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大陸陷落
直升機飛走了,她因為聽到一個娃娃的哭聲而錯過了直升機。
諷刺的是,她提心弔膽下到地下室才發現那哭聲來自一個玩具娃娃。
地下室很快涌滿銀色毒液。
由於這座樓區處於凹陷構造中,銀色毒液似乎找到了好去處。
樓頂的天已經被烏雲遮蓋了幾個小時,看起來再無見光之日。
樓底的車庫和電梯等交通、通訊設備正在被洪水大快朵頤、消解於腹中。
新世紀鋼製結構的建築好像到了經歷考驗的時刻,銀色毒液正是它們的考驗。不過這是令人類戰慄的考驗。
樓層在坍縮,它的基底正在被腐蝕,均勻地消融在死水之中,如果佔得足夠遠,人們可以看到一塊兒巧克力雪糕正在消融在一灘黑乎乎的巧克力液當中。
南帝辛快速地沿著樓梯折返向陽台。
爬到二十層的陽台上時她覺得自己的血脈噴張,口鼻中都是血腥味兒。
她的身體脆弱到了極點,三天里她和大家一直在救援、逃生,沒有正兒八經吃過一頓飯。
不過她的心理好像向著脆弱反方向躥升,躥升到無比強大的頂點。
活著,活著是唯一的動力。
人們,普通的人們亦不能覆滅在這場災難中。
她還是個鬥士,過去是和自己做鬥爭,現在,是和死水做鬥爭。
休息了片刻,南帝辛打開身後背包,取出包中僅剩的東西。
她把雙腿放在防腐阻隔布里,紮緊布頭,打了一個又一個結。直到完全紮緊她才將視線轉移到右下方——死水(這是南帝辛對銀色洪水的稱呼)正在向之逼迫的一條線,那是一條傾斜的路,坡度大概有45度,路的另一端是還沒有被死水侵入的冒險家園小區。
南帝辛曾經最討厭這條冒險之路,因為她的滑板技術很糟,僅能踏著滑板走過這條長兩千米、寬十二米的道路的五分之一。
而此刻她感謝這條冒險之路,恨不得即刻貼上去親吻它。
她要跳下去,跳到坡道上。對,是跳到坡道上,而不是跳到對面的一座建築的樓頂上。
她已經在樓頂呆了一天一夜了,換一個樓頂呆又有什麼意義呢?那座樓很快也會被死水吞噬的。就算不會被吞噬,以她目測,她也跳不到那裡,兩個樓頂的高度相差太少,她跳不過去。還是跳到坡道上,坡道的那頭,轉個彎,一定是通往生存之路,因為冒險家園的西北方是高地。
「可以了,可以了——不,再等等,再等等——」
南帝辛嘴唇哆嗦著。
從所在的陽台上跳到那條坡道上——正在被死水侵蝕的坡道——需要多高的高度才能保證她做到呢?如果她跳得太早,高度太高,即使跳到了坡道上,她可能會因為重力翻滾進死水裡;如果跳得太晚,她可能根本就跳不到對面的坡道上而是直接跳進了死水裡,因為陽台不夠長,沒有她可以助跑的距離,無法幫她延長跳下的拋物線。
她只能憑感覺。
感覺,感覺!
樓層坍縮的速度讓她又欣慰又煎熬。
……
南帝辛大喊一聲縱身跳了下去。
她的直覺很好,安全跳到了坡道上,然而還是沒有穩住身子,哧溜往下滑。
她將雙手和整個面部都貼緊路面,使勁力氣增加摩擦力,抓住每一個可能止住他的石棱。
她成功地使自己沒有像滾車輪一樣滾進死水裡,然而身子還是在向下滑,直到雙腳感覺到了死水。
她掉進去了,要溶解在這黑暗污濁的死水裡了——
南帝辛忽然意識到她的身體停下來了,她即刻往上爬,雙手和臉頰已經擦出了血。
她邊爬邊抖落一下雙腳,恨不得把沾上的水抖個乾淨。
爬到大樓的底部時南帝辛快速起身、奔跑,來不及脫掉雙腳上纏著的防腐救生布。
她全力向冒險家園小區西北方跑去。
再跑過兩個街道就能到達那座大樓。
跑過五百米就能看到高地。
對,少年時的記憶是不會差的。
樓前的斜坡滑道就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那時候不懂事的小孩子經常把滑道當做滑滑梯,除了門口坐上塑料板或者爸媽的大號拖鞋便順著滑道滑下去,他們完全不看有沒有人在滑道上練習滑板。這樣,撞車的意外時常發生,有些滑板少年技術不佳,不能很好地躲避,便被撞個人仰馬翻,或者有些人根本就來不及躲避,結果小娃娃和少年雙雙受傷。
她曾經就因為這樣的事受過傷,她的維度掌控能力比較差,不能像其他人一樣自如地滑行在斜道上。而且從那次受傷以後再也沒有到這條斜坡滑道上試煉過。其實從那以後她就很少接觸滑板了,因為父母很快就病逝了,她也離開了祁山市。
冒險家園沒有變化,還是過去的樣子。家園還是家園,雖然家園裡沒了父親和母親的身影。
故鄉還是故鄉,她要和大家一起活下去。
跑過了一個街道,透過樓宇之間的間隙她看見了西北處的祁塬頂,上面很多人影,大家都在那。
斜坡滑道下面的死水線正在上漲,南帝辛握緊拳頭,又提了一層力氣,加快步伐跑向下一個街道。
終於她跑過了最後二百米。
她欣慰地沿著街道向右手邊拐去。
她停下了腳步。
出現在眼前的、通往祁塬高地的路沒了,被一條漫長的斜坡滑道截開,滑道下面也湧入了死水。
她能看到祁塬高地上匆匆逃生的人群,那些人卻看不見她。因為人們現在都把目光聚集在更高處,高處意味著安全,意味著逃生之道。
南帝辛感覺心頭一陣嘔吐,她試著大喊,以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沖著高地上喊幾聲之後她又沖著身後的大樓喊,
這座大樓還沒有被死水侵入,興許大樓里還有很多居民。
可是她的聲音被銀色洪水和烏雲帶來的風聲淹沒。
這一刻,南帝辛終於想起了過去的人。
她想起了和父母共度過的美好時光——對,雖然是重新組合的家庭,依然有很多美好時光,想起了躺在凍結艙的申老師,想起了總是充當她的保護神的東哥,想起了小時候表姐堅持不做她的帶頭人的驕傲模樣,想起了那段不可思議的感情……
不,她不能沉浸在回憶中,像個臨死之人那樣。
南帝辛又扯著嗓子喊起來。
這次終於有了回應。
「帝辛!帝辛!」
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從某一層陽台上傳來!
南帝辛大聲地回應著,張望著。
接著一架玩具直升機從頭頂落下。
「帝辛,帝辛!」
女人激動地喊著,聽聲音是哭了。
是她的好友,林結櫻。
「櫻子!」
南帝辛向上揮舞著手。
「你快乘電梯到樓頂,樓頂還有幾個人。我們得趕快離開這裡,玩具機快沒電了。」林結櫻帶著擴音器大喊著。
南帝辛急忙衝進大樓、直奔電梯。
人都已經逃走了,門禁處都沒有阻攔,南帝辛道聲幸運,幸虧電梯還沒有損壞,幸虧她遇見了人。
樓頂還有四個人,加上林結櫻和南帝辛一共是六個人,可是玩具直升機只能承載四個人。
超載的危險可能會使他們在趕往祁塬高地的途中墜落在死水中。
因為從這幢樓到高地有一千米左右的直線距離,下面一半的路程已經被死水淹沒。
孤島選擇困境,他們正在面臨這樣的一個問題。
災難面前總是會面臨這樣的道德選擇困境。
「櫻子,我不該上來。」帝辛看清了狀況。
旁邊是兩個男人,一個婦女,還有一個正在哭泣的少年。不知少年是在因為四周的死水而恐懼還是因為某個親人遇了難而哭泣。
林結櫻急忙從直升機上跳下來,一把拉住南帝辛。
「你說什麼呢?我真不敢相信真的是你,帝辛,我們十幾年沒見了吧,你好像一點沒變,還是從前那個傻丫頭。」
林結櫻再次激動起來,握著南帝辛的手揉搓。
「你可是大變樣,竟然長到這麼高。」南帝辛噙著淚道。
「是啊,小時候大家都說我是個土包子,誰能想到……哎,帝辛,你怎麼回來了?幹嘛這個時候回來?你看,我們這發生了洪災,你知道吧,是可怕的洪災,三分之二的人都沒了……」
林結櫻說著也落了淚,那三分之二的人當中一定包含她的至親。
「我們的大陸也淪陷了,我不回來還能去哪呢?這是我們的家園。」
「也淪陷了嗎?都淪陷了嗎?這就是見不到政府官員的原因嗎?」林結櫻顫抖著問道,旁邊的幾個人一聽也如驚弓之鳥、喪家之犬一般哀嚎起來。
「我們快走吧,政府說了,趕往登錄碼頭,趕到那我們就安全了。」一個男人催促道,接著另一個男人和女人也催促起來。
林結櫻點頭道:「是,登錄碼頭,我們必須趕往登錄碼頭!」
南帝辛皺起眉頭,又是登錄碼頭!
那還只是個可能性罷了,為何大家都說要趕往登錄碼頭,就像它們已經在那了?
政府為何不做進一步說明,不做思想安撫工作?他們不該提醒民眾嗎?登錄碼頭只是個博弈。
現在全城甚至全國的通訊設備都被毀壞了,身在祁山市祁塬縣的他們無法聯繫到政府。
南帝辛在一個月前也與京海市的朋友失去了聯繫。
僅剩的防禦系統建設隊的同事,兩天前也傳來了同樣的消息,大家都在趕往登錄碼頭。
登錄碼頭,這個諾亞方舟的虛實還未定,怎能就這樣趕往登錄碼頭?
南帝辛焦慮不安,對這個登錄碼頭存在太多質疑,可是眼前她又解釋不了什麼,她也無法指出另一條路讓大家充滿希望地趕去。
「櫻子,你們快走吧,先趕往高地和大家匯合。」
「帝辛,你又要守在這?做一個留守兒童?」林結櫻氣惱地看著南帝辛,又看看旁邊兩個男人。
小時候在訓練營上學,放假的時候南帝辛總是會留守到最後,把幾個要好的同學都送走之後她再離開訓練營。
訓練營一年一期,一期結束后,很多小夥伴從此便天各一方,進入新的訓練營,結交新的朋友。
這次林結櫻不會讓南帝辛留下的。
直升機是她的,她完全可以決定帶誰走。
她現在還沒開口,是在等待兩個男人表現出臨危不懼的紳士風度,讓女士優先。
然而她沒有等到。
最後林結櫻終於不再等了。
「我帶你們去往高原,你們兩個留下等待救援。看到沒?高原上很多救援搜羅隊的。」
林結櫻告訴兩個男人。
還好兩個男人沒有憑藉體力優勢搶上直升機。雖然對救援隊存在諸多擔心,他倆還是悲戚著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