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
莽龍山的夏夜靜的有些駭人,山林里充滿讓人不安的氣息,彷彿這裡的蟲兒也收斂了許多,但是這一夜卻與往日有所不同。蜿蜒的小道上馬蹄陣陣,像是故意要來打破這裡令人驚恐的死寂。蹄聲很急,也很有節奏,每一下都是對寂靜的挑戰。路越來越難走,馬蹄聲也越來越慢。只是生氣更濃重了,一人一馬疲憊的呼吸聲讓山林多了幾分令人不安的生機。朦朧的月色中,黑睽睽的巨大木牆像是巨人的手掌,似乎隨時準備將來人死死的捏住。馬兒爬過碎石遍布的斜坡,狠狠地打了個響鼻,想必是感到目的地近了,於是又放開了蹄子,像陣狂野的風,朝木牆迅速的捲去。離木牆還有二十多丈的時候,一隻暗箭趁著夜色的掩護死死的定在了離馬蹄一步的地方。來人雖急勒韁繩,但馬兒卻還是略受了些驚,揚起前蹄氣憤的朝前面踢了兩下,又原地兜了一圈才平靜下來。等來人抬眼朝木牆上瞭望的時候,夜早已是燈火通明了。十幾隻火把無聲的跳動著,映在執火人鐵青的臉色上,似乎是在幸災樂禍的奸笑。
「來人報上姓名,不然別怪我們不客氣了!」黑面大漢渾厚的嗓音在寂靜的山林里回蕩,他的臉還是沒有表情,渾身散出令人不適的寒意。
「在下羅天旭!」月色下羅天旭的臉很模糊,只是長衫上的血漬,異常的顯眼.木牆上的大漢們互相看了看,有些不知所措。為的漢子突然將手中的火把擲下去,火焰一時間像只松鼠的尾巴搖擺著飛到羅天旭的手中。婁羅們這才看清他的臉,為的大漢不敢怠慢,立即吩咐打開了寨門。
羅天旭很疲憊,沒有說多少,只是兩三句話打了怒衝冠的鮑震。當然他沒有忘記提醒兄弟,鐵掌幫幫主聶世海很快就會為妹妹來報仇,他們兄弟恐怕再也沒有安心之日了。鮑震這倒不怕,他不信自己和大哥加在一起鬥不過一個聶世海!見羅天旭實在是沒心情跟自己多說,他就憤憤的出去了。
羅天旭一個人躺在床上,感到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幾年。不過是一天一夜的奔波竟然能讓自己疲憊成這個樣子,他感到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重濁的夾雜著汗味的空氣在頭上凝成了一股黑雲,而他自己即使現在躺在床上也感到呼吸很吃力。最難受的是不能閉眼,一閉眼就是聶氏那張多變的臉,他清晰的看見這張臉笑,這張臉哭,這張臉上每一處細微的變化,於是他只能一次次的再睜開雙目。。。。。。
羅天旭失眠的日子只持續了兩天,便被人硬生生打亂了。鐵掌幫的眼線遍布天下,要找一個像他這樣成名已久的高手簡直是易如反掌。三四百名弟子在如血的殘陽下,死死的站在離莽龍山寨不到十丈的地方。為一人,身著白衫,面如凝鐵,瘦骨嶙峋。他雙手負在身後,隱隱有有一股居高臨下的氣勢。山林一片寂靜,烏鴉也識相的閉上了嘴巴。所有人都在等待著,而且他們知道不遠處不久就會變成一片血海。
山寨的大門開啟時出的沉重悶響,像是在對所有的一切著牢騷,幾百名手執刀槍的響馬在這令人不安的牢騷聲中緩緩的走出山寨。羅天旭走在最前面,他面色慘白,像是大病初癒的人。一柄長劍在他的手中不像是殺人的兵器,而像一種衣著的佩飾。他身上沒有殺氣,但也看不出絲毫示弱的意思,只是在隱忍,像是暴雨前的寧靜。鮑震就不一樣了,他將自己心愛的鬼頭大刀抗在肩頭,兩個眉頭像麻繩般擰在一起,一股霸氣在他身上毫不掩飾。畢竟這裡是他的地盤,如果不拿出點主人的架勢,怎麼能在這個危機四伏的莽龍山立足?
兩隊人馬在不足二十丈的地方對峙著,鐵掌幫幫主聶世海死死的盯著羅天旭,像是想要把他看穿一樣。羅天旭平靜的招架他犀利的目光,向前邁了幾步抱拳道:「聶幫主,天意弄人,沒想到幾天前還生死相交的我們竟會在這裡刀兵相見!」
「現在的這種局面你在殺我妹妹的時候就應該料到了。你知道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所以你也該知道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不會放過你。」聶世海的聲音很低沉,但是很有力,像是極力在忍耐著的咆哮。他從小父母早喪,兄妹倆依仗祖產勉強度日,相依為命,感情十分深厚。直到此時,他還是不能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魔鬼一般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寫滿了仇恨。
羅天旭早已知道多說無異,但他還是想再多說兩句,彷彿不是對對方而是對自己的一個交代:「我本來要成全她,可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我!如果這是宿命的話,我無話可說。」
「你長年在外又勾結賊寇,根本不能給她一個安定的生活,而她不過是尋找自己的幸福而已!現在,我要為小妹報仇,看在你曾叫過我幾年大哥的份上,我留你全屍!」
羅天旭現在只能無奈的笑笑,在這笑容背後既有與聶氏的種種,也有眼前人的際遇:「既然聶幫主要趕盡殺絕,那在下今日就與你割袍斷義,待會動手的時候都不必手下留情。就讓你我在今天把所有的一切做個了結吧!」
說完,他將自己長衫的前襟一扯,只聽嘶的一聲,不祥的白色布條便嘆息著落在了地上。羅天旭拔劍的聲音此刻就是進攻的號角,幾乎在他和聶世海交手的同一時刻,鮑震也同時和兩人纏鬥在一起。整個山林在這一瞬間沸騰起來,鴉雀四起,怒吼聲、慘叫聲、刀劍的鏗鏘聲,混雜在一起,頃刻間,成為這個血色黃昏的主旋律。
雖然羅天旭以前經常與聶世海切磋,但只有現在這樣生死相搏的時候才知道,他正真的實力是如此的可怕。他的鐵砂掌不僅僅是爐火純青,甚至已經到了舉重若輕的境界,看似漫不經心的一掌卻隱含著千斤的力道。羅天旭雖然長劍在手,但沒有一點優勢可言。兩人鬥了不多時,額頭就都滲出了汗。
鮑震雖然力敵二人但是優勢反而明顯,他霸道的招式和生猛的力道讓兩名鐵掌幫的高足不敢輕視。兩人漸漸退入守勢,小心的等待反撲的時機。從一開始鮑震就注意著羅天旭這邊的戰況,讓他吃驚的是,聶世海的武功竟然如此高強,看來如果他們兄弟不聯手是鬥不過的。打定主意后,他突然力將兩名敵手死死的逼住,陣陣刀光像雷電般毫不留情的砸下來,兩名敵手拼盡全身力氣才從刀影中脫出身來。鮑震知道時機難得,於是抽身來到羅天旭身邊,借他抵擋對手的雙掌之際,猛的使出黑風絕命刀的絕招——黑風連環斬。羅天旭也知道成敗在此一舉,立時使出了游龍劍法的一記狠招——龍騰四海。一時間,刀光劍影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聶世海雖然勉強抵擋了一時,但他畢竟是赤手空拳而且又是面對兩名成名高手的絕招,很快露出了敗象。眼見著聶世海就要命喪黃泉之時,兩柄利劍像毒蛇尖嘯著分別刺向鮑震的肋下和前胸,逼得鮑震只好回身抵擋。就是利用這一息之機,聶世海將自己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漸漸的,羅天旭感到獨力難支,對手顯然接受了剛才的教訓,招招狠辣,想要速戰速決了。這時的鮑震也被聶世海的兩名高足死死纏住,雖然鮑震還是佔有優勢但要想在百招之內解決對手還是不太現實的。羅天旭見形勢不利,便硬接了聶世海一掌,借著這一掌之力,飛身退出幾丈遠。不等對手再次強攻過來,他已經施展自己駿捷的輕功,朝一條小路飛馳而去。聶世海怎麼會看著仇人如此輕鬆的逃走,他眉頭一皺,一個健步便追了上去。
兩人雖然在武藝上有些距離但是在輕功的修為上卻難分伯仲。聶世海一直死死的追在羅天旭的身後,像只勢在必得的餓狼。羅天旭費盡心機繞盡了莽龍山的小路也擺脫不了敵人的追逐。正當他一邊狂奔一邊思索如何才能擺脫對手的追殺的時候,微微的海浪聲衝破風聲的阻礙,鑽進了他的耳朵里。不好,羅天旭心中暗暗叫苦,這條小路是通往海邊的,萬一是通向海邊的懸崖,那豈不是必死無疑?可是這條路兩邊都是三四丈高的絕壁,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只有硬著頭皮往前沖了。漸漸的海浪聲越來越大,海腥味也越來越濃,馬上就要到海邊了。借著昏黃的月光,他隱隱的看到前面的路已經到了盡頭。
絕路!羅天旭心中暗嘆:天欲亡我!如今只能拚死一搏了!想到這裡,他將劍一橫腳腕急轉,長劍在月光下畫出一道金黃的圓暈,急速的朝對手削去。聶世海早就料到他黔驢技窮,一定會做這樣的困獸之鬥,所以早有提防。不等長劍近身,他已運掌如風封死了對手進攻的所有角度。羅天旭頓時感到眼前像是有一座大山向自己無情的壓了過來,自己不但不能抵擋,甚至連氣也喘不上來了。他只能且戰且退,不到十幾個回合,已經被逼到了離懸崖不到兩丈的地方。
他知道戰況對自己越來越不利,如今只能賭一把,出奇制勝!他打算硬挨對手一掌,以便乘其不備一擊制勝。主意一定,他便運起十成的內力,長劍也像突然恢復了生機,輕靈起來。聶世海不為所動,依舊步步為營,一掌掌不失時機的打來。高手過招就像下棋,早在對手行動前就要料到他幾招甚至幾十招內要怎麼行動。聶世海先前的判斷都沒有差池,才把對手壓制的死死的。這一掌打過去的時候,他克敵制勝的便下一掌已經推了出去。可這次沒想到,羅天旭竟然不閃不避,而是將劍橫檔在胸前硬生生的挨了一掌。長劍應聲而斷,幾乎是同時,他左手的一掌也生生的打在了對手的胸口上。可惜,他的掌力不能與聶世海相比,對手傷的不重但自己卻被打翻在地,接連翻滾了幾下,落下了懸崖。
正在這時,鮑震領著十幾個手下趕了過來。他遠遠的看見有一個黑影受傷落崖,心中便暗叫不好。等他們倉皇的來到崖邊的時候,聶世海早已消失在月色中了。
鮑震看見地上的血跡一直延伸到懸崖邊,知道義兄已經是凶多吉少,便對手下吼道:「馬上召集所有人,到下面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這時的眾人大戰了近兩個時辰,個個筋疲力盡。若不是鐵掌幫的弟子見掌門不見,才紛紛撤走的話,雙方的死傷可能更加慘重。不過他們見當家的已經急紅了眼,誰也不敢怠慢,一個個拖著疲憊的身子分頭尋找通往懸崖下的路。見眾手下散去,鮑震無助的看著地上的血跡不禁留下了滾燙的熱淚。他仰天出一聲凄厲的哀號,並對著一直在一旁冷笑著的殘月起誓,一定要為大哥報仇!
羅天旭落崖的時候,還有三分清醒。他聽見風在耳邊呼嘯,像是在不斷的嘲笑自己,而自己握著的斷劍一直沒有鬆開過。由於是滾落山崖的,所以距離崖壁還是比較近的,他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將斷劍插進堅硬的岩石里。金屬和岩石碰撞的鏗鏘聲,與風聲,海浪聲似乎想要把他的耳朵撕碎,而且身子也像是要被拉斷!他的右手很快承受不了這麼大的衝力脫臼了。眼見著五指離開劍柄的瞬間,他用左手拔出敷在小腿上的月寒刃,將這救命的匕深深的插進了岩縫裡。斷劍並沒有阻住所有的引力,月寒刃又在岩壁上劃了近一丈才止住了他的墜落。
借著月光,他朝下看了看,現離自己不到一丈的地方便是一小片沙灘,於是他疲憊的鬆開了月寒刃,任自己重重的摔在沙灘上。身負重傷加上下落時的劇烈震動,讓他的身體達到了所能承受的極限。此刻,他只感到胸口好像有一塊大石,雖然想要極力的站起來,但身體早已經不聽話了。那塊大石也很快化作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而他這才感到輕鬆了些,隨即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