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離開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言夏守了趙熙一夜,趙熙的心電圖起伏不大,十分平穩。他安靜得連手指頭都沒動過。
言夏抬頭,發現江桃已經靠在牆角的椅子上睡著,而傅墨森他們買來的食盒摞成高高的小山丘放在了門口。
言夏起身,越過食盒,開門出去,她想去買杯咖啡。
結果在轉角處,言夏看到了靠在窗口在吸煙的齊婉茹。
「這裡是醫院,不能吸煙。」言夏走到她旁邊,這才發現她略微凌亂的頭髮和暗淡的眼睛,絲毫沒有往常的凌厲。
齊婉茹把手裡的煙頭掐掉:「他怎麼樣了?」
「沒有了生命危險,但醫生說……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過來。」言夏垂眸。
齊婉茹苦澀一笑:「言夏啊言夏,你真是好命,總有男人願意為了你奮不顧身,不管是傅墨森,還是他。」
提到趙熙,齊婉茹都是用「他」來代替。他們之間的故事,或許是比萍水相逢的錯過更深入一些,她才會在這裡暗自擔心吧。
言夏垂眸:「怎麼不進去?」
「不了,他也不會想看到我。」齊婉茹嘆了口氣,從手包里拿出香煙,抽出一根又兀自按回去,「那天我們在酒吧喝醉了酒,一時意亂情迷,做錯了事。那天以後,我們說好再也不見,就當作把這件事給忘了。可沒想到我們還是見到了,在你和墨森的訂婚宴上。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是有孽緣這回事的。」
言夏眯眼望著窗外的日光,世界又迎來嶄新的一天,只是人卻容易留在過去。
齊婉茹忽然詭異地勾唇:「言夏,你說,這算不算是老天給的指示?」不等言夏說話,她重重地拍了拍言夏的肩,「好好照顧他吧,我和你一樣,都希望他能好起來。」
齊婉茹的語氣讓言夏不舒服,她在宿舍里給的警告言夏依然記在心裡,不曾忘記。
她們從來不是朋友,以前不是,現在不是,未來也不會是。
為了照顧趙熙,言夏把自己關在病房裡,拒絕和外界接觸。她知道傅墨森來過病房好幾次,但他都沒有進來。言夏把一張卡遞給江桃,希望江桃把卡轉交給傅墨森。
江桃抿唇,猶豫著沒有接:「你為什麼不親自交給他呢?」
「你就幫我這個忙吧,好嗎?」言夏擠出笑容,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她沒有勇氣面對傅墨森,面對他她完全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一場車禍把他們的美好未來就此斷送,那麼快,那麼猛,連讓他們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江桃見狀,只好嘆著氣收下卡:「好吧。」
「你就決定不見我了嗎?」這時傅墨森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江桃立刻欣喜起身,把卡塞回給言夏,迅速出去了。
言夏看到傅墨森把卡拿起來,在她面前坐下來:「你知道那天我為什麼不急著讓你把錢轉給我嗎?」
言夏沒說話。
「我就是想讓你想清楚,好好地想清楚,你是不是真的心無旁騖,把該放下的都放下了。」傅墨森越過言夏望向躺在床上的趙熙,眼神暗淡。
這些天,言夏衣不解帶地照顧著趙熙,他都看在眼裡;她知道他就在門外,卻避而不見,他也都看在眼裡。
言夏的心在搖擺。最後,她選擇了向現實妥協。
「這張卡我還是選擇給你,幫助傅氏。」言夏把卡遞上去,抿唇哽咽道,「但我不能和你結婚了,墨森。」
「不能和我結婚,是因為趙熙嗎?」傅墨森蹙眉揚唇,很努力地想讓語氣平靜,還是無法剋制顫抖的聲音。
「對不起,我食言了。」言夏咬牙,努力不讓淚水從眼角滑落,「你去找別人陪你吧。」
傅墨森紅了眼眶,他兀自大笑,笑完又點頭:「你想說誰?齊婉茹?」
「也不錯啊,她畢竟是你的初戀。」言夏梗著脖子,甩出一句口不對心的話,「舊愛最好。」
「舊愛最好。」傅墨森重複這四個字,眼裡閃過一絲譏諷的自嘲,他把卡放下,手指上的戒指刺痛了言夏的眼睛。
言夏內心的酸楚泛濫成災,傅墨森關上門的瞬間,她將銀行卡抓在手心,號啕大哭。
為什麼想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這麼難?
為什麼老天要一次又一次地將她的幸福帶走?
這時,戴著呼吸機的趙熙眼皮動了一下。
陽光淺淺地照射進來,絕望的塵埃緩緩升起,又消失不見。
趙熙陷入昏迷的第五天,言夏得到了言氏破產的消息。
江桃從外邊帶早餐進來,喘著氣把報紙遞給言夏:「言夏,你看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言夏看到第一版,報紙以最大的篇幅登了言氏被收購的消息。
她擰眉,這消息太突然,事先根本沒有得到一點風聲……
言夏立刻掏出手機打給爸爸,那邊無人接聽,她馬上打給媽媽,還是無人接聽。
言夏終於意識到事情不對勁,她看向江桃:「桃子,你能不能幫我在這裡照顧一下趙熙?我出去一下。」
江桃點點頭。
言夏拿上包立刻跑出去,打了一輛計程車馬上飛奔回家。
用人開了門,言夏連鞋都沒脫,直接奔進客廳,看到媽媽坐在沙發上眉頭緊鎖,整個人毫無反應。她好像已經哭過了,妝花了,淚痕也幹了。
言夏撲過去,握住媽媽的手:「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言氏破產了?為什麼會這樣?爸爸拿資金給我讓我救助傅氏時,都沒有聽他說起過啊!媽,爸呢?您說話呀!」
言媽媽終於回神,看到是言夏,艱難地揚起嘴唇:「小夏你回來了啊,沒事,你別擔心,你爸爸去想辦法了,你爸爸說我們不會有事的,言氏不會有事的。」
言媽媽已經渾身顫抖,說話語無倫次。言夏心疼地望向她,放棄了向她打聽具體情況的想法,起身把倒水的用人拉到一旁:「我爸是不是去公司了?」
「好像是的,老爺說如果小姐您回來,也不要去找他。老爺希望小姐您安心陪夫人。」用人攔住言夏,勉為其難地傳遞老爺離開前說的話。
言夏的腦海里忽然閃過齊婉茹在醫院裡說的那句話,看來齊婉茹的速度是真快,一點也不含糊。
傅墨森沒有拿走銀行卡,現在自己家裡也岌岌可危,只有一筆資金,救了言氏就無法幫助傅墨森,救了傅氏就會讓言氏破產。
齊婉茹丟給她一個最難最狠的選擇。
言夏回神,看向在自己家裡待了好多年的陳媽:「既然爸爸不希望我去公司找他,我不會去的,你放心。不過,我也不會在這裡坐以待斃。陳媽,你好好照顧我媽。」說著言夏推開陳媽,迅速往外走。
「小姐,小姐!」
言夏頭也不回地往前沖,她現在要去傅氏,要去找傅墨森,要和他一起合計一下,想出一個兩全之計來度過這場危機。
人在被逼到絕境的時候是沒有太多想法的,言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的車,怎麼去的傅氏。
陽光折射著,聳入雲霄的傅氏大樓閃耀生輝。車子還沒停穩,言夏就從車上跑下來,直奔大廳。
當她氣喘吁吁地推開傅墨森的辦公室門時,看到他正在和齊婉茹握手。兩個人把手裡的合同遞給對方。
言夏怔在原地,只剩下自己像撞鐘一樣的呼吸聲。
齊婉茹心情大好,穿著一身酒紅色窄身裙,踩著白色高跟鞋,她撩起肩上的長發,雙手抱臂:「這不是今天上報紙頭條的言氏言大小姐嗎?家務事都處理完了嗎?怎麼有空跑來這裡呢?」
言夏望向傅墨森,只見他穿著一身黑色西裝,頭髮往後梳,臉色清冷,好像不認識她一般,目光冷漠。
「你接受了她的幫助,是嗎?」言夏顫抖著問出這個看似已經有了答案的愚蠢問題。
「看不出來嗎?」傅墨森攤手,「在你進來的前一分鐘,我已經和婉茹簽了兩家集團合作的合作書。齊氏會成為傅氏最好的後盾。」
齊婉茹傲嬌地抬起下巴,無聲地以一種勝利者姿態宣告她已說到做到。
他們兩個人就像在看一場表演,而言夏是早該登場的小丑。
言夏扶著門框,突然覺得胃裡翻江倒海的難受,她定定地看著地板,艱難地問:「那你知道言氏破產上報紙是因為齊婉茹搞的鬼嗎?要不然我……」
「沒有證據的事情不要亂說。」傅墨森皺眉打斷言夏的話,「再說了,你不是還有一筆資金嗎?現在我沒有用,你可以用在自己公司身上。」
言夏難以置信地望向傅墨森,他像在和一個外人說話的樣子,眼睛里沒有一絲舊時的溫柔和觸動。難道真的是應了她的要求,他重新和舊愛在一起,選擇和她形同陌路嗎?
「墨森……」
「怎麼?這一切不都是你想要的嗎?」傅墨森挑眉反問,「現在你別告訴我你又後悔了,可惜已經晚了。」
言夏瞪大眼睛,無言以對,半晌后她緩緩垂眸苦笑:「怎麼會……」隨後轉身。
前面的路開始模糊不清,言夏踉踉蹌蹌地走進電梯,回到一樓,在走出去的剎那,她再也撐不住,停了下來。
陽光那樣刺眼,刺到了心裡,像一根根針明明刺痛了她,卻找不到出血口。
這個苦果是她自己給自己種下的,明明是她親手把傅墨森送到齊婉茹身邊去的,又有什麼資格難過呢?
只是傅墨森你決絕的眼神,恐怕我以後很長的時間裡都無法忘記了。
言夏抬頭,看向對面的辦公樓。
她不知不覺往對面走,來到傅墨森的遊戲工作室,看到門口掛著暫時無人的牌子。
言夏透過玻璃門往裡看,回憶像走馬燈一樣閃過眼前:看到齊婉茹強吻他,她吃醋,於是採取了報復措施;她坐在他的椅子上看他展示的遊戲作品;他拉開抽屜拿出戒指,動情地說要給她補上所有的幸福步驟。
他說這裡一直是他的夢想,而她是他以後的夢想。
言夏捂住疼痛的胸口,突然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到她再次醒來,她的身邊圍著馮東他們,三個人一同從緊張無比到釋然嘆氣:「你總算醒了。」
言夏要坐起來,夏褚褚特別貼心地把枕頭給她當靠墊:「你現在小心一點,可不能再掉以輕心了。」
他說話奇奇怪怪的,言夏沒有反應過來。
「我怎麼會在這裡?你們怎麼會在這裡的?」言夏記得她是站在傅墨森的個人工作室門口,自我舔舐傷口。
馮東擺擺手:「要不是我們去給墨森開門,你現在就危險了。」
說了一大圈,誰也沒有說到重點。
沉默寡言的張然站在言夏的床尾,見兩個人都沒說,便只好皺眉開口:「你懷孕了。」
低音炮加機關槍的乾淨利落,讓病房沉默了。
言夏眨眼,沉默半晌:「你說什麼?」
馮東和夏褚褚自動退到一旁。
張然冷著臉有些尷尬,他從來沒有把一句話說過第二遍:「我說,你懷孕了。」
言夏怔怔地低頭,手不自覺地伸進被子里輕輕地觸碰腹部。她詫異這裡面居然有了一個生命,就是和傅墨森的那一晚……
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有了這個孩子呢?
言夏的眼角落下了滾燙的眼淚。
馮東企圖用玩笑話打破此時的壓抑氣氛:「真是沒想到,我們當乾爹提早了這麼多。褚,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啊?我喜歡男孩,這樣我們幾個和墨森就可以一起去球場玩了。張然你呢?」
「你們還沒告訴傅墨森吧?」言夏抬頭看向馮東。
馮東一愣,搓著手掌:「當然沒有。褚這傢伙聽到醫生這麼說,第一時間就想打電話給墨森。是我阻止他的,我想你肯定想要親自告訴他,所以……」
「我不會告訴他的。」言夏冷冷開口。
「……」
病房裡再次安靜了。
這回輪到馮東抿唇:「你說什麼?」
「我懷孕的事,希望你們也不要告訴傅墨森。」言夏垂眸,帶著近乎卑微的懇求說道,「拜託了。」
「為什麼呀?難道說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們墨森的?」夏褚褚瞪大眼睛,被自己的腦迴路給嚇到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呢!」馮東甩過去一巴掌。
夏褚褚捂著後腦勺,特別委屈地撇撇嘴。
「是因為今天報紙上說的這事?還是說因為趙熙?還是因為……」馮東皺眉。
「你別猜了。」言夏勾唇,笑的樣子比哭還難看,「他和齊婉茹簽約,傅氏會沒事,他也會沒事。我們都不用擔心了。」
話說到這個分上,三個人再明白不過,只能沉默。
張然看向異常平靜的言夏,問:「那你想怎麼辦?」
言夏沉默半晌,苦笑勾唇:「還能怎麼辦,既然有了,就把他生下來唄。」
她愛傅墨森,這個孩子雖然來得意外,可她不能抹殺。
馮東張嘴,最終還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三個人陪言夏到晚上,言夏說想吃什麼,他們爭先恐後去買,最後只剩張然坐在床邊。
言夏問:「能幫我倒杯熱水嗎?」
張然看向她,沒動:「你是想把我們都支走,自己一個人溜走對吧?」
言夏一愣,苦笑調侃:「哇,這是我認識你以來聽到你說的最長的一句話。」
張然瞪眼。
「我這點小伎倆被你看穿了,那你還放我走嗎?」言夏收起笑容,看向張然,坦白問道。
張然起身:「我去給你倒水。」
他的選擇是成全她。
言夏感激地望向他的背影,從床上下來穿上鞋,拿上包走出病房,聽到張然靠著牆角說道:「好好保重自己,還有孩子。」
言夏心頭一酸,「嗯」了一聲,快速離開。
她想過無數種離開的方式,卻都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離開。
她攜帶一身的落寞、一個孩子,落荒而逃。
言夏回到家,把傅墨森沒有拿走的資金卡交還給爸爸。
言爸爸詫異於這筆錢居然沒有給傅墨森:「小夏,你和墨森之間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書房裡,燈沒有開,言夏還特地給自己化了妝,打了腮紅,盡量讓自己的氣色看上去很好:「沒有,爸爸,只是墨森拿到了新的投資,不需要我的錢,您就放心吧。」
言爸爸皺眉,半信半疑。
「你又不是不知道墨森的能力,他憑藉自己的力量把傅氏帶出困境有什麼好奇怪的?爸爸,你還是解決自己的事情要緊。」言夏不敢面對自己的父親太長時間,她太了解他了,面對一個世界上最愛自己、最了解自己的男人,她有一大堆的秘密要隱瞞。
言夏趕緊把卡塞給言爸爸:「爸,這卡里的錢一分沒動,你趕緊拿著吧。」
隨後她作勢打著哈欠走出書房,讓陳媽煮了杯熱牛奶給言媽媽送過去,並趁陳媽不注意在牛奶里放了半片安眠藥。
就這樣,言夏走出了言家。
深夜的街道,霓虹燈的光照亮了整個天空,言夏一個人走在回學校的路上,她撫摸自己的腹部,想到很多人、很多事:「小傢伙,你知道嗎?因為你,媽媽今天學到了一件事。」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生離死別,還有第三種告別的方式,那就是遠離自己留戀的一切。
人的一生並不一定要從出生到死亡這樣算,至少對於言夏來說,她的一生就在今天暫停了。
接下來的時光里,她不是自己,而是一個等待新生命出生的新手媽媽。
言夏回到學校,像沒什麼事一樣繼續上課,不動聲色地申請了休學。等申請下來,她給江桃留了一封信,拿上行李箱默默離開,沒有和任何人告別。
一切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推波助瀾,連趙熙都蘇醒了。
她去了醫院,看著趙熙說:「趙熙哥哥,我們一起離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