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少年皇帝
乾清宮偏殿厚重精美的大門虛掩,廊下兩個小太監半佝僂著腰站在柱邊,眼睛不時瞄一眼門口,心裡想,自己這輩子大概混不到王先生這麼高的地位了。
偏殿里,朱祁鎮坐在几案后,面前一摞高高的奏摺。他今年十六歲,已登基七年,朝政大多由先帝任命的顧命大臣處理,不過在用印前,他會看奏章,若是對大臣們的批紅有疑慮不解之處,會宣大臣們覲見。
在他下首几案,坐一個白面無須五十齣頭的老者,此人正是遺臭萬年的死太監王振。王振是掌印太監,但凡朱祁鎮覺得沒問題的奏章,都由他用印。
朱祁鎮看了半天奏章,有些乏了,伸了個懶腰,道:「王先生,今天就到這裡吧。」意思是剩下的奏章今天不看了。
王振正色道:「陛下不可偷懶,須勤向閣老們學習政務才是。」
先帝駕崩前任命五位託孤大臣輔政。這五位是善謀善斷口才好的三楊,以及資深間諜大佬胡熒,軍方大佬張輔,日常政務由三揚處理,朱祁鎮看批好的奏章,目的是向他們學習政務。
朱祁鎮苦著臉道:「朕餓了,吃兩塊點心再看吧。」
王振沒再說什麼,吩咐門外侍候的小太監進茶和點心。
「給王先生來一份。」每當這時候,朱祁鎮總不忘交待一聲,小太監也習慣了,應聲退下,很快兩份一模一樣的茶和點心擺上兩人的几案。
就在兩人吃點心時,朱勇來了。
「宣。」朱祁鎮道。
朱勇踏著四方步進來,朝朱祁鎮行禮:「參見陛下。」
「免禮平身,賜坐。」朱祁鎮和顏悅色道:「卿今天校閱,可有出眾者?」
朱勇奉旨校閱,直到這時才來複旨,可見用心為國擇才。朱祁鎮還是信得過他的。
朱勇看了一眼端坐下首紋風不動的王振一眼,謝過皇帝賜坐,在右側的椅子坐了,道:「今天參加校閱的勛貴子弟寫了這樣一份卷子,臣不敢擅專,請陛下過目。」說著把帶來的卷子呈上。
本來應該由隨侍在側的王振接過卷子,轉呈朱祁鎮,但王振坐著沒動,小太監又在殿外,朱勇只好起身緊走幾步,把卷子放在朱祁鎮的几案上。
朱祁鎮邊打開卷子邊道:「什麼卷子如此要緊?」
王振也很好奇,轉頭望了過來,道:「成國公不妨說說。」
朱勇深深看了王振一眼,對朱祁鎮道:「陛下看了便知。」
朱祁鎮沒再說什麼,低頭看了起來,越看越是眉飛色舞,看不到一半,便抬頭對朱勇道:「卿以為,此法行得通否?」
朱勇道:「臣不知,不過臣把校閱者帶來了,現在宮外候旨。」
「嗯?快宣。」朱祁鎮忙道。
王振不滿地瞪了朱勇一眼,揚聲道:「宣……我說成國公,此人叫什麼呀。」別以為你上過戰場就瞧不起王某,說不定王某也有機會統軍呢,到時你這老貨還得聽從王某號令。
朱勇道:「此人姓張名侖,是英國公的曾孫。去年參加校閱得了末次,今次有這樣的見識,臣大為驚奇,詢問他所述是否真實。他說,在府中所藏古藉看到這兩樣利器的論述,臣派人去英國公府索取古藉,英國公言道,須有陛下口諭。」
「英國公府上藏有此等奇書?」朱祁鎮驚奇極了,道:「快宣張侖進來,朕要見他。」
王振尖細的嗓音響起:「宣,張侖覲見。」
張侖站在巍峨高大的門旁,周圍靜悄悄的,半點聲息也無。他站了一會兒,有些無聊,便蹲下來,掐漢白玉柱旁一株小草的草心玩兒,一邊回憶前世來這兒遊玩的情景,那時身邊有兩個要好的同學,說說笑笑多熱鬧啊。
一個七八歲的小太監喘著粗氣跑到他面前,道:「你叫張侖嗎?快走,陛下宣。」
要見皇帝了?還是活的!張侖來不及說什麼,連忙跟小太監往裡走,走了很久,來到一座富麗堂煌的宮殿,小太監讓他在這裡等,自己進去稟報了。
「乾清宮?!」張侖目孔縮了一下,這個地方五百多年後他來過,當時大殿正中掛有一塊牌匾,上面四個大字「正大光明」,遊客不能進去,從門口望進去,金碧輝煌又有些陳舊。
小太監快步出來,在他面前站定,小聲道:「快進去吧。」
「哦。」張侖有些恍惚,沒注意小太監朝哪邊走,應了一聲,下意識朝正殿大門走去。
「喂喂喂,回來。」小太監在後面小聲喊,待張侖茫然回頭,指指側殿,道:「陛下在這裡。」
見張侖轉身朝偏殿走,小太監無聲吐槽:「你以為你是閣老們么?居然去正殿。」
正殿是皇帝在節日召見大臣或是接見外賓的所在,平時在偏殿召閣老們,像張侖這種勛貴子弟,能見一次皇帝,那是祖上恩蔭,還敢想皇帝在正殿召見?不是做夢是什麼?
張侖雖是歷史系的學生,讀過很多歷史事件,卻不懂覲見的禮儀。原主雖從小學習禮儀,但一個月沒出過幾次府門,哪有機會覲見皇帝?如果由張輔帶他進宮,肯定會事先教導他,現在卻是兩眼一抹黑。
小太監進去稟報后沒掩門,殿門洞開,張侖走到高高的門檻邊,邁步進去之前先望了一眼,正中一個面如冠玉的少年據案而坐,應該就是朱祁鎮了。
他端坐案后,低頭看著什麼。
只望了這麼一眼,張侖一顆心便狂跳,跟天子面對面和在電視上看到影像果然大為不同。張侖停步深呼吸,先讓心跳平息再邁步。
他在門口停留這麼兩息,朱勇和王振同時望了過來。
張侖朝朱勇微笑,朝王振點頭,算打招呼,緩步走到距朱祁鎮几案約一丈處停步行禮道:「參見陛下。」
他應該自稱什麼?臣?還是草民?
朱祁鎮從試卷中抬頭,看了躬身行禮的張侖一眼,道:「你能製作這兩樣利器么?」
他的聲音很溫和。張侖放鬆少許,想起史書對這位皇帝的評價,有仁儉愛民之詞,對王振、石亨等人寵信有加,真正把他們當師當友,卻受他們蒙弊利用,不免有些同情他,也就沒那麼緊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