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嗯,我知道了。」
在聽完了唐伶那段話的時候,我已經感到沒辦法拒絕她的請求了。
「我會儘力的。」
說完,我離開了她的病房。
唯一的線索,就是知道唐伶父親的住所在哪裡。唐伶的父親,離開了曾經與唐伶她們一同生活的家,回到了自己的老家。那個老家,便在這廣安市。我依靠著手機的地圖應用,找到了那個老家。
我稍微有些緊張,但還是下定決心按下了門鈴。
「請問哪位?」
傳來男人的聲音。他就是唐伶的父親嗎?
「請問唐彥博先生在這裡嗎?」
「我們這裡沒有這個人。」
聲音里,似乎蘊藏著十分陰暗的感情。同時,聲音里也含有警戒心。不過,我聽說唐伶的父親確實就住在這兒。可是,沒有這個人又是怎麼回事呢。
「請問有什麼事嗎?」
「那個,我,叫做龍嘯天。實際上,是唐伶……唐伶同學的熟人。她有些事情想要問您。」
「唐伶出了什麼事嗎?」
說話的語氣驟變,帶上了一絲急切。然後,聲音便消失了。過了又一會兒,從裡面出來一個有些慌張的中年男子。
那是一個留著胡茬,被太陽曬得有些黑的肌肉發達的男人。他穿著睡衣,不給人什麼強烈的印象。
「我就是唐彥博,唐伶的父親。」
說實在話,他的形象與公司老闆實在相差甚遠。這就是我對唐伶父親的第一印象。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我被彥博叔叔帶到家中,在客廳的桌子旁,我與他說明了今天來的目的。唐伶想要知道離婚的理由,就是這麼一回事。
「唐伶同學……該怎麼說呢,她似乎是認為,二位離婚的原因是由於自己患上了發光症。所以你開始討厭起她,不要她了。」
「不……大概,是怪我沒有和她坦白吧。」
說完,彥博叔叔用直直地盯著我。
「話又說回來,嘯天,是唐伶的戀人嗎?」
噗。我把差點端上來的茶給噴了出去。
「不,不是的!怎麼說呢……我們只是認識罷了。」
「不過,至少唐伶很信賴你。一般人是不會對只是認識的人拜託這種事情的吧。」
這個……是怎麼回事呢。唐伶是怎麼看待我的呢。我好像明白,又摸不到頭腦。
「說起來,嘯天是怎麼看我的呢?」
「欸?」
我還是第一次碰到問這種事情的大人。在意自己在高中生的眼裡是怎樣的形象——彥博叔叔的這個問題,讓我覺得很是新鮮。
「總覺得,很陽剛呢。」
老老實實的回答之後,彥博叔叔爽朗地笑了起來。他的笑法,和唐伶幾分相似。
「根本看不出來是一個公司的老闆吧?」
他臉上掛著笑,眼神卻突然尖銳起來。這一點也有些像唐伶。
「不,那個……」
我詞窮了。
「你是一個不會說謊的人呢。……你會被女人搞很辛苦的喲。」
說完了這麼一句像是暗示一般的話之後,彥博叔叔把自己手邊的茶一口喝光。
「其實,我已經不是老闆了。」
之後,彥博叔叔開始向我講述,他和陳律阿姨離婚的真相。
彥博叔叔本來,是在我們生活的城市裡開著一家製造零部件的小公司的。
那家公司開始時幾乎就是家城市裡的小工廠,它卻成功與幾個大型企業談下訂單,獲得了飛躍式的成長。可是,在進行了大規模的設備投資的同時,主要的買家突然倒閉了,也因此公司受到影響,進而破產。
被逼到破產境地的彥博叔叔,在煩惱了很久之後,決定在申報破產之前與陳律阿姨離婚。等申報破產之後,名下所有的房子以及存款之類的個人資產全部都會被沒收。
唐伶的發光症的治療,需要花費大量的金錢。這是個不斷花錢的病。沒有治好的可能性,就連治療方法都沒有確立,基本上就只能住院進行治療。彥博叔叔覺得,離婚之後,至少能夠把唐伶的醫療費給留下來。
另一方面,彥博叔叔也覺得千萬不能讓討債的人見到唐伶和她母親。所以,就連聯繫方式,他都沒有告訴唐伶。彥博叔叔先回到了老家,與高齡的母親,也就是唐伶的祖母一同生活,現在他在工地上從事著體力勞動。然後,他似乎是在偷偷地在給陳律阿姨寄錢。
這件事兩人決定對唐伶保密。他們不希望一直生活在富裕家庭中的女兒,擔心其他的事情。
如果全都坦白的話,唐伶肯定會說出要從根本不去的學校退學的話吧。但是,哪怕是為了有一天她可能會奇迹般地康復,彥博叔叔也不希望唐伶輟學。「不過也不光如此。過去的我也許自尊心實在太強了點,不願意把這些事都告訴女兒。」
這就是唐伶父母離異的真相。
面對出乎預料的事實,我連迎合兩句都做不到,只能沉默地聽著。最後彥博叔叔問我,「這件事,你要告訴我女兒嗎?」他心中似乎還在迷茫。
「也許您會覺得我這樣說太自大了吧……不過,出於溫柔和關心而將某件事隱藏,我認為也是一件很殘忍的事。對被隱瞞的人而言,這根本無法接受。」
「你真敢說啊。」
彥博叔叔苦笑著聽我說。即使如此,我還是堅持說了下去。
「唐伶同學,她想在死之前知道事實。」
「死,嗎。你說得可真直接啊。」
彥博叔叔突然認真起來,說道。一瞬間,我還以為他是不是生氣了,不過看來不是。
「也許就像嘯天說的一樣吧。或許應該好好告訴唐伶的。」
之後彥博叔叔擠出笑容,對我笑著。我突然覺得自己太過多嘴,羞恥地低下了頭。
「其實,我還有一件事得向彥博叔叔道歉。」
說完,我從包里拿出了一個東西。那是我弄壞的水晶球。
「我把它打碎了。實在抱歉。」
水晶球里的木質房子橫倒著。
「你還真的不會說謊呢。」
說完,彥博叔叔的表情有些驚訝。
「沒事的,有形之物,總有一天會壞掉的。」
他說出了和唐伶完全一樣的話語。
「不過,唐伶她……」
在之後的話,我已經沒法說下去了。
「肯定,非常悲傷。非常的悲傷。」
總算是說了出來。
「我明白了。總之,我會想辦法的。」
「不要在意」,彥博叔叔對我說道。
「那個,我可以把至少您的聯繫方式交給唐伶嗎?」
在回去的時候,我拜託彥博叔叔。
彥博叔叔思考了很長一段時間。「如果她答應我,不會要求我和她見面的話。」說罷,他交給我一張寫有他郵箱地址的字條。
「嘯天,要和唐伶好好相處啊。」
最後彥博叔叔這麼對我說道。我只回了一句,「好的」。
到病房的時候,果然唐伶還是在在讀書。仔細一看,是那本她一直在讀的袖珍書。我一直都在想,她總是看同一本書,竟然還看不膩。
「怎麼樣?」
唐伶眼睛都沒離開書籍,向我問道。
「爸爸在外面有女人了?」
我隱約能夠明白,這句話並非出自唐伶本心。唐伶在聽我的報告時,開始緊張了。為了隱藏這點,她才像逞強一般這麼說的。可即便如此,我也不希望她用這種口吻和態度,來聽彥博叔叔的話。
「彥博叔叔都一五一十地告訴我了。」
我坐到唐伶床邊的圓椅子上,看著她。接著按住她不斷翻著書頁的手。
「所以,唐伶,你也好好聽。」
「……知道了。」
唐伶非常直率地回答了我。
於是,我開始把從彥博叔叔那裡聽來的話,按照順序講給她聽。
彥博叔叔絕對沒有拋棄唐伶,而且正相反,他現在也在為唐伶拚命工作。由於不想讓躺在病床上的唐伶擔心,所以他隱瞞了離婚的理由。不過,即使現在唐伶知道了這件事,他也不希望唐伶會有所擔心,希望唐伶能和以前一樣。
為了能盡量正確的傳達彥博叔叔的想法,我花上些時間,慢慢述說,好好解釋。最後,我將彥博叔叔交給我的字條遞給她。
「那麼,父親母親他們就不是因為感情不好了才離婚的呀。」
唐伶聽完我的話,首先如此說道。
「嗯。現在,二人也是重要的夥伴,彥博叔叔這麼說過。」
「吶,嘯天。如果我沒有生病,他們兩人不會分開的吧。」
唐伶嘴裡說出了這番話語。
「不是的,唐伶……」
「像我這樣的人,要是沒有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就好了。」
唐伶消沉地說道。
「沒有這回事。彥博叔叔,你的父親,從沒有這樣想過。」
我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脫口而出。我自己也很驚訝,自己竟然會理所當然地說這樣的話。
「難道不就是這樣嗎。我生病之後,就只有讓身邊的人陷入不幸罷了。可如果,如果病能夠好,我能夠活下來,這一切還勉強可以接受。不過,我大概是一定會死的。那這樣,豈不是毫無意義嗎。」
唐伶聲音陰沉,讓人不由背脊發涼。這種時候,該說些什麼呢?我想要說些什麼。打起精神來呀,沒關係的,各種各樣的言語浮現在腦海里,可哪個都不合適。
「嘯天和我這樣麻煩的女孩子,生病的女孩子見面,聽我說的話,也覺得很麻煩吧。我再不會再跟嘯天無理取鬧了。」
那個時候,我沒能對唐伶說些積極的話語。因為我想,唐伶的心情,並不是幾句簡簡單單的話語能安撫的。和她說那樣的話太過輕率。
而且那樣的話,連我自己都不相信。那種話就算說出口,也不過會顯得虛假。
「你還有很多死之前想要做的事吧。接下來,我該做些什麼呢?」
等我說完,唐伶有點驚訝地看向我。
「不過,你不討厭嗎?」
我稍微思考了一會,回答道:
「唔……也不算是討厭吧。」
我很難表現得更加坦誠。
「嘯天,難道,其實是個大好人?」
唐伶訝異地看著我。
「或許是吧。」
我無奈地回答道。
轉眼間到了暑假。和唐伶初見才是春季,現在卻已到了讓人大汗淋漓的盛夏。我不禁驚訝,自己在無意中已經以唐伶為中心來記憶季節的變換了。
平時暑假都很閑,最近的我卻一反常態,每天都忙忙碌碌的。
「我呀,想試試在女僕咖啡廳打工很久了。」唐伶如此說道。
哎,的確,最近手頭有點緊,我也覺得該打工了。我對於從事的職業也沒什麼要求,在哪裡打工都無所謂。
可雖說如此,也犯不上非在女僕咖啡廳打工不可吧。
我完全不抱希望,不,不如說是以破罐子破摔的心態給咖啡廳打了電話,不知為何他們居然真的喊我去面試。我在約好的日子來到正在營業的女僕咖啡廳,被領到裡面的辦公室進行面試。
負責面試的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男性,對我以「老闆」自稱。他穿著黑襯衣,系著白領帶,手上戴著銀飾品,胳膊上紋著紋身。從打扮來看,怎麼都不像正經職業的人。
「廚房裡正需要男人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