,似下定了決心一般,舉起那金壺,一大半皆倒入口中。
一旁的侍衛接過來,按住明月,也將剩下的酒盡數灌入她口中。
明月扼住自己的喉嚨,倒在地上凄厲地大叫:「宇文泰!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我化為厲鬼,必要去索你的性命!!啊——!」
元修跌坐在地,淚水一滴一滴地低落。此刻才覺得,深深辜負了先祖拓跋圭的英明神武。他即位這三年,都幹了什麼?從洛陽到長安,雖有重振帝業的志向,卻每每耽於酒色,又臨陣退縮,志大膽薄。到了今天,道武帝一手創立的宏圖偉業,終於在他手中喪盡,洛陽,長安,萬里長河千里江山,都落入了權臣之手!
明月劇烈地嘔出幾攤黑色的血,抽搐著伏倒在地,面色發青,再也不動彈了。
元修看著她,反而面色平靜下來,說:「你們都背過身去,讓朕走得體面一點。」
莫那婁點頭示意,周圍十幾鐵衛將他們二人圍在中間,都背過身去。
元修伸手輕撫著明月散亂的長發,輕聲說:「明月啊,你這一生,終是為朕耽誤了……」
片刻之後,幾聲暗啞的慘叫聲之後,大殿里靜悄悄的,再沒有一點動靜。
鐵衛們回身檢查,確定皇帝和明月公主已死。莫那婁走到一旁的冉盈面前,看到她緊繃著的臉,想起剛才聽到的那句話,憋住笑一本正經地說:「走吧,尚書令在宮城外等著你。」
「等我做什麼?我不認識尚書令。」冉盈緊張得話都要說不全了。果然是要殺她滅口嗎?殺她之前還要看一看她?
莫那婁鐵青著臉:「你如何不認得尚書令?你以為帶你去璞園的是誰?」
冉盈只覺得頭頂晴空里一道驚雷劈過:那俊美瀟肅的貴人就是宇文泰?
子卿說,他是這天下最危險的男人。方才那弒君的一幕,讓冉盈相信,他不僅是最危險的,也是最大逆不道的。
冉盈覺得後背冷汗涔涔而下。
她隨著一眾鐵衛走出宮殿,才發現整條走廊兩邊站滿了全副武裝的兵士。整個宮城已經被宇文泰控制。
走出不遠,聽到身後傳來黃門拖長聲音的長嘯:「皇帝——駕崩啦——!」
聲音異常的尖銳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一路走到未央宮的宮門口,所見皆是兵士,宮女宦官一個不見。整個宮城死一般沉寂。
出了宮門,冉盈看到一輛黑色的馬車靜靜地停在那裡。
莫那婁走過去,對著裡面小聲說了什麼,然後返回她身邊,說:「尚書令讓你過去。」
她慢慢走到馬車下。站住不動。
她知道,那裡面坐著的,是一個剛剛弒君的逆臣。她不免去想,他弒君,是為了要救她嗎?他們無瓜無葛無情無愛,他為何要這樣做?
他明確說過他不要玉璽,那他這樣做了,又在等待怎樣的回報?
「更好的選擇」?
冉盈整了整有些凌亂的衣裳,隔著馬車的門,對著裡面一拱手一躬身,渾著聲音說:「學生多謝尚書令出手相救。大恩來日圖報,就此別過!」
說完轉身就要走——不,是要溜。
是非之地加上危險人物,不宜久留!
驚得一旁的賀樓齊和莫那婁差點從馬上摔下來:什麼?一句謝謝就結束了?還自稱「學生」?臉夠大呀!
她可知道此番動作,要封鎖消息,要搶佔先機封鎖宮門,要控制一眾人多口雜或為各家眼線的宦官宮女,種種一切,在如此短的時間做如此周密的安排,要冒多大的風險,稍有不慎事情泄漏,被敵對搶了先機搶先發難,宇文泰就是滅頂之災。
弒君,可是滅族之罪啊。
一句「謝謝」就想一筆帶過?她當他們這麼多人興師動眾都是在玩兒哪?
只聽到馬車裡傳來陰沉的一聲:「給孤滾上來!」沉沉怒氣,蓄勢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