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
平靜的黃昏,太陽剛剛離去,天地還沉靜在一片火紅之中。此時的羅天旭正在院子里補漁網,這一個多月的漁村生活讓他學會了不少東西,修理工具則是他最得意的收穫之一。他也學會了海妹常哼的調子,只是從不當著別人的面唱,只有在這種一個人的時候,他才會以自己能聽得見的聲音,小聲的吟唱。
此刻,他感到輕鬆快樂,手中干著輕鬆諳熟的活兒,嘴裡哼著歡快的小調,四周還瀰漫著海妹精心烹制的菜肴的香氣。他想幸福也不過如此,只是為什麼自己從前沒能明白這樣簡單的道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破壞了這份愜意,他立刻不唱了,警覺的聽著這陣腳步。來人果然是來找他們的,一個清脆卻略顯焦慮的聲音隨即從門外響起:「海妹姐在家嗎?」
羅天旭放下手裡的活,打開門一看是趙倩。趙倩臉色緋紅,還輕輕的喘著氣,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她在屋裡做飯呢,進來吧。」
海妹剛剛把菜端上了餐桌,飯菜的香氣更濃郁了。今天打的魚買了不錯的價錢,所以她準備犒勞一下羅天旭,餐桌上除了四五個熱氣騰騰的菜肴外還放了一瓶酒。
「小倩,你怎麼來了。正好,一起吃吧,有什麼事跟我們吃了飯再說吧。」海妹一邊解下圍裙一邊對走過來的趙倩笑著說。羅天旭也跟著進了屋,他感到趙倩一定是遇到了什麼麻煩,所以沒說什麼站在一旁靜靜的聽著。
「海妹姐,我爹的肺癆又犯了。我是跑著來的,一會還要回去照顧他。我來就是想問問你,明天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出海?」
海妹輕輕皺了皺眉:「傻妹子,當然可以了。你等一會。」她說著就轉身進了屋,很快就出來了。「小倩,拿上這些錢給趙大叔抓點好葯。」她抓起趙倩的手就往裡塞,趙倩一邊擺手一邊說:「海妹姐,我不能再拿你的錢了。現在我們家欠了一大堆債,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還清呢!」她說著眼睛就紅了。
「行了,小倩。別管這些,先把趙大叔的病治好再說,其他的事情到時候自有解決的辦法。你也別在我這磨蹭了,快回去照顧你爹。」海妹的眉頭鎖得更緊了,幾乎是用命令般的口吻說話。
「是啊,趙倩。人命關天,這些錢很快可以掙回來的。」羅天旭覺得自己也該說點什麼,以便打消她猶豫不決的念頭。
「你再不走,我拿掃帚轟你了啊!」海妹一邊說一邊把她往門口推。
「謝謝你,海妹姐!」看得出來她用盡了所有力氣才沒有讓自己哭出來。看著她跑開的身影,海妹輕聲嘆了口氣。不過,很快她就擺脫了不快,再無奈的事情在她看來也只是沒到能解決的時候而已。眼下吃飯才是最重要的,只有養好自己的身體才能應付生活各種各樣的挑戰。
第二天一大早,趙倩就來到了海妹家。海妹剛剛準備好中午的乾糧,她想多捕些魚好讓趙倩能攢些錢給她爹治病,所以乾糧準備的不少,足夠他們三個在海上忙活一天的。三人踏著露水濃重的小路,緩緩的朝泊船的漁灣走去。一路上,海妹問了問趙倩的父親的病情,叮囑了些話就沒再說什麼。幸好去漁灣的路不遠,大家才沒感到無聊。
三人很快便到了,他們跳上趙家的漁船后便開始忙碌起來。趙家的船比海妹加的大一些,平日里都是趙大叔駕船出海,趙倩則在一旁幫忙捕魚。現在海妹決定和羅天旭一起駕船,而讓趙倩在船上稍微休息一會。她的臉色不好,想必昨晚為了照顧生病的父親沒有休息。為了能捕更多的魚,海妹決定去稍遠一點的海域,那裡的風浪大些,但也時常有大的魚群出沒。
漁船在晨光中乘風破浪,很快就到達了那片海域。太陽剛剛升起來,還是一臉嬌羞的緋紅。羅天旭興緻不錯,還沒等船完全停穩就將漁網一把撒了出去,一天的勞作就此開始。這裡的魚群並沒有想象的多,大概是運氣不濟。臨近中午的時候,他們也只是捕到了跟平日差不多的魚。海妹看看頭頂不斷威的大太陽,覺得大家有必要先吃點東西再幹活。於是,三人擠進並不寬敞的底艙,一邊吃放一邊商量下午是否還要呆在這裡。可是沒等他們吃完,變故就生了---一隻響箭叫嚷著打破了海面的平靜,三人趕緊鑽出底艙。只見一隻長箭死死的釘在小漁船的船頭上,而不遠處怒蛟幫的大船上,一個水手正打著旗語招呼他們停靠過去。海妹心想,今天真是太晦氣了,可現在不是牢騷的時候。她扭頭鑽進底艙把船艙里的灰順手摸在了趙倩的臉上,然後才招呼羅天旭幫自己一起將小船停靠在海盜船上。海盜船上有不少胳膊粗細的鐵環,是專門用來栓停小漁船用的。順著甲板扔下來的繩梯,三人很快爬到了大船的甲板上。羅天旭是第一次站在海中航行著的大船上,船很大,視野也很開闊,擋不住的一片湛藍搶佔了所有的視域,可惜現在沒有欣賞風景的心情。
甲板上站著三十多名水手,其中有一人只穿一件短坎肩的大漢笑吟吟的望著他們。其他人的臉上則毫無表情,只是視線片刻也沒離開客人,這讓三人感到十分壓抑。那位笑吟吟的大漢大約三十齣頭的樣子,絡腮鬍,外露的胸口上有一道直連至腹肌的疤痕,渾身黑黝黝的肌肉讓人見了不免有些害怕。
「把你們叫到船上來主要是跟你們宣布件事情。」
海妹顯然對這幫海盜沒什麼好感,也不懼怕他們,生硬的說:「什麼事就快說吧。」
大漢笑了笑,這笑容叫羅天旭感到一絲不安:「這事與你無關,我其實是來收債的。」
「收什麼債,我們月月按時交錢,什麼時候欠了怒蛟幫的債了?」海妹有些激動,厭惡的看著眼前的大漢。
「我說過了,這事與你無關。是趙家欠了怒蛟幫的錢。」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大漢轉移到了趙倩那張臟乎乎的臉上。大漢略微皺了皺眉頭:「趙倩,你爹上次生病借了於家十兩銀子,是不是?」
「是,雖然現在還沒有錢,但我會儘快還他的。」趙倩有些害怕,天氣雖然晴朗,但她忍不住的冷,感到一種不詳的陰雲正慢慢籠罩住自己。
大漢走到甲板的護欄旁望了望遠處,又回過頭來說:「趙倩,你過來。我還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問你。」
趙倩遲疑的看了看兩個同伴,看得出來她很害怕。大漢顯得很不耐煩,突然面露兇相,吼道:「我說了,到這裡來!」
海妹看見她略微顫抖了一下,就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過去吧,沒事的。」
趙倩慢慢地走到護欄邊,低著頭不敢看大漢的眼睛。大漢嘿嘿笑笑:「我先做個自我介紹吧,我叫景洪,是新近提升為這艘船的船長的。從一名普通水手干到二副,大副再到船長,我用了將近十年的時間。這十年應該說十分美妙,可我覺得接下來的時光將更加美妙絕倫。現在我只有一個小小的缺憾,不過在我說出它之前我想先問你個問題。為什麼要把自己抹得像個醜八怪一樣,我不喜歡和一個骯髒邋遢的女人談話,這樣有失我的身份。我看你該洗把臉了!」
羅天旭三人被他說的一頭霧水,但從他有些瘋癲的自述中每個人都感到了一絲不安。突然,景洪一把舉起趙倩,沒等別人反應過來就一下把她扔進了大海。短暫的尖叫聲很快被墜海聲淹沒,海妹和羅天旭第一時間跑到護欄邊尋覓趙倩的影子。海面風浪不大,趙倩很快就出現在了水面上,她掙扎著游向自己的小船。羅天旭一把拽下自己的上衣正準備下海幫忙,卻被景洪拽住了。他看了看羅天旭胸口的繃帶,然後冷冷的說:「小子,這是我的船,所以一切都要聽我的安排。」
羅天旭這才意識到剛才赤手空拳的三十多名海盜,現在都已將明晃晃的大刀握在了手裡,而且他們的臉上還泛著殘忍的微笑。
「拿繩索來!」景洪很快拿到一捆繩索向海中的趙倩拋去。趙倩立刻被拉了上來,她虛弱的坐在甲板上喘著粗氣,眼中滿是驚恐和無力。景洪輕蔑的笑笑繼續說道:「這樣好多了。女孩子千萬不要那麼邋遢,否則剛剛便是懲罰。好了,現在我們言歸正傳。我用十年的時間取得了權利,地位和尊敬。現在我可以在這片海域中暢遊而不受任何限制,不過,我還有一件缺憾。那就是我還沒有家室,在怒蛟幫只有船長以上職務的人,才有資格娶妻生子。我剛剛獲得這一權利時就想到了你趙倩。我決定讓你成為這艘船的女主人。這樣既能彌補我的缺憾,又能讓你背負的債務一筆勾銷。」
景洪貪婪的看著全身濕透的趙倩,她臉上的污垢早以被海水沖盡,濕潤的面孔泛出一種異樣的光澤;而的單薄夏衣緊緊的貼在她的身上,更讓她玲瓏嬌小的曲線完全暴露在海盜們的面前。
景洪的話太讓她吃驚了,以致讓她暫時忘記了羞赧:「不要,我不能嫁給怒蛟幫的人。請你放過我,我會還清所有的債務的。求求你!」
她說著就跪了下來,淚流滿面的樣子可憐極了。這讓在一旁的海妹即揪心又自責,如果趙倩真的就這樣被擄去了怒蛟幫,那她不知道要怎麼樣面對趙倩的父親和全村父老。
「趙倩不過是平常的漁家女子,以你現在的身份完全可以迎娶達官貴人家的小姐啊。求你放過她,你的恩德我一輩子都不會忘的。」海妹臉色通紅,也跪倒了地上,屈辱、憤怒、渴望這一切讓她深深的埋下了頭。
景洪笑了笑看著激動的海妹說:「我說過我是來通知你們的而不是和你們商量的。我過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有今朝不一定又明日。討老婆不過是讓自己看著順眼,過的舒心罷了。現在除了趙倩還沒又一個女子能入得了我的眼的。」景洪貪婪的看著仍舊失魂落魄的趙倩,目光中充滿了原始的灼熱。
一直沒說話的羅天旭其實一直在思考自己的處境,他已經小心的觀察過了周圍這三十多名海盜。從呼吸來看,他們氣息沉濁武功應該不高,包括這個景洪也只能算是三流的角色,但是現在有兩名毫無抵抗能力的女子牽制著自己。從景洪貪婪的眼神里就能看出來,他已經把他們當成了刀殂下的魚肉---吃定了。羅天旭不想自己強出頭,尤其是現在這樣逃亡的時候,但這次想要低頭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情,畢竟自己已經上了賊船!
「那你打算把我們兩個怎麼處置呢?」羅天旭雙手抱臂饒有興味的問道,彷彿是在打聽和自己毫無關係的趣聞。
「男的就帶去赤礵島當雜役,女的嘛,先去當丫鬟,說不定哪天就能被新升任的船長看中。
羅天旭輕蔑的笑笑,似乎聽見了什麼無稽之談。
「如果你敢說不,那現在我就把你們扔到海里餵魚!」景洪殘忍的笑著,一邊仔細的打量著赤著上身的羅天旭。羅天旭胸口下的傷還沒有完全好,依舊纏著繃帶的上身也有些疤痕,只是沒有景洪那麼顯眼,但明眼人還是能看得出來,面前站著的是個身經百戰的江湖中人。羅天旭並沒有進一步行動,他害怕自己貿然難會給身邊的兩個女子帶來災禍,但一直這樣僵持下去也沒有多大意義。正當他進退維谷的時候,景洪率先難,一拳朝他的胸口打去。
景洪的身手果然一般,一招一式雖然有板有眼,但對羅天旭這樣的高手來說,這麼平常的招式簡直就是花拳繡腿。利用他收招的一瞬間,羅天旭晃動身形來到他的身後,毫不客氣的一腳把他踹到了甲板上。
沒有什麼比讓他在自己的手下面前丟臉更讓他氣憤的事了,但見他的臉迅速從紅色變成缺氧般的醬紫色。老羞成怒的他一口氣從甲板上爬起來,順手搶過手下的一把刀,徑直朝羅天旭砍去。羅天旭赤手空拳也不跟他糾纏,且戰且退,一直退到了甲板的護欄邊。景洪小人得勢,像條狂的瘋狗一樣,恨不得直接用牙在對手身上撕扯。羅天旭面對他瘋狂的進攻不急不躁,展閃騰挪遊刃有餘,還順手抄起自己剛剛仍在地上的上衣。對高手來說,摘花飛葉皆可傷人。羅天旭一開始就不是盲目的避讓,而是有意要撿起自己的衣服當作武器。柔韌的衣服在他的手中像是被賦予生命的長蛇,而相形之下景洪手中的鋼刀卻成了一塊破銅爛鐵。更讓景洪想不到的是,他拚命躲開的每一招,都會打在剛剛趙倩留下水漬的甲板上。衣服沾濕了之後,變得更加強韌有力,在羅天旭的手中甚至比鋼鞭還要有殺傷力。
不過幾個回合,景洪持刀的右手就被抽中,鋼刀隨即脫手,而他自己也被對手再次擊倒在甲板上。羅天旭的招數力道驚人,只是看似漫不經心的一招,已然將他的手腕打折。景洪完全被衝天的怒火點燃,他雙目血紅,像頭失去理智的猛獸般叫囂著:「把這個混蛋剁成肉醬!」
三十多口閃著銀光的鋼刀,立刻將羅天旭圍在了中心。海盜們個個神情嚴肅,雖然人多勢眾但誰也沒敢越雷池一步,他們像是等待時機的狼群,雖然已飢腸轆轆,但還是忍耐著準備給敵人致命的一擊。劇烈的疼痛和莫大的羞恥讓景洪喪失了最後一絲人性,他的臉已變成了醬紫色,額頭上更是布滿了蛛網般的青筋。他看到手下都不敢動手,更加氣憤了,現在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殺人泄憤。突然他看到了護欄邊已不知所措的海妹和趙倩。就像猙獰的魔鬼終於掙脫了束縛一般,他用左手猛地拔出藏在左腿的匕,大聲嚷道:「我先要了你們的命!」
羅天旭頓時渾身一個激靈,手無寸鐵而又相隔數丈的他根本沒有辦法施以援手。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的看他殺死自己的同伴?他一下子出了滿頭的汗,似乎已經聽見了兩名女子的慘叫。就在他分神顧盼同伴的一瞬間,早已耐不住寂寞的海盜們乘機起了圍攻。羅天旭一下子陷入自顧不暇的境地,他真的要絕望了。手中的衣服,瞬間像狂的猛獸般肆虐起來,但這不過是他痛苦內心的表現而已,他很清楚,如果自己真的沒法保護好她們兩個,那就算是殺光這群海盜也沒法讓自己再在這天地間立足。三五個猙獰的海盜,應聲倒在了甲板上呻吟起來。他們中招的地方,已變成紫黑色,除了痛苦的在甲板上打滾外再也沒法做什麼了。羅天旭其實是要拚命殺出重圍,去救自己的同伴,但包圍圈的缺口立刻就被其他海盜們封死了。現在的他不過是一隻困獸,只能一邊揮舞自己的爪牙,一邊無力的狂喊同伴的名字。
海妹的確膽識過人,她見景洪殺意已起,立即做出了反應。早已嚇傻的趙倩突然被她抱住雙膝一下托出了柵欄,就這樣在不到一刻鐘的時間裡她兩次墜海。只是比起上次來,她沒有喊叫,淚水突然狂湧出來,在空中拉出一條晶瑩的光線。海妹轉過頭來的時候,匕已經快到她的胸口了。她已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只是猛地吸了口涼氣。就在這千鈞一的時候,一個身影猛然衝過來,將毫無防備的景洪撞倒在地。然而任誰也沒想到的是,救海妹的這人竟然是一名海盜。海妹疑惑的看著擋在身前的這名海盜的背影,不敢相信剛剛生的一切。羅天旭也目睹了這一切,雖然不知為何,但卻令他長舒一口氣,而手中的衣服也掄轉的更快了。
景洪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身體因為疼痛和憤怒而微微顫抖著:「山子,你敢背叛我?」
剛剛救了海妹的那名海盜,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顯然剛剛的行動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他虛弱的喃喃著說:「你不能殺她,她救過我。我不能,不能看著她死。」
景洪更加憤怒了,似乎被手下的膽怯激怒了:「那你就能殺我?難道不是我在暴風雨中捨命救了你?」
山子突然像被雷電擊中一樣癱軟下去,跪在了地上,手中的刀蹌踉著滾到了一邊。「我只是想救她,船長,你不能殺她。要殺就殺我吧!」
若是山子奮起反抗,景洪的心中或許會好受一些。他最見不得的就是手下柔弱的樣子,這讓他覺得在外人面前丟盡了臉。「我殺了你這個窩囊廢!」
景洪一下子撲到山子身上,將他重重的壓在身下。閃亮的匕,在他手中像是猛虎的獠牙。山子雙手擎住他持刀的左手,知道自己還不能死,他一死,救命恩人的命也就沒了。兩個人就這樣僵持著。景洪雖然只剩一隻手,但他要比山子強壯的多。他的整個上半身的重量加上這隻手的蠻力讓山子的處境岌岌可危。
與此同時,羅天旭殺意更盛了。他用那件做了一陣子武器的衣服打落了一名海盜的鋼刀。接住鋼刀后,便扔掉衣服,開始了真正的殺戮。海盜們很快出一陣陣凄厲的慘叫,甲板上一具具雙目圓睜的屍體透著陰森的詭異,讓這艘沐浴在艷陽下的大船散著恐怖的死亡氣息。眼見著手下一個個倒下,景洪更加狂怒了,他不顧右手的疼痛,將右手小臂壓在了左手上,突然力將匕插進了山子的胸膛。山子的雙手無力的握著景洪的手,鮮血不斷的從傷口和嘴裡湧出來,他的痛苦表情讓一旁剛剛回過神來的海妹的心像刀絞一般。景洪疲憊的站起來,彎腰拔下了插在山子胸口的匕。
「海妹,快跳船!」羅天旭撕心裂肺的狂吼像破空的驚雷,完全驚醒了海妹。她迅速的掃視了一下四周,現山子剛剛扔下的鋼刀就在離自己三四步的地方。海妹三兩步跑過去撿起鋼刀,深深的吸了口氣,決然的站在景洪面前。雖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是對方的對手,但是自己就這樣逃走的話,不但不一定能成功,還有可能牽連一直在小船里呼喚自己的趙倩。
羅天旭的心再次像狂的怒獸般企圖擺脫胸膛的桎梏,他的額頭滲出了汗,腦子裡滿是海妹遇害的可怕畫面。他的身邊還有十幾名海盜糾纏著,同伴的血不但沒有嚇退他們,反而激起了他們的凶性。羅天旭分神的瞬間就被一名海盜在左臂上劃了一道傷口。雖然不嚴重,但卻給他敲響了警鐘。羅天旭微微穩了穩紊亂的心緒,將心思完全放在這十幾個對手上。
海妹雖然手持鋼刀,但她只是用刀來給自己提氣。景洪一攻過來,她就輕盈的躲開。幸好剛才的戰鬥已經讓他的腿腳不靈便了,否則海妹恐怕早步了山子的後塵。很快,海妹就現鋼刀在手不但不能幫她什麼,反而會讓她的行動變得遲緩。於是,她索性扔了鋼刀,與景洪玩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對她來說,這場遊戲是不能輸的,因為自己可能輸掉的是三個人的性命。她全神貫注的盯著景洪的一舉一動,似乎自己已進入另外一個空間,沒有趙倩的呼喊,沒有羅天旭的廝殺,只有自己和景洪在玩一場不能輸的遊戲。
沒過幾個回合,海妹就累了。雖然常年的勞作使她的耐力跟一個小夥子差不多,但這樣高度緊張的情況下,身體十分容易疲勞。她感到身子重了許多,渾身好像也被一張看不見的網罩住了,而更可怕的是這張網好像越收越緊。她看著景洪拿著刀一瘸一拐的追上來,快要碰到她時,動作就突然變得非常快。有好幾次,她都感到刀身上流露出的森森寒氣,像是真切的刺透了肌膚一樣。
海妹再次陷入了困境,正當她一籌莫展的時候,景洪已不經意的把她逼到了桅杆旁。危機時刻,她決定放手一搏,見景洪手腳不便,她毅然向桅杆頂端的瞭望台爬去。海妹確實靈活,景洪一招打空的間隙,她就連竄帶蹦的爬了一丈多高。景洪氣的大吼一聲,手中的匕隨即朝海妹擲了過去。幸好,羅天旭一直留意著兩人的舉動,不等他的匕出手,羅天旭就將自己手中的鋼刀扔了過去。鋼刀不偏不倚的打在那把剛剛脫手的要命匕上,匕出鏗鏘的抗議聲后便不甘的躺在了甲板上。景洪回過頭來憤怒的看了看羅天旭,現又有三四名手下成了對方的刀下亡魂。此時,羅天旭再度赤手空拳,但剩下的五六名手下還是很難近身。他咬了咬牙,又狠狠的朝甲板吐了口吐沫:「死丫頭,老子今天非親手撕了你不可!」
景洪雖然右手腕斷了,但他還是用左手攀住木梯,右臂則整個抱住桅杆,一步一階的向上爬去。每爬一階,他就因右手腕的疼痛大吼一聲,而每吼一聲他心中的殺意也就更增加一分。這可怕的聲音猶如破天的驚雷,一次次的直撞羅天旭的心臟。他清楚的知道,如果讓景洪爬上瞭望台,那海妹的性命也就結束了。忍不住心中的焦急,羅天旭此刻真的殺紅了眼,他不顧左臂的刀傷,只要抓住機會便不顧後果的狂攻過去。彷彿雨點般的拳頭砸到對方身上的時候,才能暫時消除心中的焦躁。有好幾次,對手的刀都貼著他的頭削過,那隨之而來的陣陣寒風不但沒有讓他膽寒,反而令他心中燃起久違的求勝之火。不過七八個回合,又有三名海盜倒在他的鐵拳下。
景洪雖然身體不便,但攀爬的速度卻不慢。照這個速度,如果羅天旭十招之內不能解決剩下的三名海盜,那麼海妹就危險了。剩下的三名海盜雖然也十分疲憊,但他們眼中的狂暴卻有增無減,三人成品字行困住對手。羅天旭這時候已經很累了,他胸口的傷並沒有完全好,疲勞讓舊傷口開始像火燒一樣疼。每出一招,疼痛都妄圖將他的真氣泄掉,再加上海妹的安危像陰魂一樣縈繞在他疲憊的心頭,一時間竟讓他有些慌亂,從而使他與三個海盜平分秋色。海妹完全沒想到景洪竟然能爬上來,這裡已經是絕境了,狹窄的地方只能勉強讓兩個人立足,而此刻羅大哥又陷入了苦戰。眼看著景洪一步一步的上來,海妹的額頭滲出了冰涼的汗水。生死關頭,也不容多想了。海妹深吸一口氣,一步邁上了瞭望台的護欄。
海風仍然不近人情的狂舞著,海妹顫巍巍的站在離甲板三丈多高的桅杆頂上,甚至海鷗都在自己的腳下飛翔。呼嘯的海風和乖戾的海浪一起搖擺她,讓她的心一直頂到了喉嚨口,這一刻她甚至害怕聽到自己的心跳,似乎心跳這樣的微弱動作都足以讓她失足。
羅天旭現在的心情正好相反,他的心跳的更厲害了。一下下的撞的胸口生疼。他的身上又多了幾道血跡,雖然只是皮肉傷,但海風和汗漬浸入傷口的滋味也不好受。眼看三五招內,景洪就要爬上瞭望台了。羅天旭突然一反常態,竟然採取了守勢。海盜們自以為得計,攻得更加瘋狂了,三把大刀在敵人周遭輪轉,彷彿是刀自己有了生命,在命令著使用它的人們。羅天旭有條不紊,將他們的招數盡數躲過,再利用電光火石般的間隙,一腳將一把掉在地上的刀擊起。鋼刀疾如閃電,刺透了一名海盜后死死的釘在了桅杆上。剩下的兩名海盜心中一緊,僵在原地,不由自主的回頭看了眼剛剛不幸殞命的同伴。此刻的羅天旭哪敢再放過一絲機會,剛剛踢刀的右腳只是在甲板上輕輕一點,便又朝另一名海盜的手腕踢去。兩名海盜幾乎是同一時間回過神來,但還是晚了一步,一個手中的鋼刀已徑直的飛離手掌,而且因為受力過猛,幾步蹌踉退到了一邊。本來羅天旭打算就勢一腳解決了這個傢伙,但另一名海盜的刀已經迎頭劈來,他只好作罷轉身躲過了這一刀。
這時,景洪已經在瞭望台的入口上露出了頭,他正要狂吼一聲,卻見海妹一下子從圍欄上跳了下來,雙腳重重的踩在了他的臉上。毫無心理準備的他,左手脫手,幸好右臂死死抱住桅杆才沒讓自己掉下。海妹畢竟是個女子,這一腳雖然算是出奇制勝,但感覺就像是踹在了厚重的岩石上,身子被彈了一下,重重的跌倒在狹窄的瞭望台上。景洪現在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要了眼前這個女子的命。沒等海妹回過神來,他就一把抓住她的腳腕,死命的往下扯。海妹在被抓的瞬間身體本能的做出反應,一彎腰,雙手抱住了桅杆。景洪力氣雖大,但他要用一隻殘臂抱住桅杆,況且他也很累了,所以左手只使出了三分的力氣。這樣海妹才能勉強抱住桅杆,不至於摔下去,但她只是在做最後的掙扎,現在已經真正到了命懸一線的境地!
羅天旭的心突然像落入冰窖般瞬間降至了冰點,冰冷的寒意似乎讓他的動作也慢了下來,但他是個不服輸的人,無論心中怎樣絕望,行動還是比情緒更加強勢。剛才的一擊並不是完全沒有效果,雖沒有擊倒那名海盜,卻讓他搶到了武器。只見一道金光在他的中掄轉了兩下,執刀的那名海盜便被擊退。那海盜憤怒的臉上開始出現了驚恐的表情,感覺自己像是被光擊退了一般,蹌踉著退了好幾步。幾乎是同時,羅天旭將手中的鋼刀一甩。金光徑直飛向正在逞凶的景洪。只聽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景洪左臂被硬生生的切下來,失去平衡的他重重的摔在了甲板上。鮮血立刻從他的嘴裡狂湧出來,沒掙扎幾下,這個風頭一時的船長便斷了氣。
羅天旭這才鬆了一口氣,他冷冷的看著剩下的兩名海盜,彷彿在看一些令人十分厭惡,但馬上就能擺脫的東西。兩名海盜顯然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他們眼中再也找不到剛剛那種野獸般的狂熱,唯有死亡的血盆大口在裡面侵食他們最後的神智。
羅天旭站在原地靜默著,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此刻,他是死神的代言人,沒有哪個他想要處死的人能夠活著離開這艘船。近午的陽光將船照的光亮,卻不溫暖。這裡已變成一座人間的煉獄,到處是海盜的屍體,到處是血。濃重的血腥味夾雜著腥味的海風直往海妹的鼻子里沖。海妹蹣跚著往桅杆下爬,如果不是趙倩拚命的呼喚,如果不是山子的垂死掙扎,那她寧可一輩子就呆在瞭望台上。趙倩的聲音已經很啞了,如果不是她們從小一起長大,海妹也不會相信現在這個聲嘶力竭的聲音,曾用美麗的歌喉撫慰過多少被生活和大海無情嘲弄過無數次的海民們。她很想應一聲,告訴趙倩,一切都過去了,自己平安無事,可現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靈魂業已出竅,身體也不是她的了。她機械的向桅杆下爬,剛才被景洪抓過的腳腕已經紅腫,即使她能夠克服心中恐懼、悲傷、噁心和厭惡等一系列的負面感情,爬下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她慢慢的往下爬,閉著眼睛不敢看,僅僅是這充滿了死亡的氣息,已經快達到她承受的極限了。不過,殘忍的死神並不打算就此放過她,而是冷酷的笑著欣賞她的掙扎。隨著兩名海盜倒地出的悶響,海妹終於抑制不住的流出脆弱的眼淚。她睜開雙眼,痛苦的看著死寂的戰場。
這還是她的家嗎,這還是那片祖祖輩輩都深深愛著的海嗎?洶湧的淚水如肆虐的洪水般豪不留情的佔據了她的雙眼,但她還是一眼就看到了氣息奄奄的山子。她並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去的,只覺得身子不由的晃了兩下,自己就跪到了瀕死之人的面前。
羅天旭頹然的扔下刀,感到頭疼的厲害,像是頭一次坐船的樣子。現在他很累,只想隨便躺在身處的地方,大夢一場。或許真這樣,醒來時,這裡已經不是煉獄了。可惜不能,事情還沒有結束,還有太多的事需要處理,最要緊的要數山子了。山子一手攥著海妹,一手摸著海妹的臉。他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但仍含著淚,羅天旭的眼眶不自覺的犯潮了,他知道這個人沒得救了。
山子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死神已經不會再給他多少時間了。海妹動情的看著自己的恩人,任淚水在這一刻肆意著將自己淹沒。此刻,三人都在等待著什麼,或許是等待一切的真正結束。山子盡了最後的努力,他將嘴湊到海妹的耳邊,吃力的說:「我終於還清了,不欠你的,也不欠景洪的。我……」
死神依舊冷酷,從不讓終於懂得珍惜時間的人,得到最後一點時間。羅天旭輕柔的幫他閉上雙眼,將他抗在肩頭,一步步朝趙倩呼喚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