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我一定送給你一個前所未有、光耀萬代的帝國
那一絲微笑從宇文泰的嘴角隱去了。
心裡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感動。
她總是這樣為他費盡心思。
他執起她的手,輕聲說:「你若是不想再回長安,我真的可以拒絕。就算來一百道詔書,我也可以統統拒絕。」
「拒絕?」冉盈抬眼認真地看著他,「可那是你的夢想。長安是你的夢想,統一北方的夢想,統一天下的夢想。」
宇文泰輕輕一笑,溫柔地說:「你和孩子們才是我最大的夢想。」
冉盈深深吸了口氣。
她知道,那是他的夢想,也是他的宿命。
她知道,短暫的安樂生活並不能麻痹他的鬥志,他時時夢回長安,想要重新掌握這個時代的走向。
他翻滾於時代的洪流之中,必是要站在時代的頂端,去指揮日月星辰的運行,去改變這個時代,去給這個黑暗的時代踏出一條光明的路。
他的偉岸的背影,會成為這個時代最光輝的豐碑。
他是屬於這個時代的。
「你去吧。你是為我退下朝堂,現在,我把夢想還給你。阿泰,一生太短暫了,我想你兇猛地燃燒,把你的名字深深地烙在這個時代的肌膚身上,我要你把你的名字,深深地刻在這個時代的骨血里。」
「阿盈……」他看著她,毫不意外,但是非常感動。
這是一個混亂的時代。
可是他卻有最好的阿盈。
冉盈攀上他的脖子,仰著雪白的小臉深深地望著他:「你去吧。我和孩子們陪你一起。」
宇文泰動容,他說不出話來,只鼻子發酸,緊緊抱住了面前的妻子。
第二天一早,詔書果然又來了。
這一次,宇文泰恭敬地接下了詔書。
傳詔書的黃門和金吾子一走,宇文泰剛要吩咐侍衛們去準備行裝,迎面就見到何氏過來了。
何氏鐵青著臉,怒氣沖沖,見了宇文泰,罵道:「你這個小混賬!好日子過膩了是吧,
又要去那風口浪尖去!」
說著掄起拳頭劈頭蓋臉就打了過去。
宇文泰吃疼,又開始在庭院里抱頭亂竄。
還未來得及開口討饒,卻聽見何氏哭起來。
何氏追在他後面打了一陣,站在庭院里嗚嗚地哭了起來。
宇文泰停了下來,走到她面前,問:「阿香,這是怎麼了?」
他一個被打的還沒哭,她哭什麼呀?
何氏嗚嗚咽咽,哭得停不下來。
冉盈方才沒拉住她,這時才敢靠近,問:「你怎麼了?」
何氏抹著眼淚說:「你們怎麼就這麼不讓人安心呢?這才安穩了幾年,又要去出生入死。功名就這麼重要嗎?比一家子團團圓圓開開心心還重要嗎?」
她越哭越傷心:「你看看這院子,當年老郎主和公子們都在的時候多熱鬧啊,現在呢?一走十年,只有四郎一個人回來!為什麼還要去呢?!」
宇文泰動容,將她摟住好生哄勸。冉盈見了,也要上前,宇文泰沖她搖了搖頭。
惟恐何氏遷怒於她,說她不知道規勸夫君反而慫恿。
這一天,宇文泰和何氏在書房裡單獨談了很久,何氏一直不停地在抹眼淚。
第二天,便含著淚送宇文泰夫婦和幾個孩子,以及一眾鐵衛踏上了返回長安的路。
何氏和阿忠望著一行人的背影,哭到痛斷肝腸。
他們還等到這些孩子再回來的那天嗎?
這一生,還能再見到他們嗎?
……
宇文泰一行人出了武川,在黃河北岸登船,沿著河往西走了一段,再往南渡河。
這天傍晚,夕陽晚照,映著長河萬里,金光耀眼。
宇文泰獨自站在甲板上,默默看著長河夕照的壯麗景象,沒留意冉盈走到他身邊。
「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她說,一臉神秘。
「什麼事?」他側首。
冉盈從身後拿出一隻錦袋,看著沉甸甸的,不知裝著什麼。
「這是什麼?」他接過來打開一看。
是一枚四方璽印,五龍鈕,一角缺了,用黃金填補。
「這是?!」他震驚,瞪大了眼睛看著冉盈。
冉盈點點頭:「傳國玉璽。」
「你怎麼會有這個?」
他將玉璽翻過來,果然刻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蟲鳥篆體字。
「阿英臨死前,悄悄將玉璽的下落塞進了我懷裡。後來果然被我找到了。」
冉盈說著,有些悵然,「我冉氏全族都因它而死,阿英也因它而死當初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按照祖母的遺命將它送到建康去……」
「可是,到了建康之後,我看到人人都縱情享樂,那些朱漆大門前進進出出的男女都是那樣萎靡羸弱,而蕭衍多年來醉心佛事,無所作為……我想,我們冉氏守護了一百多年的這顆玉璽,不能落在他手上。」
她看向宇文泰:「在我心裡,只有你配得上它。」
宇文泰很感動。他知道為了這個玉璽,她付出了多麼大的代價。他知道她多麼恨這顆玉璽,也多麼愛這顆玉璽。
可是現在,她竟然將玉璽交給了他。
他將玉璽拿在手中看了很久,又沉默了很久,說:「有了這個,真的就能得到天下嗎?」
心中生出一絲妄念。
一如當年從枯井中撈出玉璽的孫堅,一如當年從孫策手中得到玉璽的袁術。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它或許只是一個信仰,有了它,就能重現秦漢的統一和強盛。」
宇文泰又垂目看了玉璽良久,忽然哈哈大笑。
他笑得那樣肆意和狂放,似乎天地宇宙在他的眼中都變得渺小。
而他卻無限大,無限大,無限大。
隨即,他抬手用力一擲——
那和氏璧雕成的傳國玉璽在夕陽中劃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線,然後迅速地下落,最後,咚的一聲,沉入了黃河。
「你……」冉盈有些吃驚。
「阿盈,傳國玉璽是一個詛咒,它詛咒了你的家族,也詛咒了所有想要走捷徑的人。而這天下——」
宇文泰拉緊了冉盈的手,昂首迎向血紅的夕陽,心潮澎湃:
「真正的英雄,絕不會被一方璽印所困囿。阿盈,你感受得到嗎?如今這個時代,正如這夕陽一般在沉沒。新的時代必然會到來。而我——若天命在我宇文氏,阿盈,我一定送給你一個前所未有、光耀萬代的帝國。」
他迎向迎面而來的河風,衣袖和衣襟翻擺,如傲然遠航的帆。
忽然間,低低地說——
「而這枚玉璽,就讓它沉在滔滔河底,做這不朽江山的奠基。」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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