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青廬話別
見子卿要同阿英單獨說話,李昺笑了:「你們這兩個人。我說你們斷袖你們還不承認。罷了罷了,我先回了,你們慢慢道別吧。」他擺擺手,跳上馬車,揚長而去。
「我……」冉盈看著李昺就那麼瀟洒地走了,心裡恁的慌亂——她這一整晚都慌亂得沒完。
「阿盈。」子卿輕聲喚她。
冉盈看向他。兩人相對而立,卻無言以對。
賓客正在三三兩兩地告辭,見新郎和一個落落清華的同窗站在一處,紛紛移目來看。那小學子面孔陌生,彷彿是剛才彈琴彈得亂七八糟的那個。剛才室內亂鬨哄的不及仔細端詳,此時細細打量,見他結頂發,扎白紗,穿著學子的白色襦衫大褲,在夜風朗月下挺拔修長,清秀俊逸。
這是誰家的公子,如此俊秀如畫?和同樣俊秀清拔的子卿站在一處,竟意外的和諧,彷彿一幅畫。
周圍有人小聲議論,都在互相詢問那少年是誰。
子卿注意到四下里的目光,將冉盈拉到青廬後面。冉盈有些尷尬,將手抽回來,怕有人看見。她一味低頭看著自己的鞋,輕聲問:「還有什麼事啊?」
「你……我不想讓你走。」他也知道,這晚她離開,就是一生一世了。
冉盈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苦笑了一聲:「別傻了。曲終就該人散了。」
聽到「曲終人散」四個字,子卿滿心凄愴,一把將她摟進懷中,凄楚地輕喚了一聲:「阿盈……我好想你!」
冉盈一愣。突如其來地被他抱住,明明知道自己該推開他轉身離去,可是身體卻僵了。他抱得那樣緊,體溫透過衣衫傳到冉盈的身上,渾身都在輕輕顫抖。
這是他們第一次靠這麼近,也是最後一次了。
很沒出息地,淚輕易地滑了下來。
子卿哀戚地說:「阿盈,我們都錯了。我們不該那樣不堅定,我該抗婚的,我該抵死不娶……」
見他又說傻話,冉盈吸了一下鼻子,輕輕說:「別傻了。你怎麼能反抗至尊……」
「這是愛情啊,這一生除了你,我還能再愛上誰?我錯過了你,我還能遇見誰?」
「子卿。」冉盈將臉深埋進他的懷中,「過了今晚……忘了我。」
她伸手緊緊地抱他,將臉埋進他的胸膛,淚都印在他的胸口上。
子卿的淚也流下來:「阿盈……」
她從子卿的懷中掙開,從懷裡掏出那枚精美的玉佩,直直地伸到子卿面前。
子卿一愣,表情悲戚:「你這是何意?」
「這個,你還是收回去吧。」冉盈輕聲說,使勁埋低了頭,不敢看他。睹物思人,也只是徒惹悲傷。
子卿明白過來,從此以後,她是連想都不願再想起他了。
他將玉佩緊緊握在手中,神色被悲傷浸染,聲音也哽咽起來:「阿盈,你當真是個無情的聖人嗎?」
他並不知道,那些夜晚,冉盈把這枚玉佩緊緊握在手裡,細細地看,手指撫過紋樣的每一處凹凸,難以成眠,直到天色發白。不知有多少她的眼淚,滴落在這塊玉佩上。
一陣晚風吹來,冉盈的鬢髮有些散亂了。她伸手撥開拂在腮邊的亂髮,抬起頭對著子卿輕輕一笑,說:「不,我是最下不及情。」
微涼的夜風習習拂來。冉盈伸手拂開腮邊被吹亂的鬢髮,凄凄地笑著看向子卿。
於郎,卑微得如同一粒塵埃的女子,哪裡懂得愛情。這樣的女子,又哪裡值得你放在心裡。
她的眼淚被夜風吹乾了。今晚此刻,必須做一個了斷了。
她伸手輕輕抹了一下被淚浸濕的臉,說:「子卿,快進去吧,你的夫人……此刻正在等你。」
子卿幾乎是大叫出來:「不要提這個!」
他沮喪,懊惱,甚至是憤怒。前一陣子一直同夢遊一般,滿腦子都是阿盈的事,阿盈和宇文泰的事,阿盈和他的事。直到這一刻,直到剛才看到冉盈和其他同窗一同出門,他才醒轉過來,從這一晚開始,她將和他漸行漸遠。他有了妻室,和她從此再無半分可能。
冉盈冷靜地看著他:「子卿,小聲些。」
那邊還不斷有賓客在出門,若是被人聽到傳揚出去,於府的二公子在新婚之夜和一個少年有首尾,那於府的臉面從此就喪盡,子卿的前途也毀於一旦了。
子卿的眉頭皺成一個川字,喉結上下滾動,看著她,又低下頭,瘦削的肩膀無聲地聳動。半晌,他抬起頭艱難地問:「那我們……我們還能再見面嗎?」
至少,還能偶爾見她一面吧?
冉盈沉默片刻,伸手緊緊將他抱住,閉上眼艱難地搖了搖頭:「子卿,你已使君有婦。」
「你……是因為宇文泰嗎?他不願你見我是嗎?」子卿痛苦地問。方才在花園裡看到的那一幕如一枚釘子一般扎在他心裡,一碰就劇疼無比。
冉盈搖了搖頭。
「阿盈,我同你說過的,任你喜歡誰我都沒有怨言,可你別對他動心。」他捧起她的臉緩聲低訴,「我願你遇著一個平凡人家的男子,敬你懂你,和你舉案齊眉,相守到老。你不要再喜歡我們這樣的人了……」
他將額頭輕輕抵在冉盈的額頭上,忍不住又哽咽了。他們都沒有資格談論愛情。
冉盈輕輕嗯了一聲。聽了他的話,心中有一股難言的凄愴在輾轉激蕩。她拉著他的手,也輕聲叮囑他:「你也要好好的,要和你的夫人相敬相愛,每日讀書,彈琴,焚香,只不要再想我了。」
兩顆眼淚又從子卿的眼眶中滑下,他將冉盈的手用力握緊。兩人彷彿有一生的話要交代給對方,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末了,冉盈鬆開子卿的手,轉身要走。
子卿忽然一把拉住她,急切道:「阿盈!我想……我想……我們逃走吧!我們現在就逃走吧!」
他的臉陡然間漲得通紅,連兩眼都在發紅。他被一種無形的巨大力量攫住,衝動而絕望地想要做最後的掙扎。
冉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堅定地搖了搖頭。她抽出被他緊緊抓著的手,一個瀟洒的轉身,頭也不回,只揚起手朝身後揮了揮,大步離去。
走著走著,心裡亂糟糟的,差點撞上正一腳跨出門的宇文泰。
陪送出門的於謹見了她頗為詫異,問:「那些學子已經都離開了,小郎君為何還在這裡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