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初動
乾歷五年,春
春寒料峭,返春寒的時候,夜裡更是冷得刺骨。
浣衣房
寧香急匆匆的自浣衣房而出,今天她收到了家書,信中言及同她相依為命的奶奶生了一場疾病,念及再見最後一面無望,特拿著最後的積蓄找人寫了一封家信,以寄思念之情。
寧香收到家信一整日心情低落,是以貽誤了去往甘泉宮送衣服的時辰。
明日趙國公主玉入長安宮,這件華服是帝太后要穿著見公主玉的,可耽誤不得,想到這,寧香又加快了腳步。
穿過長長的永巷,到達甘泉宮時已經是亥時末,很奇怪,宮門前無人看守,想來時間已晚,宮人們都去歇息了。
望著面前的硃紅色大門,寧香心生退卻,咬牙心一橫,大著膽子去了後門。
後門沒有落鎖,輕輕一推就開了,寧香壓制這自己跳動的心走了進去,很奇怪的是,平素宮人最多的甘泉宮,今晚卻一路無人。
寧香心突突的跳個不停,行至平日里放衣服的房間門前,卻發現房間門並未關上。
屋子裡燈火通明,寧香小心翼翼的探頭看去,偌大的房間並無一人。
她輕腳踏入進去,把衣服放好正要折身回去時,卻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寧香怔怔的轉身,看著不遠處那一道被素色簾蔓隔絕的地方,燭光跳動,再仔細聽,除了自己跳動的心只餘外頭呼嘯而過的冷風。
許是外頭的風聲,自己聽錯了。
寧香搖了搖頭,剛想要走,聲音又傳入耳。
這一次她聽得真切,是男女低喃的呻吟聲,一聲比一聲高的喘氣聲,聽入耳膜,寧香忽的紅了臉。
這粗重的喘息聲,分明是男女行床第之事會發出來的。
是誰這麼大膽敢在帝太后的眼皮底下行這種齷齪大膽之事?
好奇心的驅使之下,寧香輕著腳步一點點的靠近,纖細的手指輕撩開一個小縫隙,在看清楚裡面赤裸交纏的兩人時,她驚恐的捂住了嘴巴。
「誰!」裡面傳來了一聲低沉的呵斥聲。
寧香霎時六神無主,下意識的想要折身去逃,卻突然撞翻了燭台……
——
孟古提著水桶,剛坐下凝玉就移了過來,壓低聲音道:「阿古,你聽說了嗎,昨個晚上寧香私自逃出了宮,被巡邏的禁軍發現,送入了掖庭。」
手上的動作微頓,孟古低頭洗著手裡的衣服,道:「無中生有的事情還是別瞎傳,寧香她勤勤懇懇的工作,不會逃的。」
「那可不一定。」凝玉又朝她靠近一些,小聲道:「寧香昨晚一夜都沒有回來睡覺,今早上就有掖庭的人來尋了季嬤嬤,想來這件事也是真的了,你沒看到今天季嬤嬤都沒有來這裡巡視么?同寧香玩得較好的阿羅,現在還在哭呢。」
孟古下意識的轉身朝一旁的一個小宮女看去,但見她低頭揉搓著手裡的衣服,顫抖著肩膀,眼淚啪啦啪啦的往水盆裡頭掉。
凝玉又道:「這阿羅哭得這麼傷心,可卻有人暗自里歡喜的不得了。」
孟古狐疑的看向凝玉,凝玉揚了揚頭,「呶,咱們一同進來的人中,季嬤嬤最看好的就是寧香和阿秀,一年前她們兩個為爭奪甘泉宮的差事,可是明爭暗鬥了許多天,最後季嬤嬤把甘泉宮交給了寧香,你沒瞧見她那張臉臭的都能熏死一河的魚。這麼些年來寧香因為認得甘泉宮的人,得了不少的好處,阿秀眼珠子都快跳出來了,如今寧香犯了事,她不就是接手甘泉宮最好的人選了么。」
凝玉說著搖頭,努了努嘴,嘆道:「還沒有接手甘泉宮就拿鼻孔看人,這接手了之後該是怎樣的傲氣,想想都覺得可怕。」
孟古笑了笑:「別說這些了,快乾活吧,不然去的晚了,又沒有飯吃了。」
凝玉吐了吐舌頭,「也就你在這個地方不關心這些,我看得出來,季嬤嬤這段時間對你很好,你就沒有想想買些什麼東西賄賂賄賂她,也讓她給你派份好的差事?雖然不能去甘泉宮,但是去宜春宮也好啊,聽說趙國送來和親的公主長得國色天香,是趙國第一的美人。去那裡伺候總好比你現在在掖庭那個地方,回回看到那個李總管看你的眼神,我就渾身不自在很。」
提及李章,孟古沉默了。
孟古與凝玉共同負責掖庭,五年的時間當年的小女孩已經長成了大姑娘,她本身五官就生的秀氣,加上她冷漠的性子,引起了掖庭總管李章的注意。
回回去掖庭送衣服,李章總是色眯眯的瞧著她,那雙眼珠子仿若能夠透過她的衣服看清楚她裡面的皮肉,現在想來都讓人渾身汗毛直豎。
以前瞧見寧香和阿秀因為長得好而受其他的小太監恭維,凝玉還心生羨慕,但是瞧見李章看孟古的眼神,凝玉心裡直接阿彌陀佛,感謝當年母親把自己生的平凡。
正午時分,宮人們忙完手裡的活計去往膳堂吃飯,凝玉提前給孟古佔好了位置,待孟古過去時拉著她坐下,剛把筷子遞給孟古,對面的阿秀草草的扒拉了兩口飯,就迅速的離去了。
「哎,你去哪?」
凝玉話還未問完,阿秀人已經消失在視線中,她呶了呶嘴,湊到孟古耳邊,小聲道:「若我沒有猜錯,她估計是去尋了季嬤嬤,想要先出手了。」
孟古沒有說話,低頭猛的往嘴裡扒了一口飯。
長安宮裡的人都知道,甘泉宮是帝太后的住所,帝太后是大鄴國權利最高的女人,就連甘泉宮伺候的宮人,在長安宮裡腰桿挺的都倍直。
然而,浣衣房裡頭去往甘泉宮的人,沒有一個會落得好的下場。
寧香這個人孟古雖然與她接觸不多,但是她會夜裡私逃?
想起昨晚上她無意間看見寧香拿著衣服匆忙出去的樣子,孟古心裡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那一刻,她腦海里忽然想起了多年前那個俊朗的男子對她說的話:「宮牆巍峨高聳,宮闈生活雖然富足象徵榮華,但亦是最殘酷的地方。永巷內,有多少人望破天喊破喉嚨都想要逃出來……」
怎麼會想到他?孟古連忙把這些從腦海中甩開。
剛吃好飯出來,迎面就瞧見季汝月走了過來,兩人連忙行禮,季汝月看著孟古,輕聲道:「隨我來。」
「是。」孟古與凝玉對望一眼,凝玉笑著拉了拉她的衣袖,那種表情就好像孟古已經擺脫了掖庭一樣,比她自己升了官還要高興。
孟古慎了她一眼,提醒她收斂自己的表情,隨即跟隨在了季汝月的身後。
隨著季汝月走在永巷內,孟古輕聲問道:「不知嬤嬤找奴婢來,是為了何事?」
季汝月目視前方,聲色沉沉:「寧香的事,想必你也聽說了吧。」
孟古低頭:「聽說了一點點。」
「寧香一出事,甘泉宮的職位就空缺了出來。」季汝月道:「甘泉宮的職務一日不可缺,我的意思是,想讓你接替寧香。」
孟古忽的頓了腳步,季汝月亦停了下來,回身看向孟古,眉頭微皺:「瞧著你的表情,倒是不怎麼願意?」
「能夠進出甘泉宮,是奴婢的福氣。」孟古低頭,神情恭維:「但是,比起奴婢,阿秀好像更適合。」
季汝月長長嘆息一聲,許是為寧香的事奔波,顯得有些疲憊:「阿秀雖然做事瑾肯,但是她的性子太過於急躁,不適合去往甘泉宮,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觀察你,覺得你與寧香的性格最為相似,你去往甘泉宮是最合適的。」
孟古想了想,輕聲問道:「嬤嬤,您真的相信寧香她……」
話還未說完就被季嬤嬤打斷:「事情已經有了結果,寧香也用自己的命為她的行為付出了代價,往後就不要再提了。」
「可是嬤嬤……」孟古還想再說什麼,卻被季嬤嬤給攔了下來,剛走兩步遙遙就瞧見被十幾人抬著的坐攆,隊伍浩蕩而來。
是御攆。
季嬤嬤連忙拉著孟古退到宮牆腳下,俯身跪了下去。
待走得近了些,才得以瞧見,有兩位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著一素一黑長袍,正在隊伍正前頭走著。
只聽得一聲低笑:「傳言說趙國公主玉,國色天香是趙國第一美人,今日得以瞧見其容,亦不過爾爾。」
有另一聲溫潤的話響起:「比起趙國,咱們大鄴美人無數,公主玉的容顏在趙國的確也算的上絕色。」話語微頓,言語儘是擔憂:「只是王上先出宴會,怕是趙國會覺得臉上無光,又要鬧上一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