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曹佳亮，是以前廠里的一個理單，和袁德佳負責同樣的工作，年初的時候蔣業和人家打了一架，把人給趕跑了。

至於理由，是見不慣對方的生活作風。

剛結婚一年，老婆懷孕被扔在老家等生孩子，開年回來不到一個月，曹佳亮就堂而皇之地帶著脖子上無比鮮明的吻痕來回晃悠，一連半個月都是如此。蔣業看不過去，就直接把人給打了一頓。

袁德佳和付姐他們都沒能拉住，最後還是他媽王女士也就是老闆娘聽到聲音，著急忙慌地跑下來，這才把打成一團的兩人給呵斥住。

蔣業目前只是掛靠在廠里單幹，算是廠里的業務員，少爺身份沒有什麼實權，但那次王女士卻非常給他面子，當場就直接把曹佳亮的工資給結算清楚，讓對方走人。

曹佳亮的老婆以前是一個外貿公司的業務員，人長得漂亮，性格也直爽。訂單主要都放在伊光廠里做，不過因為性格太強勢，和蔣業有幾次交期上面的衝突，算不上吵架，但也絕對不算是多好的關係。

接觸社會的時間越久，會發現很多時候大家的道德感都挺低的。特別是對於男人出軌這一件事情，在很多人眼裡並不會覺得是什麼死罪，甚至還會覺得算一件風流韻事，值得在酒桌上談論的資本。

更不用說，曹佳亮算蔣業半個同事自己家工廠的員工，對方老婆還是一個和自己有過節的妹子。這件事情很是被廠裡面的大姐大媽們給念叨了一通，就算被王女士給明令禁止討論，可也一度成為廠里以及整片兒園區的熱門話題只之一。要給他介紹對象的媒人們更是呈現出了直線一般的增長狀態。

都說蔣家的三小子，長得帥性格好，他人也踏實，先自己單幹也沒直接跟在他爸媽背後坐享其成。現在呢，更是又多了一項正直。

是啊，多正義啊。

蔣業嘲諷地勾了勾嘴角，在辦公室坐了一會兒，騎著小電瓶出去了。

從工廠騎回自己住的地方，頂多也就十來分鐘的事情，應該和陸明遠到的時間也差不了太多。

因為被付姐提前了這件事情，連帶著一路上的思緒都有些亂糟糟的。

更想抽煙了。

袁德佳忍不住咂舌，說他的煙癮最近好像強了不少，簡直都快超過他，榮譽登頂伊光服飾第一煙罐子了。感慨完了又開始嘆息，都是被工作壓迫的可憐人。

蔣業笑了笑，沒有回復，也的確是不知道怎麼去回復。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談不上什麼煙癮的，主要就是心裏面煩。心煩的時候來一根，時間久了就養成條件反射了，突然不抽了，反而覺得不對勁兒。

更何況，他心裡煩惱的根源一直沒有解決，反而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越來越沉重。

前兩天他又夢到了曹佳亮，對方朝他一直冷笑，說不出來的恐怖。連帶著好幾天他心情都有些壓抑。

忙碌不堪的工作反而還成了短時間的避風港。

下午一兩點，正是太陽最猛烈的時候，路上的行人不多，都是一些拖著貨的電三輪在路上飛馳。很多人一隻手拿著手機在刷抖音快手，一隻手掌握著龍頭，速度一直都是風風火火的，眼裡看不見大路腦海里也沒有降速的意識。

每次看著他們，蔣業就覺得都是些不要命的，能盡量走遠一點就走得遠一點。這個點街上的這些飛車還挺多，他猶豫了下，調轉車頭走上了另一條大路。

這條大路上的人比較少，平常只有一些運送貨物的大貨車和從市裡過來的車輛，除了灰塵多一些了路繞了一些，沒有其他的毛病。

從滿是飛車的路上繞下來，到三岔口那兒的時候，蔣業神經也就沒有崩得那麼緊。結果一拐過去，就發現一輛小轎車恰好從旁邊竄出來，拐了個彎兒也要一起往同樣的方向過去。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蔣業只能硬著頭皮把小電瓶強行往更遠一些的地方開過去，繞的弧度有些大，太久沒有騎過也的確有一些手生。最後的結果就是，蔣業騎著的小電瓶到公路邊人行道兒上的時候，已經不可控制地貼地滑行了。

跟溜冰運動員似的，直接貼著地就擦過去了。

只不過人家是專業的，保障速度的同時還能夠姿勢相當好看美觀地繼續前行。蔣業就只能眼疾手快地從小電瓶上跳下來，直直地就往地上一跪，跪在了幾位在路口樹下乘涼的蹲著三輪兒的大爺面前。

夏天四十一度的高溫，地表溫度幾乎是一個誇張的數字。今天不用去客戶那邊報道送好東西，他穿著就有些隨意，短袖短褲怎麼涼快怎麼來，這樣猛地摔上一跤，慘烈程度可想而知。

等到爬起來的時候，兩個手掌和膝蓋已經見紅，全是在公路上摩擦的痕迹，比平時摩擦受的傷也更嚴重一些。

蔣業覺得最近真的是有些流年不利。

「你沒事兒吧？」

一個有些好聽的聲音在自己的斜上方響起，還恰到好處地擋去了一部分的太陽光。

在室外待久了眼睛容易被晃花，蔣業抬頭，太陽的光圈兒恰好出現在對方腦袋上方，有些看不清楚對方的五官。

這個角度竟然沒有雙下巴，挺不錯的。

「蔣業？」陸明遠看了他一眼，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來要扶他。

「陸總！」蔣業有些懵圈，可能是在太陽底下曬久是又摔了一跤，現在他腦袋有些轉不過彎。

看著眼前的人，第一反應竟然是，太陽光圈兒在他後面亮起來的時候，有點像天神下凡。

心裡亂七八糟地這樣想著，還是伸出手搭了上去。對方的溫度有些涼，相一接觸，和他這種在外面曬了好一會兒熾熱形成鮮明的對比。

等到站起來之後，蔣業才徹底回神，瞪著眼睛小聲地驚呼：「卧槽，陸總！」

剛才那輛車還停靠在不遠處的路邊，四個圈兒的標誌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在三木的時候，因為對方一直坐著，只知道這個陸總挺高的，但現在真的站在自己對面了，比自己還高半個頭的壓力也就前所未有的明顯。特別是對方襯衣西褲衣冠楚楚的模樣，和自己現在弔兒郎當的打扮真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陸總是真的霸道總裁，自己被襯得像個小嘍啰一樣。

「我沒事兒沒事兒，」蔣業趕緊把手從對方手裡拿開，微微側了下身，一邊拍著手上的灰，一邊說道：「真沒事兒，也不關你的事兒，是我技術不到家。陸總您別管我，真沒事兒。」

明明摔了的是他，結果站起來說起沒事兒的話就是一籮筐，都不帶停的，讓人還以為這起事故的對象顛了個個兒。

「你真沒事兒啊？」

「真沒事兒，你看我還能蹦上幾下。」蔣業擺擺手，感覺自己說下去真的能夠蹦起來。

陸明遠看著他那已經滿是血珠的膝蓋，沒有再說什麼，看了一眼自己停在不遠處的車，轉過身來對他說道：「你先等等，我車上有紅霉素軟膏，應該有點兒用處，我現在去拿。」

蔣業很想說真不用，可沒想到這人也是一個雷厲風行的主，說完也不等他回應，直接轉身就走了。蔣業談了口氣，只能認命地在原地等著，把倒在地上的小電瓶給先扶起來。

「小夥子，那個小夥子也是個好人吶！」邊兒上的幾位大爺一直看著這邊兩人的互動，忍不住笑著開口說了兩句。

「是啊，前幾天還看到一個新聞，有一男的撞了人，結果啥也不管直接悶頭就向前開了。」

「這小伙兒不錯，還一直擔心你有事，你也是個好的，不想那些沒事兒也恨不得給滾上幾圈病出來的人。」

幾位大爺非常實誠，夸人根本不帶猶豫的，什麼好詞兒全都一個勁兒地都在往外蹦，如果陸總車挺得再遠一些，回來再慢點，蔣業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提前摘得十大傑出新青年的桂冠。

「在聊什麼呢？」陸明遠也回來了，把手上的藥膏遞了過去，還是盒子和說明書一起包好的那種。

「在誇你呢。」

「誇什麼了？」陸明遠視線落在旁邊幾位大爺身上，跟著和善地笑了笑。

「誇你品格高尚，誇我品格也高尚，只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世界果然就成了美好的人間。」蔣業接過盒子往褲兜里一塞，扶起電瓶朝著他擺了擺手，笑得一臉燦爛：「真的謝啦，我現在急著回去有點事兒，就先走了啊陸總。」

那明晃晃的幾顆牙本來就有些白，在熾熱的陽光下更是被襯得看起來白得有些過分，連帶著這笑容也增添了幾分感染力。

陸明遠本來還想說點什麼，結果抬眼就看到對方騎上小電瓶風風火火地沖著走了，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無奈地勾了勾嘴角。

蔣業這傷雖然當時說沒事兒沒事兒，可才騎出去一會兒，就有些難受了。公路上的沙子比較多，在上面蹭了一圈兒，傷口附近沾了不少細沙上去，還隱約有點紅腫的跡象。

不過他現在的注意力沒有在這上面，一直在想三木陸總的事情。

看對方這樣子，難道是來跑工廠的？

內銷特別是電商這一塊兒的開發都不會非常早，他們需要時刻關注和調整流行的風向，到最後才能決定下來推出什麼款式風格才能夠趕上潮流。但像三木這種從現在就開始打秋冬款的樣衣的，實在是少之又少，因為他們本身就能算是電商風向的引導者之一。

一般的流程是先打樣，放出去預售款，等到後面再根據預售和第一波銷售的情況來翻單。所以如果是數量不算非常大的商家，都不會選擇和那些比較大的工廠合作。一來是因為比起跑量和貼牌工廠數量來說要少得多，二來，也是因為他們的節奏比較快，交期到後面會非常趕了，只有一些單獨出來做的業務員才會有時間和精力來接這樣的訂單。

三木這次一次性打了七款樣衣，已經算是非常多的開發了。雖然這次七件樣衣一次都沒有過，可也是正常範圍之內的調整。總不可能就因為這七款樣衣不合適，就去找其他的工廠了？

再者說了，和他們的溝通中也沒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啊？

一想到工作上面的事情，蔣業就覺得自己剛才心裡的那點煩躁啊統統都不見了，連帶著腿上的傷也不覺得有什麼了。

看來等等還是要去催一下工廠那邊，確定一個最好的交期回復給王國良，不然這樣的大客戶跑掉可就真的挺不值當的。

回到小區的時候，心裡都還一直記掛著這件事情放心不下來，結果一抬眼，就看到不遠處停著一輛有些眼熟四個圈兒。

和剛才陸總的那一輛，還挺像的。

小區這邊雖然有著不少的加工點，不過規模都不大，除開自家人能有五個人都頂天了，更何況這邊主要都是零散的加工點。按照他們這些大客戶的習慣來說，一般都不會每個環節都自己親自去做，所以來到這邊找加工廠的可能性低到可以忽略不計。

蔣業從旁邊開過的時候，不由自主地都掃了一眼對方，發現陸總果然就在車裡。

蔣業把小電瓶停在了門口，晃了一圈兒，也沒有看到其他像是租客一樣的人。樓下的藥店就是房東開的，看到他現在這個點回來，驚訝地向他打了聲招呼。

「小蔣啊，今天回來得這麼早？」

「啊，今天有點事兒，臨時回來一趟。」蔣業應了一聲，轉過身來一抬頭，發現陸總竟然就下車了。

視線正好對上，都這樣了，總歸不好意思假裝沒有看到。蔣業在心底默默地嘆了口氣，硬著頭皮往前走了兩步，笑著喊了一聲：「陸總，這麼巧，你也在這裡啊？」

對方所站的位置正好對光，光線強烈得他有種後退的衝動，眼睛微微地眯縫著。

陸明遠看著他點了點頭，正在醞釀怎麼開口，就直接被他給打斷了。

「行，我還有點事情，先走了啊。」蔣業拿著手機開始給租客陸明遠打電話，如果眼前這人換成是三木採購部的任何一個人，他都能大著臉貼上去，遞根煙開始嘮嗑，問他們是不是想要換工廠了啊，是不是對他有些什麼疑惑和不滿啊，諸如此類的。

做生意想要賺錢，面子就成了最不值錢的東西。這是他決定出來單幹之後，王女士對他的一句忠告。

可對方偏偏不是採購部的，而且還是一個大老闆，看起來挺不好相處的大老闆，蔣業就有些慫了。

雖然還是能夠很明顯地感受到對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但蔣業猶豫了下，也依舊背對著對方沒有想要轉過頭去的意思。

他沒有陸明遠手機，只能打微信電話過去。

剛一撥通，很快，就聽到周圍有聲音響了起來，循著聲音側頭一看，就看到了陸總也拿著手機在打電話。

蔣業心裡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接著就聽到兩聲「喂」不約而同地響了起來。

一聲來自電話裡面的陸明遠，一聲來自陸總。

陸總？陸明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