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豪賭之後 1

第一章 豪賭之後 1

南方的六月酷熱難耐,太陽像個復仇的無賴瘋般的抽打著大地上的每件事物,當然也沒放過鮑震黑油油的脊背。鮑震是北方人,來這南方沿海省份不過幾個月,十分不習慣這裡的濕熱氣候。尤其是最近,整個莽龍山像是掉進了一個巨大的蒸籠,躁得人狂,所以他這兩天總是對著手下嘮叨:「老子要是后羿,就他娘的把十個鳥太陽都射下來!」

濕熱的天氣已經讓他十分不爽了,這會趴在草地上就更別提多難受了。地上更加濕熱,卻是蚊子和臭蟲的天堂。它們在這裡稱霸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無論你是什麼樣的蓋世英雄只要是在他們的地盤上,只有坐著挨宰的份。這會兒人見人怕的黑面閻羅,在蟲兒們的眼裡也不過是一頓美味的大餐而已。

大約等了半個時辰,也沒見到半個人影,更別說是鮑震苦等的「主顧」了。早已忍無可忍的鮑震氣的直罵娘:「王八蛋,哪個混蛋放的暗號!老子回去非剝了他的皮不可。」

正罵著,突然幾聲熟悉的布谷鳥鳴從不遠處的林子里傳來。鮑震的精神隨之一震,回頭小聲命令道:「小的們,抄傢伙,有魚咬鉤了。」

幾十名同樣赤膊的大漢馬上將丟在手邊的鋼刀拾起來,壓低身子,將自己小心的埋進峭壁上半人高的草叢中。

不一會,遠處傳來馬蹄聲和模糊的話語,漸漸地一隻大型的鏢隊出現在看似平常的山谷前。鏢隊有二十幾輛鏢車,從車轍的痕迹看應該沒帶什麼重物。憑著自己的經驗,鮑震推斷出這是個返回的標隊,貨物已經交付,鏢銀也一定在他們的身上。護標的鏢師很多,大約有一百多名。他們全部身負刀劍,一個個神清氣爽,像群剛剛凱旋歸來的士兵。鏢隊中間有幾個人騎著高頭大馬,身份明顯要高出其他鏢師一等。這幾個人中,走在最前面的是名大約三十多歲的漢子。他面容俊朗、身型勻稱,舉手投足間透出儒雅的氣質,然而背上的一柄長劍卻分明表示:他並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這書生模樣的漢子見隊伍馬上就要進入前方的山谷,便大聲喊道:「大家在加把力,儘快通過前面的山谷。過了山谷就有片樹林,我們中午就在那裡好好歇歇。照這個速度,咱們在過兩三天就能回家了。」

另一名騎馬的標師聽了打趣道:「我看羅總鏢頭是想念家中的嬌妻,恨不得馬上飛回去了。」

姓羅的鏢頭沒什麼開玩笑的心情,平淡的說:「說不想是假的,不過更主要的是前面的山谷地勢險要,若有賊人在這裡設伏,那咱們連退路都沒有!」幾位騎馬的標師聽到這都收斂了笑容,遠眺前方的谷口。

剛才那名打趣的標師挨近總鏢頭小聲說:「羅總鏢頭,咱們離開不過三四個月的光景,這裡不會出現什麼狠角色吧?你看著大熱的天,兄弟們已經趕了一上午的路了,恐怕這時候再讓他們加快速度,會有人受不了的。」

羅姓標頭微微皺了皺眉:「洪鏢頭,我也不是不近人情。只是這兵荒馬亂的年頭,咱們不得不加倍小心。若是平常的年月,莫說是三四個月,就是三四年也不會出一幫強盜啊。這樣吧,洪鏢頭,你跟兄弟們說,到了福州我羅某請客,一定好酒好肉的伺候各位!」

洪標頭見總標頭已下定決心,完全沒有迴旋的餘地,便將馬鞭輕輕一揚來的鏢隊的前段,回頭對著大部隊喊道:「兄弟們,再加把勁。早一天到福州,就早一天到羅總標頭家吃個痛快!」這句話果然振奮了大家的精神,鏢師們卯足了力氣,浩浩蕩蕩的向山谷走去。

鮑震遠遠的望著這一行人,心中的喜悅慢慢的將眉頭的皺紋捋平。這一個月的「生意」慘淡到了極點,山寨的二三百名兄弟整日像群餓狼一樣到處尋找獵物,可忙活了半天也不過逮到些小魚小蟹,再這樣下去不過一兩個月,兄弟們就只有喝西北風的份兒了。看著這樣一個龐大的標隊,鮑震心裡終於鬆了口氣,心想,真是天無絕人之路,你們撞到老子的山頭只能算你們命不好了。誰知,當他的如意算盤打的正響的時候,一名手下小心的從後面的草叢中蹭過來,咬著他的耳朵說:「老大,我都打聽清楚了。這是福建最大的標局福州鏢局的人馬,那個騎白馬的鏢師就是福州鏢局的總標頭羅天旭。這人功夫十分了得,善使長劍,精於游龍劍法和擒龍手,是全福建數一數二的高手。他的妻兄是南方大派鐵掌幫幫主聶世海,在福建的勢力很大,而且據說兩人親如兄弟。老大,我看這趟咱們還是算了吧,這可是不好惹的硬茬啊!」

鮑震瞟了手下一眼,沒好氣的說:「沒用的廢物,就算他是天王老子,到了老子的地盤也要收收威風。」

他雖然嘴上這麼說,其實心裡也是倍感無奈。他也不願拿手下的性命冒險,但是幹這一行就是刀口舔血,要是怕這怕那不如回家繡花算了。再說,這幾百號人日盼夜盼終於等到了這趟大買賣,如果眼睜睜的看著這條大魚從嘴邊溜走,那以後他老大的威信何存?見老大戰意已決,那名打探消息的手下不再言語,像其他人一樣死死的盯著鏢隊,只等著鮑老大的一聲令嚇。

鏢隊快速的在山谷中行進著,太陽依舊無情,好象成心要跟標隊作對。標隊上下一身的臭汗,衣服都緊緊地貼在了身上,像是被捆住了手腳,讓人心裡悶。不過,沒有一人有怨言,他們不時的抬起手擦擦汗,然後繼續趕路。羅總鏢頭就是這支標隊的靈魂,只要他一聲令下,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眾鏢師也不會皺半點眉頭。

突然,一聲驚心的銅鑼聲打破了山谷的寂寞,幾隻受驚的飛鳥慌亂的尖嘯著逃命而去。幾乎同時,三隻利箭像張了眼睛一般徑直飛向標車上的旗杆,利箭齊刷刷的削斷旗杆后死死的插入標車。幾十名赤膊大漢從山谷兩側三四丈的崖壁上一齊飛落,擋住了標隊的去路。羅天旭也著實嚇了一跳,心想,這幫強盜竟然敢劫福州鏢局的鏢,看來不是綠林道上普通的角色。他安撫了下略受驚嚇的馬兒,又環顧了下四周,現對方在山谷兩邊的斷崖上布置了大約一百多名弓箭手,閃著寒光的箭頭幾乎對準了每一位鏢師。

不容細想,羅天旭拍馬來到隊伍的前頭,正要下馬跟強盜們費費口舌,沒想到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鮑震。兩人同時一驚,不過都很快恢復了常態。羅天旭從容下馬,雙手抱拳道:「好漢,鎮陽關一別,不想你我竟然會在這種情況下再見,真是天意弄人啊。」

鮑震的臉上微微泛起些許紅暈:「我也沒想到,閣下就是名鎮福建的嘯天游龍羅天旭,失敬,失敬!」

羅天旭說:「好漢,上次大戰,你我同仇敵愾,論起來咱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難道今天真要刀兵相見嗎?」

鮑震臉色突然暗下來,冷冷地說:「羅兄,我也是迫不得已。這山寨上下三百餘口人都張著嘴跟我要飯吃。不怕你笑話,我們已經一個多月沒有什麼進項了。所以今天這筆買賣我是非做不可。」

羅天旭苦笑了一下說:「既然如此,我也無話可說。不過我有一事不明,還要勞煩好漢相告。鎮陽之戰後,我曾問過好漢的尊號。你當時說,正在找尋一位有意躲著自己的朋友,所以不便相告。現在,你是否願意告知在下你的尊姓大名?」

鮑震聽他提及自己的朋友,臉色更難看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黑面閻羅鮑震便是。」

「失敬,失敬。原來是威震華東的黑面閻羅。在下今日能在此與閣下一戰,便是技不如人也不枉此生了。」說著羅天旭向前跨了三步,他手執長劍,雙眼快速的掃視了一周,準備做困獸之鬥。

鮑震並不著急,他大喊一聲,慢著,然後對羅天旭說:「羅兄好膽色,我看你也是性情中人,跟你這樣的人斗個魚死網破實在是令人十分不快。我鮑震平生一不貪財二不好色,所樂之事唯一賭字。現在看羅兄這般豪傑,算是見到了同道中人,不如就讓你我豪賭一場。若是你贏了,我不但連人帶貨一起放你過去,而且日後只要是福州鏢局的人馬、貨物我絕不動半根手指頭。」

「那要是我輸了呢?」

「輸了就連人帶貨一起留下入伙,日後聽我調遣,如何?」

羅天旭皺了皺眉頭,心中有種站在懸崖邊上的危機感:「看來,我沒有選擇的餘地。不過,既然鮑兄有此雅興,我自然會奉陪。何況這場賭局賭的是我福州標局上下一百多口人的命運,這麼大的賭注絕對算的上是一場豪賭!」

「不錯,你我都是名震一方的好漢,若是籌碼太小豈不是讓人笑話!」

「既是豪賭,那今日羅某就捨命陪君子,與鮑兄玩玩!」

「請!」鮑震也向前邁了幾步,將剛剛一直抗在肩上的寬背大刀提在手中,眼看著一場大戰即將上演。

「慢著!」羅天旭將長劍又收進背後的劍殼中,他的這一聲並不響亮,可是卻帶走了鏢師們臉上僅有的一絲血色。

「鮑兄,在這場豪賭開始前,我要先敬你幾口酒,也算是助興。來人,上酒!」

一位標師將一輛標車的蓋子打開,提了兩壇酒,遞到羅天旭手中。羅天旭輕輕一揚左手,一壇酒帶著忽忽的響風飛向鮑震。鮑震也是單手一伸便將酒罈穩穩地攬入懷中。

「鮑兄,這第一口酒,敬我們在鎮陽並肩作戰,同進同退的情誼!」說罷羅天旭揚起酒罈像與人鬥氣般狂灌。鮑震也不含糊,大口大口的喝起來,兩人像是失散多年的朋友,千言萬語都溶在了酒里。

「好酒,痛快!」此刻,山谷的氣氛寂靜、詭異,幾百人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只有鮑震這聲叫好在空曠的山谷中回蕩。

「這第二口酒敬你敢作敢為,願於我一搏的氣度。」兩人同時抱起酒罈,大喝一通,彷彿天地間只有手中的酒罈和對面的朋友。

「這第三口酒敬老天爺,謝謝他老人家隨人心愿的安排,幹了!」

「對,敬老天爺!」兩人再次舉起酒罈,這次,很快傳來兩聲陶器碎裂的聲音。

他們不再搭話,各自亮出手中的兵器,眨眼間纏鬥在一起。鮑震的功夫十分霸道,一起手便大起大落,招招要人性命。一把大刀在他手中,像是嗜殺索命的惡鬼,絲毫不給對手喘息的機會。羅天旭的劍法剛柔並濟,他見對手的著數至剛,便擺出陰柔的架勢。一柄長劍活象只狂舞的長蛇,不但行蹤令人難以捉摸,還隨時暗藏殺機,準備趁其不備狠狠咬對方一口。戰鬥一開始就進入白熱化,高手過招勝負只在一念之間,沒有人會手下留情,也根本沒有留情的餘地。他們打的興起,將生平所學盡數施展開來,一刀一劍在兩人的手中幻化成無數的刀光劍影,陣陣寒光刺得眾人幾乎都睜不開眼。

不一會的工夫,兩人已經鬥了上百回合。此刻,羅天旭漸漸現出頹勢,只見他且戰且退,不知不覺間已經被對手逼到了崖壁旁。鮑震見對手退無可退,且漸漸露出疲態,心中十分得意。他得勢不饒人,強提一口氣,漫天的刀影像冰雹般無情的砸在羅天旭的劍上。縱然羅天旭奮力招架,情勢也是朝不保夕,似乎失利只是時間的問題了。福州鏢局的人看到這裡心涼了一半,不少人閉上雙眼不住的搖頭嘆息。

羅天旭感覺腳跟差不多要觸到崖壁,才突然力,拼盡全力反攻,然而一切似乎已經太遲了。鮑震已死死控制了局勢。在他看來,這樣的困獸之鬥只能耗盡自己的內力,讓他更快的取勝而已。不過,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羅天旭奮起反擊其實是為了能夠高高躍起,使出一招「九天龍翔」。鮑震雖然壓制住了對手潮水般的反擊,卻令自己的刀網出現了一個不小的漏洞。羅天旭看準機會,高高躍起,使出了這招游龍劍法中威力最大的著數。一瞬間,劍影好像幻化成一口大鐘,眼看著就要從鮑震的頭頂直直地罩下來。鮑震頓感不妙,大吼一聲踩著崖壁便迎了上去。誰知,羅天旭這招看似厲害,卻輕易的讓鮑震頂了回去。他雙腳倒攀岩壁,仗劍抵擋著對手自下而上的攻勢,眼看三四丈高的崖壁就要這樣攀過了。此時,羅天旭苦等的時機終於成熟,腳下突然力再次將對手壓了下去。此時,鮑震的著數已老,羅天旭卻將自己的重量直接轉化成進攻的力量,來了一個漂亮的泰山壓頂。兩人急速下落,只聽「砰」的一聲,鮑震的雙腳死死地陷入地中。羅天旭一擊得手,立刻乘勝追擊,輕鬆的制服了雙腳不能移動的對手。

眾標師哪見過這種情景,一個個驚的目瞪口呆,連喝彩也忘了。沒等他們回過神來,山賊們早已握好了自己的武器,殺氣騰騰的死盯著羅天旭。一時間,幾百隻利箭再次對準了標師們,這使得他們剛剛放下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裡。

只見羅天旭從容的笑了笑,然後收起長劍,親自為鮑震解開穴道:「鮑兄,得罪了。若不嫌棄,羅某願與兄台交個朋友,不知你意下如何?」

鮑震的臉有些紅,但他輸的心服口服,無論武功還是智謀他都自認遜人一籌:「鮑某不敢高攀,你放心我會信守承諾,你們走吧。從今往後,誰要是敢動福州標局的貨我親自剁了他!小的們,走!」

「鮑兄,請留步!」

「你還想怎麼樣?」「這裡有紋銀五百兩,雖不多但差不多是這趟標的全部酬勞了。鮑兄若不嫌棄就請笑納,以解燃眉之急。」鮑震疑惑的看了看羅天旭,並沒有現半分虛假做作的意思。他沉思了片刻說:「我鮑震雖淪為草寇但還不至於要靠別人的施捨度日。這些錢你拿走!」

說到這裡他略微沉吟了一下,道:「若真覺得你我投緣,不如與我共上山寨。咱們一同敬關老爺三碗酒,從此結為異姓兄弟,生死同命,禍福相當。若是怕與我這山賊有染而生出許多是非,就請你快些離開這裡,我還是會信守我的諾言的。」

羅天旭有些吃驚,沒想到鮑震的態度會這麼突然的轉變,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算了,你還是自便吧!」鮑震見到他的猶豫心中十分懊惱,擺擺手轉身就走。

「鮑兄,誤會了,我只是覺得事情有些倉促,一時亂了方寸。能與鮑兄這樣真性情的漢子結為兄弟,羅某三生有幸。咱們真是不打不相識啊!走!」事情轉變的如此之快,前後的反差又這麼大,著實讓人很難適應,但事實就是如此大家也只好全盤接受。無論是標師們還是山賊們他們都有些丈二和尚莫不著頭腦,只能跟著自己的領茫然的向前走。

一行人不一會就來到了山寨的大門前,只見大門緊閉,幾個大漢手執大刀,一個個面似凶神。他們見了鮑震立刻雙手抱拳,齊聲道:「恭迎寨主!」

而後為的一名大漢一擺手,大門便被寨內的嘍羅們拉了上去。山寨很大,四周是用約有一人粗的樹榦排成的圍牆,高約兩丈,密不透風。山寨的其他建築也大都是木質結構,包括主體建築大廳。眾人隨著鮑震很快走進了大廳。走進大廳,先映入眼帘的是正北方向的一隻虎皮椅,那隻吊睛白額老虎皮煞是威風,一雙虎目依舊咄咄逼人,如同活著一般不敢讓人正視。虎皮椅兩側各分列了四張製作考究、古色古香的紅木高背椅。在虎皮椅背後的一尊高大的關公塑像端立在一張八仙桌上正欣然享受著供品和檀香的供奉。整個大廳只有這幾樣擺設,雖然略顯空曠,但嚴肅而霸氣的氛圍還是得到了很好的體現。

眾人還沒細看大廳的擺設,鮑震已經給手下出了命令:「來人,給關二爺,重新上香,準備供品。今日我要與嘯天游龍羅天旭羅大俠拜把子!」嘍羅們急忙換上供品和檀香,隨後羅天旭與鮑震一齊跪在關公像前。

羅天旭說:「鮑兄今年貴庚?羅某已經虛度三十六個春秋了。」鮑震應道:「我今年二十七了,比大哥小几歲。」

「好,今日你我二人就仿桃園舊事結為生死兄弟。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生死同命,禍福與共,如違此誓天打雷劈!」二人說完,齊拜了關公又幹了一碗歃血為盟的烈酒。隨後大擺宴席,眾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整個山寨沉浸在久違的喜慶氛圍中。在碰杯與歡笑組成的交響樂中,兩個人的命運開堅實的糾結在一起並且朝著誰也不能預料的明天大步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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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海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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