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選擇
紫紅的天幕籠罩著廣袤無垠的空間,無數個類球體四處漂浮著。
這裡曾經是六合界,如今卻成為沈道聖的魔界。
林婠清與沈道聖站在外圍一個倒錐形的土地上。
原本這塊土壤是和其他類球體上的土壤一樣,沒有花草樹木生長的。只是沈道聖知林婠清不喜了無生趣之地,便特意扔下一顆種子,令它幾息長成參天大樹。茂密的枝葉遮天蔽日,覆蓋了整片土地。
他與林婠清在樹下對弈。
沈道聖問道:「宮主此次前來,可是為那氣運之子?」
誰料林婠清卻搖頭否認道:「魔主這就猜錯了。若論調教少年,他是不如我的。」
他自然指的是白余,而林婠清顯然已經想出從白余手中奪回天璇子的方法。
沈道聖這下不由奇道:「那宮主此來是為何事?」
林婠清道:「不過是想問魔主,關於域外異邪可有進展?」
「原來如此。」沈道聖心下思考著林婠清又有甚麼打算,面上卻是不顯,手中落棋不停,口中亦講道:「宮主之前也抓過幾隻低級的域外異邪,它們無意識感知,唯一優勢就是衍生極快,可這點優勢,在面對剛築基的孩童都能隨意滅掉它們之時,便不足為道。」
林婠清點頭稱是。
沈道聖繼續講道:「然在燈芥中,它們很快意識到這點,並開始互相吞噬。它們從最初的與練氣修士相當,一路吞噬到元嬰期,然後……化出人形。」
「人形?」莫說林婠清略顯驚訝,便是沈道聖方才提到人形也神情凝重。
「不錯。」沈道聖端起手邊茶盞,輕抿一口,繼續道來:「前三日還是懵懂孩童,此後一日比一日清醒,實力也愈發強大,如今這燈芥里可有數名渡劫期的域外異邪了。」
林婠清的手停在半空,不知出神想些什麼,僅眉宇間有著淡淡憂愁。
良久,她回過神,卻是將手中棋子扔回棋簍之中。
「怎麼,這便要走?」沈道聖沒下過癮。
「再不走,我怕小璇子急哭呢!」林婠清隨意敷衍道。
沈道聖便知她心情不好,索性提醒道:「你那黑水最易衍出域外異邪,須得警惕。」
「這就不勞魔主費心了。」林婠清放聲一笑,意氣風發道:「左右渡劫期都經歷九次的人了,會怕區區小道不成?」
林婠清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虛空,但她對魔界之貌的不滿卻清楚地傳到沈道聖耳中:「什麼時候再換種樣式吧。如今這地界雖與『魔』相配,卻著實荒涼,漫天的紅魔主竟不覺刺目?」
沈道聖將棋收起,抬手撫上樹榦,巨大的菩提樹立時變矮變小,幾息後退回樹種模樣,被天璇子收至乾坤袖內。
他望著已然習慣六合界隨時變幻形貌的魔修們,自語道:「再看吧。」
……
天璇子仰躺在一座小島的山石上,四下儘是如雲的海,亦或是如海的雲。反正天璇子看不大透,只知他曾多次嘗試從雲中離開,然而一進入雲層就似在深海中溺水一般,難以喘氣,即使屏息以他現在的靈力也無法撐住游出這雲海。
自從白余將天璇子仍在此地,再無人來看過他一眼。幸虧風蘿前輩告訴他小島上的紫楹樹所結之果能食,才不至於讓天璇子險些成為有史以來在靜思中餓死的修士。
「哎。」天璇子長出口氣,猛地挺腰起身,繼續對著雲海練刀。
木官孩童心性尚存,整天撲到雲海中上躥下跳,又因他無需如人那樣呼吸,瘋玩起來更是肆無忌憚。
夫諸看見紫楹樹,便撒歡地棄天璇子而去啃樹葉了。
至於風蘿和吳山,天璇子用木官教的方法讓他們行動不再受制於三步遠。
前者不知想起甚麼從前的回憶,飄到最高的紫楹樹梢上,舉目遠眺。
而吳山則倚靠在同棵紫楹樹的樹榦上,用紫楹花編織著花環。
於是,只剩天璇子這個孤家寡人無時無刻地練刀。
……
九天之中最薄弱之處當屬東北變天。當然它的薄弱並非是指修士實力不足,而是由於其靈力波動雜亂無章,致使變天里的各處空間隨時都有坍塌的可能。
林婠清從一處碎裂的空洞落入變天,她懷中抱著縮成幼體的赤浪,毛絨一團,著實可愛。可她左腿上纏著的屬於赤浪的細長蛇尾,彷彿古老巫族的圖騰,令人膽顫。二者雜糅在一起,襯得林婠清愈發詭異妖艷。
「看見了么?」林婠清撫摸著赤浪頭頂的細毛,溫和地教他:「方才被毀掉的虛空會變為空洞,而空洞可以讓人帶到任意時間地點。」
「嗷嗷。」許是變回幼體的緣故,赤浪叫得奶聲奶氣。
他雖然是被林婠清單方面結契,但是他們彼此都能聽懂對方喊聲的意思。
儘管赤浪仍舊不大聽得懂林婠清所言之意,但他也能模仿著嗷兩聲。
林婠清躍至另一處空洞,接著對赤浪道:「你天生就能破壞各種結界。小白想攔我,你確是幫我省了不少麻煩。」
「嗷啊?」小白?
「一位故人,待會你就見著了。」林婠清行走在空洞內,如履平地。她隨手餵給赤浪一條肉乾,又道:「但在那之前,我們先去救個人。」
「嗷嗯。」好的。
……
天璇子還在對著雲海劈刀。
也是他前幾日突然想到的法子,即用劈刀之術將雲海劈出道路。相傳六界最厲害的劈刀之術曾將深海一分為二,驚天的巨浪直衝向雲霄,如倒流的瀑布,又似天幕傾頹。
奈何天璇子苦練數日,也就只能劈出一道七丈長三丈深的縫隙,而且並不能維持太久,縫隙就被四處翻湧過來的雲海填滿,連雲海之下究竟是何景象都未能看清楚。
天璇子不由納悶:難道自己真沒練刀的天賦?
他與自幼習練的劍術作對比,當然是比不上的。但若讓旁的專煉劈刀術之人瞧見,定能大吃一驚。
「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今晨第四組劈刀即將完成,天璇子情不自禁地大聲道:「一千!」
「千」字被他拐了個音,因為天璇子看見雲海真被劈出一道裂口。
吳山和風蘿立刻飄回靈刀之中。
不過,下一刻,他就意識到這裂口絕不是自己造成的,他瞪大雙目,不敢置通道:「阿……姊?」
倒是在雲海中翻騰的木官見到林婠清興奮地大聲道:「漂亮姐姐!」
直到林婠清接住從雲海中一躍飛到懷中的木官,又一巴掌拍上天璇子腦門,發出清脆的「啪」聲,他方回過神,既喜悅又擔憂地問道:「阿姊來這可安全?」
「當然,安全啦!」聽到天璇子質疑創造出自己的林婠清,木官搶著反駁。
「呵呵。」而一見面便得到天璇子的關心,林婠清展顏笑道:「你且安心,尚無人能傷我。」
「這便好。」天璇子頓時放下繃緊的心弦,邊為林前輩尋一座處邊問道:「阿姊來此可有要事?」
「尋你啊。」林婠清回得隨意,卻不知掀起天璇子心裡多少驚濤駭浪。
天璇子一時愣住,讓林婠清走到他前面去。
幸虧木官在前方扭頭沖他喊道:「走啦,大笨蛋!」
天璇子趕忙往前追趕,卻看見林前輩已經走到最高的紫楹樹下。她揮手令兩根樹藤下垂至低空,再互相纏繞結成一架鞦韆。
而後林婠清坐在鞦韆上,看著追過來的天璇子懷抱靈刀倚靠在樹榦上,才出聲問道:「你可願與我離開此界?」
「好啊!好啊!」又是木官搶先應道。
林婠清和天璇子不約而同地看向木官,神情皆有些無奈。
林婠清放下抱在懷中的赤浪,輕點木官額頭,哄道:「你去幫姐姐看著妖獸啊。」
木官果真被林婠清溫柔的語氣哄得暈頭轉向,連連點頭道好,飛速地跑去追四處溜達的赤浪。
「怎麼?不樂意?」林婠清見天璇子仍未回她,再次問道:「擔心什麼?」
天璇子欲言又止半晌,還是吞吞吐吐地反問道:「我……能回上清宗么?」
他還是記掛著上清宗,那裡有教他道法的師父,有同他一起成長的師兄弟,還有小師妹。
林婠清早知他脾性,且尊師重道之輩總比忘恩負義的小人好,但她還是略顯不悅道:「哼,小璇子還真是念舊呀。」
天璇子一聽便知要糟,他再斟酌再小心還是惹林前輩生氣了。但那又確是他的心裡話。
天璇子無措地站直身體,苦思冥想著讓阿姊消氣的辦法。
「罷了。」誰料不待他想出甚麼,林婠清就已平復了心情,轉而向他解釋道:「你待在這裡,上清宗可是放心得很,可能十年百年你都回不去。而你和我走,雖然回不去上清宗。但是,能幫你找到仇人。」
林婠清好整以暇地等著天璇子選擇。
天璇子方才聽到百年十年都出不去這個鬼地方,便有些煩躁。再一聽聞能夠找到滅他滿門的仇人,頓時激動道:「阿姊知道兇手是誰?」
林婠清搖頭否認,不過她又補充道:「有線索,才讓你和姐姐走啊。」
說罷,林婠清留下天璇子一人在紫楹樹下深思,她則去接回玩瘋的赤浪。
……
其實,變天除了是九天最薄弱之處,它還是通往神界的入口。只是自幾萬年前諸神隕落之後,數千年來再無一位修士進入過神界。
即使如此,九天守界人的傳承卻從未斷絕。
守界人無名無姓,即使從前有過,在成為守界人的那刻,必會全部拋棄。他們日日守在變天出現空洞之處,以防有域外異邪入侵。
如今,很多年過去,域外異邪已經難以遇見,擅闖九天的修士倒是有過幾位。
因此,他們在感到某處空洞傳來異樣的靈力波動時,就以最快的速度趕往那處,卻還是晚了林婠清一步。
當然,守界人不認識林婠清,他們是真正不知塵世,只為守護而存在的異類。也只有異類才能徹底消滅異邪,這亦是創造出他們的神明的願望。
最終,九位守界人追蹤林婠清而去,其餘守界人一絲不苟地繼續著他們的職責。
……
「阿姊——」遠遠傳來天璇子的呼喊。
林婠清騎著夫諸從紫楹樹后緩緩走到天璇子面前,赤浪趴在夫諸頭頂,木官強佔了原本屬於赤浪的懷抱。動物的可愛,溫暖的神情,令她好似林中精怪,縹緲出塵。
天璇子猛地搖頭,將不靠譜的想法晃出腦海。
林婠清見他搖頭,登時面沉如水,冷聲問道:「你不願走?」
「不,我願和阿姊走。」天璇子生怕回答地晚了,林前輩強行弄暈自己直接帶走,他鄭重道:「待我復完仇,再回宗門請罪。不知阿姊是否應允?」
林婠清朝天璇子伸手,痛快道:「好!還不上來?」
天璇子拉住林前輩伸向他的右手,借力躍至林前輩身後。
「坐穩!」林婠清一聲說完,夫諸頓時飛到空中。
然天璇子尚未看到雲海之外的景色,天地霎時變色。
九道巨大的裂縫以他們方才所在小島為中心,延伸至遠方。
甚至於已經不能再稱之為裂縫,因為它們更似九道無盡深淵。
有人從深淵中行來,小島和雲海頓時化為靈光,星星點點環繞在眾人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