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冬暮
冬暮,京城,顧家大宅。
顧初寒立在暖爐邊暖手,淡藍的立領之下掛著一串珠玉項鏈,寒風撲撲,聽著外頭刮人的風聲,亦足以令人膽寒。
但顧初寒的心,卻是暖洋洋的。她的手裡僅僅握著一方雙魚玉佩的另一半。
按照前世的記憶,今日是冬月月底,太子打敗三皇子,終於登基。
而到傍晚,宮中的玉駕寶馬玲瓏七香車便會駛來,向救他的顧家女兒求婚。
前世的太子蕭玉安以為,救他的女子是顧氏嫡長女,故而迎娶了顧初寒的嫡姐,而她,顧初寒,作為顧家最不得意的庶女,只能做個陪嫁丫鬟入宮,侍奉著嫡姐,看她與自己心愛之人顛鸞倒鳳。
可是,重生一世,她變精明了。
她算準了日子,在堆雪樓外,親自救下了太子,並將娘留給自己的一副雙魚玉佩分成兩分,一份給太子,一份隨身攜帶。
她等著,等著太子登基的消息傳來,等著太子持著雙魚玉佩的一半來尋自己。
到時,揚眉吐氣,一掃晦氣,將瞧不起她的嫡出,統統踩在腳下。
丫鬟寶珠侍立在小姐身邊,顧初寒雙手在火爐之上烘著,如蔥般的纖細指尖十分養目。
寶珠道:「小姐,聽說京城之內發生變亂,太子奪權,嫡小姐還說她早料到了,早在太子回京之日,她便以尚書嫡女的身份親自問候了。」
寶珠又道:「小姐,您該為自己打算打算。太子登基,後宮之主必須自大臣之女中選拔,太子為籠絡朝臣,一定會選咱們嫡小姐的。」
顧初寒沉靜地搖搖頭,含笑自負道:「未必。」
顧初寒邊摩挲著手中玉佩,邊笑道:「快到酉時了,寶珠替我開了妝奩,我要盛妝。」
寶珠聞言輕訝一聲,道:「小姐,咱們府里,除了嫡出外,凡庶出小姐平日里,都不得盛妝。您這樣會犯家規的。」
蕭初寒輕輕搖頭,心中微哂,只是心中笑道:「酉時過後,太子便來迎娶我,屆時我是後宮之主,小小家規又能奈何。」
蕭初寒微一昂頭,對寶珠笑道:「去把妝奩打開吧。這十多年來,我穿艷色衣服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搽紅塗白的更是沒有過。她,不肯我美過嫡出,嘖嘖……」
寶珠是陪著蕭初寒一起長大的,深知這些年,她被嫡出如何打壓。
只因當年相士說了一句,庶房小姐有攀龍附鳳之機緣后,嫡出便對小姐處處打壓。
不準小姐穿艷色衣裙,不準小姐濃妝艷抹,小姐素麵朝天,在俏麗美艷的嫡出小姐們面前,寒酸得可以。
寶珠乃依命前去開妝奩,蕭初寒在妝奩前坐下,胭脂抹面,青筆描眉。
半個時辰后,酉時,只聽外頭傳開一聲鑼鼓聲,小廝內來通傳,「庶三小姐,陛下駕臨,全府出迎。」
寶珠微微一訥,「陛下?是太子,登基了?」
寶珠的聲音顫顫,顧初寒給她一個淡然的眼神示意她安心。
她知道寶珠為何聲音顫顫抖抖,因為寶珠以為太子一定會迎娶嫡姐,而嫡姐素來針對自己,她怕嫡姐當了皇后,自己沒好日子過。
顧初寒微微一笑,榴唇輕綻,月白色的臉上流溢出數年來都不見的光華,她將袖子內的半塊雙魚玉佩掛在腰畔,伸手對寶珠朗聲道:「扶我出去。」
聲音清脆如山泉叮噹,小廝不禁抬頭一看,只覺艷光逼人。庶三小姐今日當真是美艷迫人,令人不敢逼視,不似當年木訥素淡的模樣。
奴才不可直視主人,顧初寒卻毫不在意,只是昂頭搭著寶珠的手緩緩起身。
珠簾撥開,一襲紅艷羅裙,裊裊步伐,緩緩而來,眾丫鬟都挪不開眼。
府門口,太子一襲明黃色長衣,雙手倒負,立在院內,長身玉立,氣宇軒昂。
顧府嫡小姐與一眾姊妹正立在他身前。
顧初寒笑意盈盈,緩緩走向新帝。
當年堆雪樓外落魄單衣,亦不能掩蓋他眉目間軒昂之氣,故而第一世,她愛上了他,立在門內,派丫鬟救了他,贈他銀兩與丸藥。後來深宮中,她做皇后陪嫁,偶爾尚書房內,見他裁斷英明,眾人稱服,亦更加佩服。三皇子反撲,他處決三皇子,果斷英武,亦令人稱佩。
重生后,她仍是愛他,他的樣貌,他的才華。
如今,他來了,酉時,一分不差。
他來了,而她,這一世,親自搭救,親手贈半塊玉佩,她緩緩走來,冬暮,風微涼。
她像是走了兩世,一世暗處痴痴看,皇后說,我知道,救他的是你,無論我如何折磨你,你都不離開,不就是為了看著陛下么。一世親自走向他,她笑了,眼中細微淚光,如星點。
眾人看著她,腳步款款,纖腰盈盈,面敷薄粉,柳眉修長,唇塗朱丹,脂粉勻,面似流光瑩。
眾姊妹都靜默,從未想過這位庶三小姐會如此美麗。
她們都聽相士說過,庶三小姐有攀龍附鳳之命,而嫡長小姐一心所向,便是那皇宮之內的主位,故而眾人都明白,要討好嫡長女,便必須作踐這位庶三小姐。連嫡小姐都如此想。
「顧氏庶出行三女顧初寒見過殿下。」
終於立在他面前,俯身下拜,雙臂展開,袖袍拂動,腰帶間半塊雙魚玉佩微微作響。
後宮生存多年,禮數半絲不差。
新帝見她腰間玉佩,挪開眼,微微昂頭,語氣淡漠:「平身。」
驚訝於他語氣的冷漠,初寒抬頭,卻見他滿臉冷冽。
寶珠抬頭看他,看清他模樣,險些失聲。
「堆雪樓外,小姐救的,便是此人。」寶珠訝然。
顧氏嫡長斜昵初寒一眼,隨即對新帝展顏而笑:「這個庶妹子一向如此,腰間連個完整的玉佩的都有,總是這樣博同情,好像誰剋扣了似的。」
新帝對顧初悅和顏悅色,淺笑道:「朕方登基,便等不及見你了。今晚便搬去鳳藻宮吧。」
「鳳藻宮?」皇后所居鳳藻宮?顧初寒失言,解下腰間玉佩,舉起對新帝道:「堆雪樓外,你一身單衣,險被凍死,我贈你玉佩半塊,你,你說過會娶我。」
新帝不耐地看著她,不錯,當年被三皇子的人追殺,他落魄於野,聽說她是顧府的人,便以為她是顧府嫡出,所以才答應娶她。
他要的是嫡出,於他江山有助的嫡出。
娶嫡出便等於娶了顧氏背後的勢力,奪得了嫡小姐母族娘家的支持,一個小小的庶出,能有什麼母族。
新帝頗不耐煩,握住了顧初悅的手,道:「寡人所愛,乃顧府嫡小姐,姑娘必然是誤會了。」
「誤會?」
顧初寒險些趔趄,不斷搖頭:「你看清這半塊玉佩,我送你的。你怎麼可以不娶我,兩世,我等你兩世了!」
「瘋言瘋語,不知所謂。」
眾姊妹聞言,都知道了,堆雪樓外,顧初寒送了太子玉佩一塊,「原來這就是所謂攀龍附鳳的機緣啊!淫奔無恥。」
說著,眾人都投以不屑的目光。
新帝與顧初悅轉身離去,顧初寒伸手拉住他袖袍,哽咽道:「為什麼,為什麼,我沒她好看?沒她知書達禮?」
眾姊妹冷笑,險些笑出來,就差沒直接告訴她:「沒她有背景。」
次日,帝后完婚。庶三小姐顧初寒以攀誣嫡姐,圖謀后位之罪賜死。
賜死之日,冷窗之外,差役冷笑:「最是無情深宮內。她一個小小庶出,沒有背景,也敢高攀殿下!顧氏嫡出的生母可是南安侯的掌上明珠啊,娶了顧氏嫡出,便與兵權在握的南安侯同氣連枝了。一個死了姨娘的嫡出,也配高攀?」
是我看錯了,你不要情,你要的是權。
我顧初寒當年為何要救你!
若有來世,堆雪樓外,再見你無情負心人,我必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