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入宮
太后?
繆千里神色微恙,有些頭疼。
見慣了無數漂亮的女人,麗姬的確算不上絕色,有幾分姿色得章庄王的恩寵,卻在生下公子軒之後就被送往趙國為人質。遠在異國他鄉的生活是有多麼的孤寂,繆千里知道,所以在三年前那件事發生之後,他在去里看到了當時的麗姬。
當時的麗姬蓬頭垢面,匍匐跪在他的腳下,乞求他救她出去,乞求他幫助她離開趙國,回到長安城。
公子藍不是一個君王之料,這是繆千里早就知道的,所以在趙國見到公子軒之後,他懷有目的的接觸公子軒與麗姬。
這本是一場利益交換,可是自從麗姬回來之後,這種關係好像變幻了味道。
繆千里折回了身步入後宮,在羽陽宮見到了躺在鳳榻上的麗姬。
外頭還下著雪,屋子裡燃著的暖爐,繆千里一進來,管事嬤嬤就帶著眾位婢女離去,關上了門。
「臣給太后請安。」繆千里躬身行禮,不管他從前見證過麗姬多少狼狽的模樣,但是現在她仍舊是太后,大鄴國位份最高的女人。
「許久不見,你與我當真是生分了。」外頭大雪正歡,可麗姬穿的很單薄,勻稱的身體斜躺在軟榻上,曲線彎折,引人遐想。
「臣不敢。」鼻尖嗅著滿屋子刺鼻的香味,繆千里低頭,並不看她。
「可能是因為昨晚沒有睡好的緣故,今天一早頭疼的便厲害,就想起你之前曾經學過穴道按摩,過來幫我揉一揉吧。」纖纖玉手輕揉腦門,言語如黃鸝鳥兒聽入人心中,連骨頭都帶著一種酥。
麗姬一雙美眸盯著他看,長長的睫毛微微跳動,身姿靈巧一動,挪開了位置,朝他伸了手:「還不快過來?」
繆千里這才躬身上前,輕柔的握住了麗姬的手,側身坐在了軟榻上。
麗姬順勢借著他的手力坐起了身,換了個姿勢,將頭枕在他的腿上,微微臘梅清香入鼻,麗姬抬起眼皮看他:「我給你的檀香可是味道不好聞?怎的沒見你染?」
繆千里微頓,「檀香昨日染完了。」
「那等下我再讓人配些給你帶回去。」纖纖玉手輕玩動他垂在胸前的發,嫵媚的雙眸直勾勾的盯著他一張俊臉看,忽得玩心大起,拿起發梢輕輕的戳著他的鼻子。
繆千里按下她的手,「不用了。」
麗姬任由自己的雙手被他按著,不動,柔聲問道:「怎麼了?可是味道你不喜歡?」
「嗯。」繆千里鬆開了手,素手手指輕柔的按上她的腦門上,手指輕動,輕輕揉動著。
頭上舒服的力道,衝散了麗姬方才一閃而過的不悅,他的手法極其嫻熟,麗姬覺得舒坦,閉上眼睛享受了一會兒才睜開眼,纖纖玉手撫上他光滑的面容:「人人都言,春申君容顏是第一,可是我覺得,他尚且不及你萬分之一。」
「娘娘盛讚了,春申君年輕時的容顏,微臣尚不及他半分。」手上的動作不止,繆千里輕聲說著,他這種人,骨子裡就有一種傲視萬物之氣,可是在她面前,神情謙卑的不像話。
「還真是謙虛的不像話啊。」麗姬極具魅惑的一笑,玉手輕執起他的手,與他十指交錯,按在自己的心口上:「我這裡也不舒服,一併幫我揉揉吧。」
帶有誘惑力的話語,以及能勾人心魄的眼神,她另一隻手不安分的探入他的衣襟,為所謂為。
有些事情沒有所動作並不代表喜歡。
繆千里按住她不安分的手,轉移了話題:「甘泉宮今日完工,登基大典一過,你就可以從這裡搬出去了。」
「甘泉宮雖大,可是離章台宮太遠,你這個人向來不喜歡走太多的路,能見你的機會豈不是更少?」手又想不安分的朝裡面探,卻被大手有力的制止,試探幾次無果,麗姬這才抽回了手。
太后,王上來了。」適時的,門外間宮人的聲音遙遙響起,兩人相處的短暫時光被打擾,麗姬眸色中略有些不悅,卻還是坐起了身子,從一旁的衣架之上拿起外衣穿好。
繆千里亦站起了身,靜候在一旁。
整理好儀容,麗姬這才開口讓人進來,著一襲黑色綉金絲龍紋的公子軒,踏步走了進來。
他才十三歲,原本應該充滿稚氣的臉蛋,卻是一臉的沉穩,他走進來先是看了一眼繆千里,而後才向麗姬請了安。
麗姬笑的藹藹的上前拉住了公子軒的手,「登基大典在即,王兒政事繁忙,這個時候應該在蘄年宮才是,怎的想起來看哀家了?」
「孩兒是來找信候的。」從一進屋,公子軒的目光就落在繆千里的身上,他坦言此來羽陽宮的目的,越過麗姬走到繆千里的面前,問道:「方才孤聽聞,信陵君已與月前歸朝,此事信候知或不知?」
麗姬眼眸微動,心中頓生不悅。
「臣知道。」繆千里神色極其坦然淡漠,公子軒稚氣未褪的臉上,頓生陰鷙:「既是知道,方才朝會上為何不提?」
「先王在位時,已經對信陵君和安厘王使了離間計,即便是信陵君回魏,安厘王也不會重用他,他對於我國已經無懼,臣以為這點小事在朝會之上不必再提。」
繆千里一番話說得不卑不亢,在他眼裡信陵君已經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他一向不屑於在這些人和事上浪費時間。
仿若有一道光,在公子軒的眼眸中稍縱即逝,麗姬輕走上前,道:「王兒近來為政事煩擾,信候輔佐王兒朝政,此舉也是為了不讓王兒為這些小事操勞。」
公子軒笑的涼涼:「大鄴能有信候,當真是百年修得的好福氣啊。」
繆千里神色微怔,他不傻,方才公子軒面容上的不悅,他看得一清二楚。
麗姬笑容可掬,「王兒難得來羽陽宮一趟,不如午膳就在這裡陪哀家一起可好?」
「不用了,蘄年宮還有許多事情要孩兒去看,就不叨擾母后了。」公子軒已經換了臉色,彎身向麗姬行禮告退。
麗姬並未多做挽留,公子軒向前兩步,忽的頓下了腳步,折回了身道:「母后,孩兒決定,登基大典時奉信候為相國。」
偌大的宮殿,寂靜的駭人。
繆千里一向波瀾不驚的眸子,罕見的起了波瀾……
一個時辰之後,繆千里出了宮門,張棣遙遙的等在宮門外,見到繆千里就打開油紙傘迎了過去。
還未上馬車,繆千里就問:「那個丫頭現在在何處?」
張棣微怔片刻,方道:「東街土地廟。」
「去東街。」繆千里吩咐著車夫,踩著踩踏上了馬車。
雪還在不住的下著,東街街道上行人寥寥無幾。
地上厚厚的積雪,已經淹沒腳踝,阿古僵著身子蜷縮在不足一人高的土地廟前,試圖抵擋寒風。
她在繆千裡面前入宮的請求被拒絕,繆千里為自己找了一個很好的理由:為了她的生命著想。
他說,總有一天她會後悔的。
會不會後悔,阿古不知道,但是她從繆千里那雙透亮的眸子里,看得出來他當時是在想何。
所謂商人在商言商,投之以桃報之以李,送她入宮只不過是他看不到利處罷了。
只不過那一天繆千里破天荒的發了慈悲,往阿古的面前扔了鼓鼓一袋的銀兩,給了她兩個選擇。
拿著這些錢,安逸富足。
留在信候府,他養她一輩子。
兩個選擇無論阿古選擇哪個,都是最好的,然而她卻堅決的拒絕了。
面前破了一半的瓷碗,裡面除了落下的雪之外,並無其它。
肚子一陣陣的叫著,她才後知後覺的想起自己已經好些時日沒有吃過東西了。
手指已經凍得蜷縮不住,她顫巍巍的伸著雙手,費力的捧起面前的瓷碗,把裡頭的積雪往口裡送。
「拒絕了本候的施捨,卻只能在這裡舔雪,這就是你的傲骨?」
沉沉的,冰冷聲音在頭頂響起,阿古緩緩抬頭,於刺眼的雪光之下,她看見那張白凈清朗的容顏。
繆千里身披貂皮大氅,一手執素色油紙傘,高挑修長的身姿,靜站在她的面前。
阿古有一剎那的錯覺,她在這雙透亮的眸子里,看到了一塵不染的自己。
原本充滿慾望的透亮眸子,此刻竟是明顯的不悅,下一刻,只覺得臉頰忽的一暖,就有一隻白凈修長的覆上她的臉頰。
阿古剛想要掙脫,覆在臉頰上的素手卻在她臉上肆意的擦拭著。
精緻的五官毫無遺漏的展現出來,繆千里卻諷刺一笑:「就你這樣子,還想入宮?」
阿古奮力的甩開他的手,帶著賭氣道:「你又不會幫我。」
「本候是這樣說不錯。」繆千里眉峰微挑,「可是本候現在改了主意。」
阿古眼中頓生喜悅,繆千里蹲下了身子,素手抬起她的下顎,與她視線相對:「本候查過了你,當年你的生母為太后頂罪冤死在了地牢中,家裡一場大火燒為灰燼,你從趙國來到長安城,想要入宮可是要為你生母報仇?」
他的話說的很輕很輕,但是每一個字都像是一顆石頭,重重的敲擊著阿古的心。
多年來,她一直不願意想的,壓在心底的最深處的記憶,就毫無徵兆的出現在她的腦海。
那一天本是她的生辰,夜裡星空萬里,她依偎在父親的懷裡,對著天空滑落的流星許願:願父親安好,爺爺奶奶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然而,就是在這一夜,突如其來的大火,扼殺了她所有的美好。
父親在大火中的叮嚀,奶奶絕望的哭喊,爺爺跪在大火面前仰天哭啼……這些聲音現在回想起來,都恍如昨日。
「所以,你說的改變主意,就是要殺了我?」阿古全身顫慄,連帶著說出的話都是顫抖的。
「殺你,本候倒真的怕髒了手。」繆千里鬆開了手,甚是玩味的端詳著她,就像是在看著一件玩物,半晌后,他方開口道:「你很聰明,但是本候偏偏就不信,憑著你一人的力量,能夠報得你心中的仇恨。我倒是很好奇,入了宮,你會怎麼做。」
「後天新王登基時,就是你入宮日,入宮后,你的這條命是生是死,就全靠你自己的造化了。」他站起身來,用背對著她,仰頭看著緩緩落下的雪花,音色靡靡。
張棣輕走上前,為阿古披上了一件棉披風,小聲提醒道:「還不謝謝信候。」
她這才回神,跪在地上,額頭貼著冰涼的雪地上,道:「謝謝信候。」
繆千里沒有再說話,執傘踏上馬車,揚長而去。
雪好像下得更大了,飛舞而下的雪花迷離了雙眼,掩蓋了馬車的遠離。
阿古伸手,六瓣的雪花落在手上瞬間融化,張棣扶著她起身,小心翼翼的牽著她生滿凍瘡的小手,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
乾章三年,公子軒於蘄年宮登基,改國號為歷。
長安宮內大肆在百姓中招收新人。
大批量的小孩子被送入宮內為奴為婢,阿古小小的身軀掩蓋在這大隊伍之中,隨著眾人的腳步,踏過高高的宮檻,正式進入了長安宮。
教規矩的嬤嬤把刻有她名字的木牌遞給她時,她低頭,一眨不眨的看著木牌上雕刻的兩字:
孟古。
這是他賜予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