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無論在心中問什麼,照片里的姐姐都不會給我任何回答。雖然這是理所當然的。
到了入睡的時間,可即使回到自己的被窩裡,那一天我也難以入睡。不知道為什麼,唐伶的臉龐浮現在眼前,怎麼也不肯消失。
「我到底什麼時候會死呢?」
她的聲音,一直在我的腦海中不斷循環。就像是喜歡的歌曲的歌詞,亦或是那些魔性的廣告歌一般,不斷在腦海中重複。
第二天,等到了學校,打開書包之後,我發現德芙的巧克力放在裡面。
這可該怎麼辦呢,我想。
由於發生了那種事情,我沒能交給她。
在苦惱了一段之間后,終於決定為了把這個交給她,我放學以後再去一次她的病房。
路上,我不斷思考著。
像這樣每一天每一天都去她那裡,會不會給她添麻煩了呢?也許她打心裡根本不想再看到我,這個把她重要的東西弄壞了的人吧?
仔細想想,果然還是好尷尬。還不如那時候,她直接沖我發脾氣來的好。直接把感情發泄出來,把怒氣發在我身上,那樣我還會輕鬆一些。我的內心隱隱作痛,這感覺令我厭煩不已。
為什麼即使產生了這麼不愉快的感受,我還是會想要和她扯上關係呢。
我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這是為什麼呢。
這大概是……一定是,她和我的姐姐曉煙有些相像吧。
並不是指長相上的相像。她們的性格也大不一樣。可是,雖然難以形容,但她們真的有一些東西很像。大概,氣質這個詞是最接近的。唐伶的某處與那個時候的曉煙十分相似。
關於姐姐的死,我一直都有些弄不明白的地方。
我覺得,如果和唐伶在一起,也許就會明白吧。
在病房前停下,我深呼吸了一次。深深地,緩緩的,吸氣,然後呼氣。
在那之後,我總算下定決心,走了進去。
就像之前第一次來時一樣,唐伶,依舊在多人病房的最裡面的病床上。仔細一看,她面朝著筆記本好像在寫些什麼。那是個嶄新的筆記本。她將這本筆記本攤在帶著細長桌腿的床桌上,一心一意地寫著。她的側臉看上去十分嚴肅,讓人感到難以搭話。一瞬間,我猶豫了起來。此時,彷彿是察覺到了氣息一般,她注意到了我並抬起了頭。
「既然來了,直接打聲招呼不就好了。」
她很是不可思議地看著我說道。
「在寫什麼呢?」
她的樣子很普通。昨天分別時那種,彷彿輕輕觸碰一下便會破碎的感覺已經消失了。可是,不,或許正是處於這一點,她讓我莫名感到一絲冷淡。
「秘密。」
她拿起筆記本,像是要隱藏裡面的內容一般,只把封底露給我看。
「知道了。」
哎,反正肯定是日記之類的吧。我不再深究,將帶來的巧克力輕輕放在桌子上。
「哇——是德芙的白巧克力!」
唐伶睜大了眼睛,把巧克力拿在手裡,問我「我可以吃嗎」。我點點頭,她仔細地打開包裝,咔的一聲咬了下去。
「和普通巧克力的相比還真的有點不一樣呢。」
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麼開心,她很開心地笑了。
「我就稍微告訴你一點哦。」
一時間我還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但很快便回過神來,她說的是筆記本的事。
「我呀,其實剛剛是在整理自己死之前想要做的事。」
這個……我總感覺曾在別處聽到過。面對死亡,回顧自己的人生,將那些沒能做完的事,遺憾,以及願望,在最後都一一完成。我想這是很常有的想法。比方說令人感動的再會,想要見上一面的名人之類的。
「之前檢查的時候,我問了醫生,自己還有多久可活。然後醫生就很為難地回答我,『具體不是很清楚,但半年應該是沒問題的』。真是個庸醫呢。把人的性命都當成什麼了?然後呢,我就想機會難得,要把這些剩下的寶貴的時間,盡量有意義地度過。」
一口氣說完,之後她便輕輕的皺起了眉。
「不過,果然還是做不到。」
「為什麼?」
「因為我不能出去。我的病情已經相當嚴重了,現在絕對禁止外出的。醫生很嚴肅地囑咐過我的。」
那時候,一個想法忽然浮現在腦海里。
那完全不是什麼值得誇讚的想法。
但我,只是單純地很想知道。
在那個筆記本里,到底寫著些什麼。
不知為何,我十分在意。
唐伶在死之前想要做的事是什麼。
「那個,能讓我來幫忙嗎?」
於是,我一不小心便說出了這句話。
她好像吃了一驚一般看著我。
「為什麼?」
「我只是希望你能讓我贖罪,贖我摔壞了水晶球的罪過。我想我是做了一件無法挽回的事。可是,僅僅只是道一聲歉,總覺得有些不夠,只是道歉太過單薄了。雖然我可能沒法說清……但你儘管說,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在所不辭。」
「真的?」
短暫的沉默之後,唐伶輕輕地說了一句。
「真的什麼都會做嗎?」
語調都上升了半音階。像是在試探一般。
「一定,我保證。」
我順勢說了出來。
她直直地盯著我的臉,突然睜大眼睛,「啊」了一聲。
「我突然想到個好點子!」
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一反之前煩惱的模樣,她的表情就像彷彿是陰天突然放晴了一般。
「吶,你會幫我嗎?」
那個時候,我突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預感。
一種,如果繼續聽下去的話,會無法回頭的預感。
……可即使如此,我彷彿像是陷入了她的眼神一般,只是回答。
「我該做什麼呢?」
就這樣,我與唐伶的奇妙的緣分,便這樣開始了。
「我希望嘯天能幫我做這個。」
唐伶說完,有些害羞地笑了。她的笑容有些孩子氣。
「……哈?」
我沒能理解她說的話。
「我希望,嘯天能代替我,做我死之前想要做的事。然後,把做過之後的感想,在這裡說給我聽。」
「這也太胡來了……」
我有些無語地回答道。腦海里此時還有少說一百個問號在漂浮著。
而且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嗎。如果是我的話,自己想要做的事卻由他人代替完成,就只會感到不爽而已。可唐伶她似乎並不這麼想。
「因為,沒有辦法呀。我即使再想出去也是不可能的。已經沒有其他方法了。你不認為這是個很棒的主意嘛?」
唐伶就像是說給自己聽一般。她其實也是想要自己來的吧,最開始她一定是這麼想的。但世界上有句話叫做身不由己,這我也可以理解。
「……哎,總之你想說的我都知道了。我來代替唐伶做唐伶想做的事就好了吧。然後,我把感想告訴你。」
我還是有些混亂,邊反思著她的話語邊說。
「就是這樣!」
她似乎有些開心,露出一個微笑。
「突然就把困難的事交給你也不好呢,就從最簡單的開始吧。哪個比較好呢……」
唐伶說著打開筆記本,用認真的眼神掃視著。在那之後,突然臉上浮現出壞笑,對我說。
「那就事不宜遲,我有一件事想要拜託你……」
老實說,我心中只剩下不妙的預感。
「我,在死之前想要去一趟遊樂園。」
據她所說,她只在很小的時候和父母去過遊樂園。在懂事之後再去遊樂園,又會是怎樣的感覺,她似乎對這個很感興趣。
因為說是死之前想要實現的事,我還以為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像是沒能實現的將來的偉大夢想之類的,本來我都已經做好準備了。可是,她的願望竟是如此的卑微,如此渺小。所以開始的時候,我還有些迷糊。
「所以?……也就是……」
在那之後,我仔細思考了一下,總算是想起了去做那件事的是我自己。我不由得有些狼狽。
「所以我希望,嘯天能代我去一趟遊樂園。」
「不,等等!……你是在開玩笑吧?」
「真的哦?」
唐伶大大方方地回答道,又惡作劇微笑著。
在一周后,不知為何我來到了縣外有名的主題公園。
當然,我是一個人來的。
究竟是發生了什麼悲傷的事情,才能讓一個老大不小的男人,一個人跑來遊樂園呢。
基本上,遊樂園這種地方,都是和家人或者男女朋友一起來的。大抵如此。應該沒什麼人會一個人來吧。
而且現在還是黃金周。放眼望去,人多得簡直要命。他們果然都是些三五成群的情侶呀,家人,朋友之類的。向我這樣一個人來的,當然是找不到第二個了。
一個男人獨自來遊樂園,這實在不正常。他要麼是遊樂園狂熱者,要麼是腦袋壞掉了。但我不是兩者中任何一個,既不是遊樂園狂熱者,而且我可不願意說自己腦袋出了問題。
……。
但是,我也是有所謂行程的。我可不是光為了玩才來遊樂園的。不,雖然是為了玩,但對我而言並不是單純的玩。
最初的目的地是,過山車。
我懷著陰鬱的心情買好票,站到過山車的隊列中去。聽說過山車要等足足一小時。啊,好想回家。真的是煩透了。
順便一提,我非常討厭過山車。自小時候坐過一次之後,便再也沒有坐過。我真不明白那種東西有什麼意思。坐在露天的設施上,以極快的速度在高處跑來跑去,這到底有什麼意思呢?我完全不明白。雖然也不是害怕,肯定不是怕什麼……但是總之,我一點都不想坐。
再也不坐了。
我想,那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差勁的載人工具。
我從過山車上下來,懷抱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勞感,拖著腳步行走。胃裡翻江倒海,早上吃的吐司麵包幾乎都要吐出來。感覺真不爽。心情已經不能更糟糕了。
可即使如此,我要做的事卻還沒有做完。
接下來,去往唐伶指名的店。那是一家在遊樂園裡,主要賣點心的咖啡廳。我排了大概三十分鐘的隊,才進到裡面。以此看來,與其說我是來玩的,真不如說是來排隊的。在排隊的人里百分之九十五都是情侶。這家店就是這種甜蜜氛圍的店。
許多穿著可愛的制服的店員在店內走來走去。似乎這個制服本身便被稱作這個店裡兩大特色之一,但老實說我對制服完全沒有興趣。其中一位店員拿著菜單走了過來,我看也沒看,就像是發泄一般點好了單。
店內吵吵鬧鬧的,而我一個男人在滿是情侶的店裡點了一堆情侶吃的東西。「啥」「不得了」「真可怕」我知道所有人都悄咪咪的在將我當做話題。我仰望天花板,閉起了眼睛,盡量讓自己的意識與外界隔絕。
這到底算是什麼懲罰遊戲啊。
好想消失好想消失好想消失。
正當我把這句話在腦海里重複著的時候,點的點心和飲料送了上來。
看上去,這些東西大概是兩三人的分量。
這些都要一個人吃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