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往情深深幾許
凌凌剛精神恍惚地走出教室，肖肖和材料學院幾個熟悉的女生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攔住了她的去路。
「凌凌，楊老師發飆沒？」八卦的肖肖搶先問。
凌凌從驚嚇中回神，還不忘維護自己的新任男朋友：「楊老師脾氣那麼好，怎麼可能發火？」
「可不，他最多微笑著讓你翻譯十篇文獻。」
肖肖一提，凌凌不由得想起上一次她在實驗室QQ聊天時，楊嵐航突然出現在她身後，讓她翻譯十篇文獻的情景，她如同吞下一大塊甜蜜絲滑的巧克力，甜笑得嘴角有點抽筋。
幾個女生被她笑得一頭霧水，茫然地彼此對望。肖肖及時擠過來，扯到正題：「你說楊老師有女朋友了，是不是真的？」
「呃？」凌凌想了想，從實招來，「是真的。」
「他有女朋友了！」
「你怎麼知道？你見過？！」
「你沒搞錯吧？」
「她長什麼樣？漂亮嗎？」
女生們把凌凌圍在中間七嘴八舌地問東問西，弄得她一個頭兩個大。尤其是肖肖，扯著她的手臂拚命晃。
[
第十四章]
一往情深深幾許276
遇上科學家
當愛情
被幾個女生糾纏了好一陣，凌凌頭疼得實在挨不住了，看看錶說：「糟了！楊老師找我有事，我再遲到他一定吃了我。拜拜！」
擺脫了幾個難纏的女生，凌凌一路小碎步跑向正門。
T大坐落於A市的中心地段，所以莊嚴肅穆的正門外車流擁擠，刺耳的汽車喇叭聲不停宣洩著都市生活的焦灼與煩躁。
唯獨楊嵐航將車停在大門旁，沉靜地站在車邊，任背後的繁華街道如何熙攘喧囂，他的周圍始終天高雲淡，寂然無聲。
凌凌遠遠看著他，這樣一個男人就算明知夢有破滅的一天，也一樣讓人甘願泥足深陷。
試試就試試吧！
等了他這麼久，愛了他這麼久，無論結局如何，她沒有遺憾！
見楊嵐航打開車門，凌凌四處張望一番，確定周圍沒有她認識的人，快步走過去，坐上車。
路上，她解釋說：「對不起，我遇到幾個同學，她們非纏著我問你有沒有女朋友。」
「你怎麼回答的？」楊嵐航平靜地問。
「我說……」她看著他的表情，「你有女朋友了！」
他臉上的笑意從他的嘴角漫至眉角，性感得讓人透不過氣。
她終於知道楊嵐航為什麼喜歡淺笑了，因為他展顏一笑，能要人命！太造孽了！
凌凌拍拍胸口，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生怕再看他一眼，心就會跳出來。
「我第一次做人男朋友，沒有經驗。有做得『變態』的地方，請多指教。」他說。
凌凌莞爾一笑：「只要你不讓我翻譯外文文獻，我什麼都能忍！」
「只要你高興，我可以翻譯成中文給你看。」楊嵐航看著她，彎著眉眼說。
導師和男朋友最大的區別是，導師是欺負她的，男朋友是被她欺負的。看見一直欺負她的人可以被她欺負了，凌凌幸福得身子輕飄飄的，笑得合不攏嘴。277
她調皮地對他眨眨眼：「楊老師，這可不是您治學嚴謹的作風哦！」
「如果我沒記錯，你有一半的文獻都是我幫你翻譯的。」
他若不提，她差點忘了。記得她剛接觸課題的時候，楊嵐航給她的英文文獻她一句話都讀不懂，每天都上QQ一陣狂抱怨，直到他主動幫她把剩下的內容翻譯完了傳給她，她通讀一遍，滿心崇拜地誇他一番，再開開心心去導師辦公室交差。
那時候，她以為他在美國，所以總是半夜給他文獻，告訴他第二天早上要交，他從未讓她失望過。現在想想，真不知道楊嵐航為她度過了多少個徹夜不眠的夜晚……
過了一會兒，他的車停下，凌凌看著車窗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竟坐落著A市標誌性的建築物——雲塔。
楊嵐航買完了票，對她說：「我記得六年前你說過，A市的雲塔是你最想去的地方，但票價讓你嘆為觀止，你等著有人請你去！」頓了頓，他又說：「兩年前，我經過這裡，才知道這裡的票價並不貴。」
凌凌沒有說話，對於楊嵐航這般睿智的男人，有些話根本不必多說。當他看到票價的時候，他就應該明白她的意思。讓她嘆為觀止的是雲塔的別名「愛情的巔峰」。她在等他，等不到他，她一生都不會來這裡。
雲塔的一層大廳，浪漫得有些虛幻，空幽的室內瀑布，水流汩汩，沿石而下，水霧瀰漫。經過大廳，走進透明的觀光電梯，凌凌還沒站穩，電梯快速上升，透明的玻璃外高樓林立的城市急速下降，令人眩暈。
楊嵐航不著痕迹地靠近她，悄悄握住她的手，她自然而然地依進他的懷裡。電梯停下，凌凌正欲抽回的手驟然握緊，忽然看見電梯外的地面是全透明的玻璃，玻璃下是城市的風景，天生恐高的凌凌嚇得腿都軟了，哪裡還敢邁出一步？
「別怕！」楊嵐航安慰她說，「這種玻璃是雙層加密的，一塊就能承受一噸的重量，絕對不會有事。」
「你確定？」她隨時隨地都像要墮入萬丈深淵。
「我以MIT材料學博士的學位擔保，這條路可以走。」
凌凌把心一橫，顫顫巍巍地抬起腳，試探著慢慢落在玻璃上。抬起另278
遇上科學家
當愛情
一隻腳前，她雙手緊緊抱住楊嵐航的手臂，柔軟的胸口剛好擠壓著他的手臂。他的身體一僵，一動不動定在原地。
「怎麼了？」她仰頭看著神色不再淡定的楊嵐航。
「沒什麼，這條迴廊的設計師相當有才華。」
楊嵐航攬著她的肩慢慢走在長廊上，宛如摟著她在雲中漫步。她輕輕靠在他的肩上，被他身上獨有的味道沖淡了恐懼。能與他依偎著漫步，真是墮入萬丈深淵也甘心了。
繞過迴廊，他們走到頂層的展望台。高高的圍欄上鎖滿了金色的連心鎖，據說這樣可以鎖住戀人的心，一生一世永不分離。許多情侶落了鎖后，倚著圍欄擁吻，痴痴纏纏，難捨難分。
天空逐漸暗淡，地上金色的燈光越閃越亮，如同繁星在腳下眨眼。凌凌有些羨慕：「不如我們也鎖一對連心鎖吧。」
「凌凌，如果你不想和我分開，我有更好的方法。」
楊嵐航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紅色的絨布錦盒，在她眼前打開，鑽石的光刺痛了她的眼睛。不期然，她想起爸爸丟下離婚協議書轉身離開的背影和媽媽的哭泣聲。
她垂下臉，避開他期待的目光：「我知道你對我的感情，可你的家人呢？你媽媽能接受我這樣的女孩嗎？你爸爸能同意你跟自己的學生交往嗎？」
他平靜地看著她，像是看著一本再熟悉不過的教科書：「如果我的父母能左右我的想法，我怎麼會到現在還不交女朋友？」
「不能左右，並不代表欣然接受。」她幽然地說，「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異了，我和媽媽、外公生活在一起，我的媽媽在一家紡織廠工作，外公卧病在床，常年需要人照顧。你無論外表、內在、家世、人品，全都無可挑剔。他們一定認為我們不相配。」
「你想得太多了。」他沉聲說。
「是你想得太少了。」
楊嵐航沒有失去過爸爸，他不會明白男人的誓言有多蒼白，不會明白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有多少無可奈何的羈絆。她在年幼無知時已經從父母激烈的爭吵中深深體會到這些。279
「凌凌！」他在她耳邊，鄭重地說，「我和別的男人不一樣。從小到大，我認定的事就會堅持到底，絕對不會放棄。我對科研如此，對感情如此，對婚姻也是如此！」
是啊，如果楊嵐航想放棄，早在她把他拖進黑名單，拒絕他一次次卑微的申請時，就已經放棄了。或者，在她挽著汪濤從他面前走過的時候，在她罵他變態，說『看他一眼都對不起自己』的時候，他就放棄了。他為她如此堅持，她怎麼能再懷疑他的真心？
「凌凌，不論別人怎麼看，不論你怎麼對我，我始終相信你是我最想要的女人！今生今世，我非你不娶！」
「我相信！」這番話把她徹徹底底感動了，她轉身抱住他，在他懷中哭著說，「我相信！」
那時，她真的相信：他們真心相愛，他們執著堅定，他們不會分開，直到生命的盡頭。在二百米高的展望台上，在「愛情的巔峰」，他托起她的臉，吻去她腮邊的淚。
他的唇滑下，舌尖在她的肌膚上留下潮濕而甜蜜的印記，她的身心在甜蜜中昏沉，血液在熱吻中沸騰。
她收下了他送的鑽戒，雖然沒有戴在手指上，卻答應了他——總有一天會戴上的。
夕陽落盡時，雲塔的旋轉餐廳里，他們面對面坐著。燈光幽暗，更顯城市燈火輝煌。紫色的玻璃杯里飄著燙金的玫瑰形蠟燭，光影流動間，兩個人的目光糾纏不絕。
滿桌的菜肴吃到嘴裡都成了單調的甜味，即使紅酒入口，也如水晶葡萄一樣甘甜可口。
楊嵐航放下酒杯，問：「你明天有空嗎？」
她咽下嘴裡的食物：「有事嗎？」
「我想請你看電影。」
約她看電影啊？可惜她約了肖肖她們去逛街，怎麼辦呢？
幾經猶豫，凌凌決定不做重色輕友的事情：「我明天有事，不如改天吧。」280
遇上科學家
當愛情
楊嵐航點點頭，換了話題：「今天上午院里開會，決定這個月月底碩士開題答辯，你好好準備一下。下周的組內會議上朱老師要先給你們預答辯，李校長也會參加。」
「哦，我會好好準備的。」
「你明天下午五點來我辦公室，我再看看你的開題報告。」
「啊？！」他這分明是故意的……她怎麼會找這樣陰險的導師，不對，是男朋友！瞧她這命啊！
「有時間嗎？沒時間可以改天。」
凌凌滿腹委屈地點點頭：「有時間！你是我的老師，你什麼時候找我，我什麼時候有空。」
楊嵐航笑著說：「不用裝了，你肯定在心裡罵我變態，罵我沒人性。」
「沒有。」她抬起頭，對他眨眨無辜的眼，「就是有點陰險。」
他笑意更濃，眼眸里都跳躍著暖暖的喜悅。
「我罵你，你都不生氣嗎？！」被她罵還能笑得這麼開心，他什麼心理素質啊！
「我習慣了！」
凌凌恨不能把頭埋進盤子里。她發誓，以後死也不說別人壞話，當著自己無話不談的知心朋友也不能說，因為你永遠無法預料你的「知心朋友」與你「不共戴天的仇人」究竟有什麼關係。
她專心埋頭吃飯。
吃了一會兒，楊嵐航想起了什麼，從錢包里拿出一張銀行卡放在桌上。
他居然給她銀行卡，他當她是什麼，以在商場里刷男人金卡為樂趣的女人？
「我不是那種女人！」她盡量壓下自己的不悅，「我不會花你一分錢！」
「這是我的工資卡，裡面除了工資還存著我在美國沒用完的獎學金，這是我的全部財產。至於我的房子，要三年之後才能拿到房產證，等我拿到了也給你。」281
「為什麼給我？」凌凌不解。
楊嵐航解釋說：「朱老師說，這是T大的優良傳統，全部財產無條件上繳給老婆。需要花錢要先寫『申請報告』講明用途，經查證審批后才能領到『經費』。」
看他一臉誠意，凌凌的火氣剎那間消失無蹤：「我不記得T大校規里有這麼一條。」
楊嵐航一本正經地答：「潛規則。」
不愧是高科技人才，潛規則都潛得這麼有愛，這麼有技術含量。滿懷著對T大優良傳統的敬愛，凌凌大大方方把卡收起來。
政治老師說：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果真如此，把楊嵐航的「全部財產」往錢包里一塞，凌凌好似把楊嵐航揣在口袋裡，別提多有安全感。
晚上，凌凌正幸福地躺在床上，對著銀行卡傻笑，猛然想起一句俗語：「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她收了楊嵐航的工資卡，豈不等於答應了做他老婆！
「陰險啊！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陰險的男人！」她悲切地把頭往枕頭上撞。
「凌凌？」
筱郁正在電腦前趕報告，見到凌凌回到寢室便趴在枕頭上傻笑，已經滿腦子云山霧罩，現在見她如此「自殘」，趕緊跑過來，拉住她：「楊教授又怎麼折磨你啦？」
「他……」提起楊嵐航，凌凌心中的喜悅再也壓抑不住，急切地想和人分享，於是往後坐坐，讓筱郁坐在她旁邊，「筱郁，我告訴你個秘密。他回來了！」
「誰？」
「我的科學家網友。」
「什麼！」筱郁驚喜地看著她，「你們見面了？！」
「今天見面了，他帶我去了『雲塔』，我們在旋轉餐廳吃的晚飯。」
「他長什麼樣子？帥不帥？」筱郁急切地問。
「還湊合吧。」凌凌仔細回味著楊嵐航展顏一笑的樣子，「不過，他有一雙非常迷人的眼睛，深邃、深情。」282
遇上科學家
當愛情
提起他，深切的思念佔據她的全部，她真想見見他，聽聽他的聲音也好。
「他專程回來和你見面的？」
「不是，他在A市定居了。」
「那你們……」
看見筱郁比她還開心，笑得大眼睛眯成一條縫，凌凌更加幸福。
「我們告別網戀，正式交往了！」
「太好了！你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等有空讓他來咱們寢室，讓我見見。」
「呃！好吧，等有機會讓你看看。」
「看把你嚇的，臉都白了！」筱郁用肩膀撞了她一下，笑著說，「我又不跟你搶！」
筱郁和她聊了好一會兒，繼續坐在電腦前和報告戰鬥。凌凌則半躺在床上對著號碼本上顯示的「楊老師」看了又看。剛分開不到一小時就打電話給他，能說點什麼呢？
還是算了，反正明天下午也會見到。閑得無聊，凌凌調出他的號碼，把「楊老師」三個字刪了，改成「永遠有多遠」，有點生疏。
改成「小光頭」，想起楊嵐航人神共憤的氣質，刪了。
改成「航」，她偷笑了一會兒，又改成「老公」。
肉麻死了！她對著這個稱呼不停地傻笑。
然後，她發現自己相當白痴，為了心理平衡，乾脆把他的名字改成「傻瓜」。
幻想著楊嵐航看見這個昵稱時的表情，怎是一個「幸福」了得？
這時，手中的手機突兀地振動，屏幕上「傻瓜」兩個字忽明忽暗，凌凌驚喜萬分地接通電話。
「喂，你好！」她綿綿的尾音聽得筱郁骨頭髮軟，更何況電話另一端的男人。
「還沒睡嗎？」
「正要睡呢。」
「哦。」沒了下文。他似有若無的呼吸聲，聽起來比QQ的提示音美283
妙太多了。
「嗯。」他頓了頓，清了一下嗓子，「我想提醒你明天下午五點來我辦公室。」
他的聲音里含著笑意，凌凌彷彿看見他彎起的嘴角，淡淡的笑容，不由得心裡甜甜的：「我什麼時候忘過？」
「哦，那我沒事了。晚安！」平淡的語言被他柔情的聲音講出來，別有一番味道。
「等等！」凌凌捨不得放下電話，明明沒話說，還是想聽聽他的聲音。
「嗯？」他耐心地等著她說話，電話聊天和QQ聊天最大的不同就是容易冷場。
她不得不找點話題，緩和一下尷尬氣氛：「你在做什麼？」
「還在查資料，給衛星的項目準備一個備選方案。」
「現在的結果不是很好嗎？還要備選方案？」
「沒有哪一種實驗是可以一次成功的，總會遇到各種預料之外的問題。」
「哦，別熬得太晚，對身體不好的。」
「嗯，我現在就睡。」
「那……」她實在找不出話題了，「晚安！」
「明天見。」
明天？掛了電話，她的心思浮浮沉沉。她不是第一次和男人交往，卻是第一次嘗到了愛情的滋味。
愛情是什麼？是彼此心靈的契合，不需要任何言語，呼吸也是一種交流。
是一天見上無數次，還是看不夠，想不夠。
戀愛的第二天。
凌凌一大早爬起來洗澡，換上上周新買的韓版短裙，對著鏡子把頭髮梳得一絲不亂，再塗上兩層唇彩，一層淡粉色，一層透明色。
筱郁半眯著眼睛看她：「去約會？」284
遇上科學家
當愛情
「不是，去實驗室。」
「唉！戀愛中的女人哪……」
手機里傳來一條簡訊，她點開。
傻瓜：「上午十點有位俄羅斯的專家在三樓報告廳做報告，他做的課題對你很有參考價值。」
她回：「我知道了，楊老師。」
她看著自己用了兩年的手機，發現它蠻漂亮的。
一路腳步輕盈走到材料樓。今天的材料樓，空氣特別清新。
剛走進大門，凌凌便看見楊嵐航迎面走過來。因為周圍有學生進進出出，她只能裝作恭謹地跟他問好：「楊老師，早上好！」
他微笑著傾身，走過去，如同和每一個女生打招呼一樣疏離。她有點失落地收起嘴角甜蜜的笑，從他旁邊走過去，一時間心裡五味雜陳。
擦肩而過時，他輕聲問：「昨晚睡得好嗎？」
她偷瞄一眼周圍，小聲說：「有點失眠。」
「我也是。」
簡單的一句話，連語調都是清清淡淡的，而她卻失了魂。站在走廊里，忘了身在何處。她當然是快樂的，可這快樂又似乎蒙了一層紗，分明就在眼前，卻又讓人總是摸不清，觸不到……
她不禁嘆了口氣，結束了「網戀」，又開始了「地下情」，什麼時候她才能光明正大地和他站在一起，讓所有人知道，楊嵐航是她的男朋友？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至少未來的幾年都不可能。女博士與博導之間的醜聞被一個接一個地在網路上曝光，引來無數的爭議。若是東窗事發，她倒無所謂，可楊嵐航還要在學術界立足，絕不能成為眾矢之的。
她一定要控制自己的感情，絕對不能讓人看出來！
在實驗室精神恍惚地改了會兒報告，終於熬到了九點半，她腳步輕快地走進報告廳，搜尋著記憶中熟悉的背影。看見楊嵐航身邊的位置空著，她不著痕迹地往他那邊湊過去。誰知走了一半，肖肖大叫：「凌凌，這裡！」
她遺憾地看了楊嵐航一眼，他正回頭看她，目光交織，彼此無言。無法言語的愛編織成一張網，籠罩了她的心。285
「白凌凌。」她聽見楊嵐航喊她，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他接著說：「你過來，我有點事跟你說。」
「哦，好的！」她名正言順坐到他身邊，早已心花怒放，表面上仍裝作很恭謹：「楊老師，您找我什麼事？」
「我讓你寫的專利申請書寫好了嗎？」
「呃，還差一點。我最近忙著改開題報告了，我下周一給您行嗎？」
「可以。」
專家做報告的時候，凌凌吃力地聽著俄式英語，在筆記本上記錄著要點。他貼近她，小聲說：「如果你太忙，我幫你寫專利申請書吧？」
她的臉紅了，頭都快埋到椅子下面：「不用了。你那麼忙，我還是不浪費國家寶貴資源了。」
「你從來沒浪費國家資源，是國家佔用了你的資源。」
聽到這句話，她再也聽不懂任何英文單詞。整整一個小時，她的筆尖未停，筆記本上畫滿印象派畫家都看不懂的抽象圖形。
無心聽報告的何止凌凌。整整一個小時，楊嵐航一直研究著她筆下的圖形，猜想她到底在畫什麼，想什麼。任他智商再高也不會明白，那是女孩的愛戀，每一筆都是幸福的沉澱。
聽完報告，凌凌剛走出材料樓，楊嵐航的車就在她身邊停下來。
他搖下車窗：「你去哪兒？我送你。」
「我去食堂吃飯。」她俯下身，靠近車窗，「很近的，走幾步就到了。」
「我也想去食堂吃飯，一起吧。」
「還是算了吧，萬一讓別人看見不太好。」
「學生和老師不能一起吃飯嗎？」
「……」
她無從反駁，深刻地體會到何為做賊心虛，可儘管心虛，她還是上了楊嵐航的車，和他一起去食堂吃了午飯。
午飯吃的什麼菜她根本不記得，只記得她幾乎把臉埋在飯碗里，恨不能自己隱身在空氣中。這樣，她就不用總是感受到T大女生X光一樣具有穿透力的目光。286
遇上科學家
當愛情
午後，白色的百葉窗合著，阻隔了和煦的暖陽。光線暗淡的辦公室里，楊嵐航坐在電腦前，朦朧的五官像是富有詩意的水墨畫，蘊含著耐人尋味的意境。
兩個小時，電腦屏幕上的屏保程序已經循環了無數次，純鋼的簽字筆在他的手指間旋轉了無數圈，他已數不清自己看了多少次表。
浮躁，這個不曾與楊嵐航三個字同時出現的辭彙，現在卻成了最能詮釋他心情的辭彙。
是的，他浮躁，很浮躁。
他算好了時間，下午五點之前，他可以完成項目的備選方案，寫完「國家傑出青年基金」的立項依據，然後，專心給凌凌修改開題報告。然而，計劃出現嚴重失誤，他一整天都心緒不寧。
一想到她已經接受他，他們已經不再是簡單的師生關係，他的思維和情緒總飄忽在半空中，片刻都無法沉寂。原來這就是戀愛的感覺，秒針跳過的每一下，都是期待。
他動了一下滑鼠，屏幕保護程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表格上填了一半的個人資料。今年李校長極力推薦他申請「國家傑出青年基金」，這個基金是國家為了培養一批進入世界科技前沿的優秀學術帶頭人而設立的。雖然基金的經費不多，但評審非常嚴格，所以在中國科研工作者心目中，這個基金享有極高的聲譽。
楊嵐航原本並不在意這個聲譽，可李校長對他寄予厚望，他也不想讓李校長失望。
五點整，敲門聲響起。三聲，很緩，很輕。
旋轉的鋼筆落在桌上……
因為他聽得出，這是凌凌的敲門方式。她每次敲門都像怕驚擾了辦公室內的他一樣，盡量輕，盡量緩，卻不知道她的敲門聲本身就是一種「驚擾」。
「請進。」
他坐正，深吸口氣。
門輕輕推開一半，一雙充滿探索的明眸先從漸漸開啟的門外露出來。287
他想笑，又忍住。她每次都是這樣，進門前先要觀察好辦公室內的一切，進門后再也不會抬頭，只盯著地板看。
「楊老師。」凌凌關上辦公室的門，乖巧地站在門口。白皙的雙頰泛紅，清凈的眼底蕩漾著半怯半喜的光澤。
他最喜歡她的眼睛，因為她習慣把真實的情緒掩藏起來，可她的眼睛卻總是出賣她真實的內心世界。
她開心的時候，眼睛是光彩奪目的。
她憂鬱的時候，眼波是暗淡無光的。
她生氣的時候，眼睛里燃著烈火。
她羞怯的時候，眼波里是溺死人的柔情……
是誰說，女人的心男人永遠不懂，那是男人不肯花心思去研究。若真想研究，讀懂女人的心事絕對比送「神舟七號」上天容易得多。
「過來坐吧。」楊嵐航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像個男朋友，而不是男老師。
可凌凌還是不敢有絲毫逾越，走到他身邊，把開題報告放在桌上，端莊地坐在他旁邊。
少女的芬芳在他鼻端繚繞，勾起昨日一番痴纏的景象。他記起，她的唇舌比他想的還要甜，她身體比他想的還要軟，而她的反應更比他預料的熱情……一陣熱血上涌，他清清發乾的喉嚨，冷靜一下，拿起報告，聚精會神地看著上面的文字。
十幾分鐘過去了，他只看完題目。楊嵐航眨了眨眼，平復一下內心的浮躁，繼續看正文。
工工整整的文字過目即忘。
掙扎了幾分鐘后，他終於放棄了，把報告放在桌上。反正現在是下班時間，沒人規定導師下了班之後也必須為人師表，更沒人規定男老師下班之後不可以談戀愛。
他抬眼，看著眼前素凈的臉，純凈秀美。這種純天然的美麗在美國極為罕見，因為美國女人再有自信也不敢以素麵示人。
或許是因為研究搞得多了，對真相有種職業病似的執著，他討厭假象和掩飾。他第一眼看見凌凌的時候，就很欣賞她的這份真實！288
遇上科學家
當愛情
感受到他火熱的注視，凌凌的臉更紅，眼睛緊緊盯著地面。
他貼近她一些，在她耳邊輕聲問：「我的地板很臟嗎？」
她呆了一下，仰起頭看著他，表情十分可愛：「楊老師，您這樣算不算騷擾女學生？」
他啞然失笑：「不算，我這是在引誘我的女朋友。」
「……」
手機鈴聲很不識時務地響起。凌凌拿出手機，看到手機上的名字，身體一僵。
楊嵐航立刻猜到是誰，瞥了一眼她的手機，如他所料，上面顯示著兩個字：明皓。
從他第一次在西餐廳看見鄭明皓，他早已意識到這個又帥又酷的男孩和凌凌關係曖昧。他不知道他們曾經發生過什麼，卻知道，凌凌看鄭明皓的眼神是開心快樂的，她並非不喜歡他。
手機音樂有些刺耳，而凌凌獃獃拿著手機，遲遲不接起。
「為什麼不接？」楊嵐航儘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和。
她心虛地看看他，猶豫了一下，接通了電話。
電話里很吵，很多人在說話，吵吵嚷嚷，帶著幾分醉意，唯獨沒有鄭明皓的聲音。
「喂？」
沒有回答。
凌凌剛要掛電話，鄭明皓驚訝的聲音傳來：「咦？這麼快接電話，你今天怎麼良心發現了？」
「找我有事嗎？」她問。一隻手拿著手機，另一隻手放在麥克風邊，有意掩蓋一些聲音。
可楊嵐航還是清楚地聽見鄭明皓問：「晚上有空嗎？」
「晚上？今晚？」
「廢話！不是今晚，難道是昨晚？」他說，「我回A市了。上次跟你說的那個項目人手不夠，那邊催得又緊，李微他們讓我把項目拿回來，找兄弟們幫我搞定。我記得你說過要幫我的，現在到你履行承諾的時候了。」289
「嗯！」她問，「你在哪兒？」
「和李微他們在川味樓吃飯。他們想你了，想看看你。」
電話里傳來一陣笑聲和李微的聲音：「白凌凌，我想死你了！」
楊嵐航站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拉了一下百葉窗的繩索。葉片旋轉，光線和涼風掠入，帶著一絲寒意。
又是深秋，飛落的葉子讓他想起多年前的那個深秋。
「白凌凌」的頭像突然暗了，他的人生也暗了。
失戀是一種心痛，無休止地痛。他忍了近一年，後來，還是沒忍住，請國內的朋友幫他查了A市T大的學生信息，果然有個女生叫白凌凌。朋友很快把她的資料傳給楊嵐航，其中還包括她的照片。
她的笑容很美，比雪花還要純凈，也比雪花易碎。
「很抱歉，我今晚沒空，我和我男朋友在一起。」聽到這樣的回答，楊嵐航訝然轉身，迎上凌凌微笑的臉。
他也笑了，內心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手機里靜默一下，又傳來鄭明皓滿不在乎的聲音：「我說白凌凌，你好歹尊重一下我的智商，找借口也找個像樣的。」
「信不信隨便你。」
「行，你有男朋友是吧！帶他來，我給你審查一下。」
換作以前，凌凌肯定會說：「關你什麼事，你又不是我老爸，我男朋友哪用得著你審查？！」
為了避免楊嵐航有所誤會，她盡量表現得冷漠：「不麻煩你了，謝謝！」
「不麻煩，作為你忠實的追求者，我至少要看看他哪裡比我強吧？」
「你放心，他哪裡都比你強！」說完，凌凌刻意看了一眼楊嵐航的反應，愉悅沁在他的眉間。
原來，深沉如楊嵐航，也免不了愛聽恭維。
「好了，不打擾你們敘舊了，拜拜！」不等鄭明皓說話，她已經掛斷了電話。290
遇上科學家
當愛情
電話雖掛得果斷，她的內心深處不免有些感慨，在她最艱難的時候，鄭明皓鼓勵她，陪伴她。她欠他的情，註定還不清了！
楊嵐航並沒有追問她什麼，在座位上坐下來，她也坐過去。
「剛才你想說什麼？」她問。
「沒什麼，想問你一會兒想去哪兒？」
「我……想吃哈根達斯！」
哈根達斯，浪漫中的經典。
就算有女孩能拒絕濃郁的奶香，也沒有女孩不被它的廣告詞打動！
「冰激凌？」楊嵐航想了想，問，「天氣這麼涼，不能吃點別的？」
凌凌努力掩飾住對他不解風情的失望：「我隨口說說的，也不是特別想吃。」
「好吧。一會兒改完報告我帶你去！」
「那我們快點改報告吧。」她開心的樣子完全看不出是「隨口說說」。
楊嵐航淺笑著拿起開題報告，認真地看。
口水都要流出來的凌凌根本不指望楊嵐航能敷衍了事，可也沒想到他看得那麼細緻，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細細推敲。而且一遇到問題，他一定要和她討論清楚，再讓她修改。後來，遇到了一個有爭議的問題，楊嵐航說她的分析有概念性的錯誤。她據理力爭，說她查到一篇文獻，上面就是這麼分析的。
結果楊嵐航較真的毛病又犯了，查資料，分析，討論。等他得到滿意的結論，已經十點多了。
別說吃哈根達斯，就算吃滿漢全席凌凌也提不起興緻了。
「很晚了，我再不回寢室，就要封樓了。」
見她滿臉疲憊，他也沒有勉強：「我送你回去。」
回寢室的路上，凌凌的手機又響了，她拿出來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掛斷了。
楊嵐航說：「我欣賞的人不多，鄭明皓是其中一個。」
「你欣賞他？」凌凌驚訝地睜大眼睛，楊教授識人的眼光果然非同291
凡響。
「你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在校園西餐廳遇見你和鄭明皓。」
「記得。」她尤其記得楊嵐航被她的一句話嗆到，咳了好久。至於那句話，至今為止，她仍覺「萬分羞愧」。
「那天晚上，鄭明皓跑來找我……」
「啊？他該不是去打你吧？」
楊嵐航沒有否認。
她想不到鄭明皓會那麼衝動，去找楊嵐航的麻煩。若楊嵐航是那種心胸狹隘的老師，他多災多難的畢業證肯定拿不到了。
楊嵐航說：「他質問我憑什麼說他做的網站一文不值，還說那是他辛辛苦苦熬了不少通宵才做出來的。」
「他做的？！」
凌凌現在終於明白答辯結束當晚，鄭明皓為什麼會發那麼大的脾氣，而汪濤反應平平。她早該想到，汪濤那時候忙著在外面打工，根本不可能有時間幫她做畢業設計。
「他真是個很不錯的男人，有個性，也有風度，最重要的是，他很愛你。」
「……」
「那天，我們喝酒喝到很晚，他說了很多。他告訴我：『愛有很多種方式，不去打擾她想要的寧靜，就是一種。』他還說：『不論她和誰在一起，我都希望她能過得開心！』」楊嵐航對她笑笑，接著說，「我以為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你、最愛你的人是我，當我聽見鄭明皓說：『白凌凌害怕受傷害，才刻意把自己封閉在堅強和洒脫的外殼裡。除非她自己肯走出來，沒有人能走得進去。可我不想逼她，不想見她為難，就讓她暫時活在自己假想的安全感里吧。我會等她，等她自己走出來！』我才明白，他才是最懂你的人。」
凌凌低下頭，不想讓楊嵐航看見她眼睛里的淚水，可眼淚還是一滴滴落在手指上。
無月的黑夜，他抓住她的手，抬頭看看前面燈火通明的研究生公寓，又鬆開。292
遇上科學家
當愛情
「今天下午，你不該那麼說他。」楊嵐航頓了頓，嘆了口氣，「你別看他表面上裝得什麼都不在乎，其實，他心裡比誰都在乎。」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我不想你有一天會後悔！」
選擇楊嵐航，她永不後悔！除了他，誰會為她放棄美國優越的科研條件，毅然回國；除了他，誰會躲在虛幻的網路背後默默愛著她，等著她；除了他，誰會讓她愛了一次又一次。
兩個人走路總會覺得很短，不知不覺他們已經到了公寓樓下，儘管不想這麼早分開，凌凌不得不說：「你別再送了，讓人看見不好。」
「也好。明天別忘了來實驗室做實驗。」
「是！楊老師！」
她對他眨眨眼，轉身走向寢室大門。進門前，凌凌的餘光依稀瞥見角落裡有那麼一點點明滅的火光。
回到寢室，凌凌沒有開燈，躺在床上下了很多次決心，才撥通鄭明皓的電話。電話很快接通，有點不滿的聲音傳來：「你還記得我？古語有云，女人啊，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
「那是形容男人的好不好！」
手機的另一端靜默幾秒，問：「你和楊嵐航在一起多久了？」
凌凌一下從床上坐起來：「你怎麼知道？」
「我看見他送你回來。」
他看見？凌凌驀然想起樓下黑暗的角落裡，燃燒著的那一根煙。
什麼都來不及細想，她掛了電話，匆匆下樓。
沒有光的牆角，站著一個人影，背靠著牆，除了煙上閃動的火星，整個人都融入黑暗。她走近他，每走一步都努力想著自己還能對他說什麼，可是直到走到他面前，她還是找不到「對不起」以外的任何話語。
「對不起！」她小聲說。
鄭明皓將半根煙丟在地上，用腳踩熄。
她看見一地的煙頭。
「師生戀，很浪漫啊……」他乾笑幾聲，「白凌凌，你對『優秀』的定義到底是什麼？你所謂的平凡又是什麼？一生守護在你身邊，陪著你293
吃粗茶淡飯，擠在狹小的房子里，還能甘之如飴的男人？楊嵐航，T大的教授，前途無可限量，他父親是材料界最權威的專家，擁有一家電氣公司10％的股份。他母親是富家千金，擁有多家百貨公司。這還算是平凡？」
凌凌驚得退後一步，早知道他的家世不簡單，可聽到鄭明皓說出來，她還是嚇了一跳，之後，心裡湧起淡淡的酸楚。楊嵐航已經完美得無可挑剔了，為什麼還要有這樣的家世背景？他就不能有一點缺點嗎？
「為什麼？」黑暗裡，他的眼眸也暗淡了，「為什麼是他？」
「因為……我等了六年的人，就是他！」
鄭明皓怔住了：「他？你的網友？」
「嗯，我那個有理想的網友！愛上他時我對他一無所知，現在，他回來了……」
他苦澀地一笑，他的笑看上去好遠，遠得像在天邊。
「明皓……」她想說點什麼，卻被他打斷了。
「你不用說了……」出其不意，一雙有力的手臂將她攬入懷中，「只要你開心就好。」
他的身上染著濃濃的煙草味道，聞上去像是憂傷的味道。凌凌想推開他，卻聽見他問：「如果你沒遇到楊嵐航，會不會選擇我？」
想起他端給她的那一杯溫水，那片胃藥；想起他通宵幫她做網站；想起他的安慰，他的陪伴……她沒有推開他。對於一個一直默默愛自己的男人，對於一份註定得不到回報的感情，比起他為她付出的，比起她對他的傷害，一個擁抱，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如果這個世界從來沒有過楊嵐航這個人，我會愛上你！」
這句話，是真的。
「謝謝！」鄭明皓放開她，無聲地離開，融入黑夜的背影帶著屬於他的那份不羈和洒脫。她相信，他這樣的男人，早晚有一天會遇到真正值得他愛的女人。
帶著滿滿的愧疚，她默默走上樓，剛到寢室門前，她的手機聲響起，是楊嵐航打來的。
她快速接通，不等她開口，楊嵐航先問：「凌凌，你在做什麼？」
她在黑暗中摸索著拿出鑰匙，打開門：「在寢室，有點累了，休息294
遇上科學家
當愛情
一下！」
「哦！」她發現他那邊的聲音也好安靜，「不打擾你了，休息吧！」
掛斷電話，凌凌打開燈，一個人坐在床邊。鄭明皓離去的背影總在她眼前揮之不去，他憂傷的煙草味也遲遲不散。她洗了個澡，換了身純棉睡衣，還是能嗅到那種憂傷的味道。於是，凌凌打開電腦，想跟楊嵐航聊聊，聽他講講笑話。
QQ自動登錄，小光頭的頭像卻遲遲沒有亮。按理說，他早該到家了。
等了半個多小時，她有些忍不住，撥通楊嵐航的電話。
「喂！」她小聲問，「你睡了嗎？」
「沒有。」他問，「有事嗎？」
「心情有點不好。你能上線嗎？」
「不能，」他斷然拒絕，像一盆冷水潑下來。
「……」
「因為……」他說，「我在你樓下。」
「樓下？」又一盆熱水潑下來。來不及細想，她連睡衣都沒來得及換，以最快的速度衝下樓，硬是從門衛老大爺關了一半的門中間擠出去。
楊嵐航的車停在路燈下，她走過去，開門上車。
「你怎麼在這裡？」她驚訝地問。
「我知道……」
「什麼？」知道什麼？她等著下文。
他拿出一盒有些融化的冰激凌，在她面前慢慢拆開包裝。淡綠的色澤，濃郁的杏仁抹茶味道。
「我知道哈根達斯的廣告語：Ifyouloveher，takehertoHaagen-Dazs！」
這樣的男人，這樣的對白，別說捧著哈根達斯，捧著小賣部里五毛錢的冰棒也能甜死她。
凌凌抿著想要彎起的嘴，接過楊嵐航手中的冰激凌，又接過他遞來的小勺。
即使不用他打開車內的空調，將溫度調高，單是精緻的銀色小勺已295
足見某教授心思的細膩。凌凌輕輕舀了一勺冰激凌放在口裡，連同小勺一起含住，直到杏仁香融入口中，甜得發膩的奶香融化了那股揮之不去的憂鬱。真愛若是發自內心，何需信誓旦旦的「山無陵，天地合」，平平常常的一言一行都能流露出來。
吞下最後一口冰激凌，凌凌牽過他的手腕，純鋼的腕錶精緻剔透，銀色的指針已過十二點。
她看了一眼緊鎖的大門，玻璃門裡還亮著燈，大爺還沒有休息。這種情況下，敲敲門大爺就會開門的。如果燈關了，那就慘了，要按很久夜歸門鈴，大爺才會磨磨蹭蹭嘟嘟囔囔起床，滿臉不情願地開門。進門后還要登記姓名、房間號，說明原因才能回去。
她知道自己該回去了，可心裡還是有絲絲縷縷放不下的牽扯，總想再多和他待上一會兒。以前她總不明白女生公寓樓下的男生和女生再個見，要經歷漫長的幾十分鐘，送完再送，別完再別。現在她懂了，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就是如此微妙。
「樓門已經鎖了。」楊嵐航反扣住她的手，緊握的指尖無言地訴說著不舍。
「沒關係。大爺會給我開門的。」
她剛要下車，楊嵐航拉住她的手：「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但相信是一回事，介意又是另外一回事。」
凌凌茫然回頭，等著他說下去。
「所以，別再讓我看見他抱著你！」幾秒鐘的驚愕后，凌凌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明明看見了鄭明皓抱她，卻還要去哈根達斯買冰激凌給她。
冰激凌的寒意從她的胃擴散到全身，寒冷伴著一陣陣胃部的抽痛。
「我想和他在一起，何必等到今天？」她深深地直視著他的眼睛，說，「他只是在跟我告別。」
話未說完，她忽覺左手被扣住，身體也被拉了過來，鎖在溫暖的懷中。
「凌凌，我也會害怕失去，你懂嗎？」
她縮著身子，貪戀著他的溫暖，寒冷也在每一分每一秒的溫暖中融解：「對不起！」2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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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說對不起，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嗯。」凌凌輕輕湊過去，冰涼的唇微顫著吻過他的臉、他的唇、他的耳郭，在他耳邊輕聲說：「我向你保證，以後不會了。」
她的唇散發出罌粟花一樣的暗香。楊嵐航極力控制著內心的渴望，調整呼吸，可是，她冰涼的指尖又撫上他的眉峰，順著他的髮際，滑到他的唇邊。
唇邊一陣麻癢讓他有些心馳神往。他試探著靠近，凌凌沒有迴避，合上雙眼。她期待的表情讓他再也難以自持，垂首吻上她的唇。
情正濃，夜未央，墨藍色的夜空下，天地顛倒，世界顛覆。
宿舍樓值班室的燈終於熄滅了，她忍不住嘆氣。唉！大爺睡了，她一會兒回去，又要被他批判了。
「要不要去我家裡坐坐，喝杯茶？」楊嵐航問。
「呃？」凌凌有些迷惑地看著他。
如果按照傳統中國男人的社交習慣，這可能是再正常不過的邀請，應該只是喝喝茶，聊聊天而已。若是換作西方男人的文化傳統，這句話無異於「我們上床吧」！
而作為一個中西方文化融合於一身的楊嵐航，這句話很是發人深省！
見凌凌有些猶豫，楊嵐航看看手錶說：「今天可能有點晚，改天吧。」
聽他如此一說，凌凌覺得自己有點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話脫口而出：「沒關係，也不是很晚。」
隨即，在楊嵐航略有些異樣和猜測的目光里，她猛然意識到自己這句話說得非常有歧義，想要收回為時已晚，她只好裝作很淡定地跟著他去了他的家。
夜，獨室，兩盞香茶，一往情深。
即使沒有計劃過發生什麼，相愛的兩個人也難免會在一瞬的失神中，發生些什麼。
她不知道那雙修長的手是怎麼搭在她肩上，也不知道他滾燙的雙唇是297
如何印在她的耳後的，她只知道一股高壓電從她耳後貫通全身，她渾身一顫，不禁一聲輕吟，依偎進他的懷中。
他傾身將她半壓在沙發上，越吻越迷亂，越吻越狂熱。
凌凌漸漸感到胸口的壓力越來越大，楊嵐航急速的心跳激蕩著她的心跳。
她所有的感官都被他清淡的氣息充斥著，身體里熟悉的溫暖和陌生的炙熱交織在一起，讓她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眩暈。她生澀地回應著他，雙手再次環住他的頸項，虛軟的身子一點點沿著沙發靠背滑下去，後腦枕到沙發扶手的同時，身心毫無抵抗地沉淪。
「可以嗎？」他的另一隻手探到她的領口，含糊地問著。
她睜開眼，四目糾纏，他的目光一片混濁，呼吸越來越急促。
這讓她怎麼答？總不能說「可以，你繼續吧」。
她嬌羞地別過紅透的臉，顫聲說：「不要了。」
面對這種事，哪個女人不是嘴裡口口聲聲的「不要」，心裡偷偷地期待。只要男人霸道、強勢一點，半推半就也就成了。偏偏某教授接受的是西式教育，不太理解東方少女的矜持和羞怯。
「對不起。」楊嵐航再不敢有絲毫逾越，用殘存的一點理智逼自己收回放在她領口的手。
「沒關係。」她軟軟地說，雙頰粉紅，凌亂的長發落在唇邊，渾身上下散發著少女妖嬈的誘惑。
楊嵐航深吸了口氣，端起冷透的茶杯一口氣喝了半杯茶：「很晚了，要不今晚你住我這裡吧。我是說，我睡沙發。」
聽他說這句話，凌凌也拿起自己剩下的半杯冷茶喝了，心裡感嘆著：他這自制力怎麼不能用在該用的時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