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七年不癢
七年後。
除夕夜幕方起,京城便已是燈火通明,朦朦朧朧的淡青色天空下,家家戶戶門口都掛上了大紅燈籠,點亮了一片,街衢巷陌熱鬧非凡。街角的小乞丐再不必畏懼其餘年長乞丐的威壓,可以接過那一碗厚厚清粥,他仰面看著那肚子高高隆起的貴夫人道:「夫人您為什麼要給我這個呀?」
「你要記住,我可不是覺得你可憐哦。」懷著孕跑了兩大圈兒的元黛早已發福的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她低著頭,兩層雙下巴合著原來本來的下巴一共三層,顯得富態的不行,她笑著摸摸小乞丐的腦袋:「我只是想讓你活下去而已。」
「唔,」小乞丐想了想:「那您能不能,能不能每天都給我呀?我好幾天搶不到吃的了,要餓死啦,每天一碗其實就好……」
「不可以哦,」元黛道:「你記住,乞丐這個群體在這個時代是不會消失的,如果我定期給吃的,自然而然就會有懶惰之情產生並且壯大,乞丐還會過多,並且一朝不給予,反而還會被罵,讓他們都覺得施捨是天經地義了,所以我不會如此,不過你還小——欸?我瞧著羽禾手底下缺個徒弟,這孩子好像根骨還不錯,領回去看看吧?要不行,去廚房裡打下手也可以啊,你看怎麼樣?」她後邊一系列話問的卻是身後護著她肚子的男人。
子書嵐卿溫和一笑:「你定,你說了算。」
元黛點點頭,拉著小乞丐的手:「跟我回去可好?」見小乞丐點頭,想是聽懂了,元黛笑了笑:「人,要靠自己,要自食其力才行……」
有風拂過,泠泠言語散落在風裡。
雪壓京城,瑞雪兆豐年,不過一會兒功夫京城便已處處儘是厚厚的雪白一片,馬車緩緩輕啟,車轍壓過,留下兩道長長的印記。
晚宴開始的很早,明顯是來不及了,於是,在子書嵐卿的逼迫下,元黛在晃動的車廂里草草寥寥吃了一頓。
「不能餓著我兒子,也不能餓著你。」子書嵐卿這樣說。
然後元黛糾正:「是女兒!不許有錯誤的暗示!」
外面坐在車轅上的知宣扶額:「……」
宴席是男女分席的,但是元黛有特權,可以跟著子書嵐卿坐在一塊兒,美其名曰照顧幼帝。但既然說了是照顧,就得坐在幼帝身邊,於是,沒一會兒幼帝就打了七八個呵欠:「姨姨,我困了,能不能回去,回去好不好嘛~」
「你累啦?」元黛偏頭摸了摸他的腦袋:「可是還是不行哦,要守歲,現在還早,還沒有過子時呢。」
幼帝手撐著椅子晃了晃身子,撅著嘴嘟囔:「可是我好累啊……」他鼓了鼓嘴:「母后也不陪我。」
「唔,因為太後娘娘要在女眷的廳里呀,所以不能來這裡。」
幼帝歪著腦袋道:「那姨姨也是女眷,姨姨為什麼可以來這裡?」
「因為姨姨不用主持女眷廳的一應事務呀~娘娘不一樣,位置越高承擔的越多,你能明白嗎?」
看著幼帝懵懂的眼神,元黛嘆了口氣:「你可能只有長大才能懂了……你現在只消知道,娘娘很愛你,而她也必須主持好這一切,讓你坐好這個位置,才能平平安安長大,她不能陪你,也是一種愛啊……」
真是人懷了孩子,母愛也爆棚。
幼帝仔細認真用心想了想,忽然,他點了點頭。
是啊,幼帝已經八歲了,但也就八歲而已,想想,尋常人家八歲的孩子不過初初上學堂吧……
正感慨著呢,然而很快,當她的大兒子子書蒲杉和二兒子子書蒲海跑到她身邊的時候,她就忽然變身潑婦,孩子這東西,還是不是自己的看著順心!
歸府後天已微明,本以為在車上會睡著,卻不想越晚越精神,現在已然不想睡覺。
雪已停,王府門外,雪的潔白與那偶露出來的門的朱紅相互映襯著,正如同那雪地中一簇一簇盛開的片片紅梅。花園裡搭了臨時的桌子,府里上下的僕從聚了一塊兒寫新春對聯。上下服侍的見著主子回來,迎接、賀喜之餘,也邀了自家主子一起書寫對聯。雖有了子書嵐卿的參與,這項活動一定會拘束得多,但是能親眼一睹其創作作品,那份殊榮在,就算拘束了些又何妨。
但是,子書嵐卿卻並不太願意。不是因為累,他一貫對赴宴一類繁雜事務習以為常,但他很清楚,有自己在,這場難得的好好的活動便立馬沒了熱鬧樣子,自己何必去攪和一通。他淡淡看了一眼,緊了緊肩上的披風,道:「你們寫吧,我只看著就是。」他果真只是負手,立於百餘步約三引之外的長廊處,遠遠的看著。
跟著這麼些年,底下人們真的是瞧也合該瞧會了,一副對聯,想著也不算太難,但真正念了給他們主子聽了,卻連置評都得不到。元黛撅了撅嘴道:「你可真是沒趣。」子書嵐卿冷冷瞥了一眼元黛。「哼,我也來寫一個。」
她提筆:晚風若霖寒意少,遙見花影鬧新春。萬物復甦。
「還行吧。」又是鬼影一般的、來到又離去。
元黛抱胸:「還、行、吧?就這樣?」
「什麼就這樣?」
「喂!統共就仨字兒,就沒了?您女兒也不同意啊?」
子書嵐卿立馬認真的思忖起來,半刻后道:「我不覺得這樣,呃,硬湊上平仄的兩個句子,值得我如何品評。再則……這橫批的四個字,按理來說,合該總角幼童寫出來……不,既然是女兒要求,嗯,挺好的。」
「……」看了他半晌,元黛忽然屈膝行了個平常禮:「翊王殿下慢慢賞景賞月,夜深了,妾身先行告退了。」
見她憤憤然快步離去的背影,子書嵐卿不禁笑開了,哎,他本就不是來賞什麼景什麼月的……不過為賞人。現下人走了,不追嗎?
才給人甩過臉子,卻定還要去貼?他不要面子的嗎?真的是。
他轉身,往書房去。背影消失,花園裡忽然一下子炸開了鍋,好不熱鬧。
但到了隱蔽處,並無人看見,他們好面子的主子殿下繞了好大一個圈兒,走去了夫人院子里。
東側寢殿的殿門緊閉——噢,翊王殿下吃了個閉門羹哩。搖搖頭,他走去西側殿合衣睡下。
不讓進又怎樣,西側殿的床和東側殿的床就隔一堵牆而已。
但是他還是沒太睡著,他承認,他想,想女兒……好吧,他就是想他女兒的娘親了。
早朝畢歸府,花園裡寫對聯的桌子還未撤去,上鋪一副應是新的對聯,定是晨起后元黛重寫的。心下好笑外加好奇,他走上前去瞧,字體依然清秀靈麗,既不是女兒家常用的衛夫人簪花小楷,也不是男兒闊氣的楷書或行草——上聯:颯颯風來拂面暖,下聯:綿綿春意籠人間。橫批:煦色韶光。
子書嵐卿撇了撇嘴,滿心嫌棄的嘟囔:「這回連押韻也沒有了。」
元黛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然來到了身後:「你女兒寫的。」
子書嵐卿頓時正色點頭:「寫的挺好。」
元黛挑了挑眉:「我看你是膩煩我了,眼裡就剩孩子了,哼,也對,七年之癢。」說罷她徑自收了對聯進了房。
然後接下來的半天,元黛都再沒理過他。子書嵐卿很鬱悶,這年頭,連實話都不能說了嗎?他只能暗暗祈禱這樣的狀態別持續太久,因為他拉不下臉去,而元黛每次懷孕都十分烈脾氣。嘆了口氣,女兒啊,你快點兒出來吧。
於是夜裡剛睡下,他女兒就如他所願,要出來了。可他又不滿意了,怎麼能晚上出來呢!也不體諒她娘親生了一白天的氣,要休息休息呢!
寢殿里,元黛已經累的完全沒力氣了,這麼鬧騰的孩子,從肚子里第一次胎動到生孩子這一陣子,就沒讓她媽舒服過一回!該不會又是個男孩兒吧?自己想要個閨女,咋就這麼難呢!
一夜未眠,早朝一下,子書嵐卿幾乎是飛奔著回來,到了產房門口的時候他連門檻都忘了跨,一個跟頭翻下去,而同一時刻,產房裡爆發出了響亮的哭聲。
比子書蒲杉和子書蒲海他們任何一個出生時都響亮。
轉頭一看——樹蔭下,蒲杉和蒲海兩個已經你靠我我靠你的坐在樹底下睡著了。
身後,幼帝小大人一樣的一把摺扇施施然扇著的走進來,他儘力壓著眉眼間要溢出來的喜悅:「是朕的堂妹還是堂弟?」
子書嵐卿笑著看著產房裡粉色襁褓包裹著抱出來的孩子,笑的不亦樂乎:「自然是堂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