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等閑平地起波瀾
沉寂的夜幕,金子般的星星點綴在上面,瑩亮的星光落在凌凌的笑臉上,如鍍了一層夢幻的光澤。
漣漣坐在樹林邊的長椅上,看著凌凌眼中難掩的快樂,不禁抿著嘴輕笑:「濤聲依舊了?」
凌凌笑而不語,恬美的笑容讓星光都暗淡了。
「我就知道你戒不掉他。」
「是啊!戒不掉。」那樣的過去,那樣的一個人,那樣的溫柔,那樣的內涵,那樣的細膩,那樣的可愛,誰能戒得掉?
風吹動樹葉,沙沙的響聲淺如情人的輕吟,她從未聽過他的聲音,卻認定他的聲音也是如此溫柔,因為他在她眼中是全天下最溫柔的男人。
漣漣溫暖的小手搭在她的肩上,表情卻十分凝重:「凌凌,你和汪濤怎麼辦?」
提起汪濤,她幾乎連想都沒想就回答:「我會嫁給他。」
「你真要嫁給他?」漣漣十分不解,「你根本不愛他。」
「可我喜歡他,我媽媽也很喜歡他。」凌凌望向遠方的燈火,明明滅滅,「女人,一定要找個靠得住的男人,才能一生幸福。」
漣漣深深皺眉,滿臉不贊同:「你的科學家網友怎麼辦?」
「隔著千山萬水,還能怎麼辦?做普通朋友唄。」她自嘲地笑笑,
「虛幻就是虛幻,真情也是虛幻的,我對他不再有任何奢望,只想在閑暇時和他聊聊天,說說心事,這就足夠了。」
「也許,你是對的。」
凌凌和漣漣聊完回到寢室已經很晚,室友們都還沒睡,正在卧談,她們迅速洗漱上床,加入卧談的行列。
提起即將到來的別離,琳琳十分感傷地說:「剛上大學時,以為四年時間很長,誰知一轉眼就畢業了。我真捨不得走啊,要不我也考研算了。」
漣漣笑著接話:「你是捨不得T大呀,還是捨不得鄭明皓啊?」
琳琳笑嘻嘻坐起來,說:「這還用問,當然是捨不得……我家鄭明皓了。」
提起鄭明皓,凌凌忍不住插話:「琳琳,你為什麼那麼喜歡鄭明皓呢?」
「因為他夠帥,夠酷,夠個性!」
凌凌望著天花板,眼前忽然閃過鄭明皓為她遞來胃藥的場景。也許,在很多人眼裡,敢在足球場上打裁判、敢和學生會主席叫板的鄭明皓很帥、很酷,甚至很張揚,她曾經也這麼以為過。可是相處久了,她越來越發現鄭明皓與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他性格雖然過於愛憎分明,但本性善良,對事不對人,做事也算張弛有度。他也很會為人處世,不但對朋友講義氣,就連對不太相干的人,也一樣關懷備至,仗義相助。
就比如對她,鄭明皓有時比汪濤還細心地關照她。她心情不好的時候,他總是會發現,然後給她說些有趣的事情逗她笑。以至於,她越來越喜歡鄭明皓帶給她的輕鬆感。她在鄭明皓面前,說話做事從來不用考慮他的感受,可以毫無顧忌地和他開玩笑,貶低他!
思及此,凌凌不由自主地誇了鄭明皓一句:「鄭明皓不僅有個性,還是一個罕見的好男人!」
全寢室的女生同時吃驚地看著她,琳琳更是驚異地瞪著她問:「凌凌,你移情別戀啦?」
「當然不是!鄭明皓是個罕見的好男人」她隨口說了句,「但我愛的87
是瀕臨絕種的好男人!」
琳琳毫不客氣地反駁:「你家汪濤那種類型的男人早已泛濫成災了!」
提起汪濤,凌凌的心猛地一沉。她剛剛說了什麼?她愛的是瀕臨絕種的好男人?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腦子裡的那個人根本不是她的男朋友汪濤,而是她的科學家網友。
原來,她最愛的人始終都是那個沒見過面的陌生人,即使和汪濤朝夕相處了大半年,她對那個人的愛一點都沒有改變。
可即便如此,嫁給汪濤,這個念頭從凌凌接受汪濤那天起,就深深植根在她的信念里,過去如是,現在亦如是。畢竟,不是所有的真愛都會修成正果,不是每個人都能嫁給自己真正愛的人。
她一直以為自己會嫁給他,一生過著平淡如水卻自以為幸福的生活。然而,命運又一次跟她開了個玩笑,她眼中最正直、最可靠的男人做了一件她無法原諒的事。
那是畢業生即將離校的時候,汪濤的室友們為了給畢業工作的學生送行,決定去附近的風景區玩玩。那段時間凌凌正準備考研,本不想去,見汪濤一臉的期盼有些不忍,便勉強同意。
爬山遊玩一共兩天一宿,晚上在一個簡陋的小度假村過夜。一向酒量不好的汪濤又喝得爛醉,凌凌怎麼勸他都不聽,她便一個人坐在草地上看遠山隱隱,看星空漫天。遠離市區的郊外,星星比平時亮許多,令人的心情也舒暢許多。
遠遠地,她看見一個人影走過來,黑夜模糊了他的身形,只隱約看出他有著汪濤沒有的身高。直到人影走到她面前,她才看清那張令無數T大女生痴迷的俊臉。
「嘿。」她打了個招呼,「怎麼出來了?」
「怕你一個人無聊。」鄭明皓脫下身上的外衣搭在她身上,之後,在她身邊的空地上坐下來。
他的衣服很暖,還殘留著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煙草香。許是夜色太過撩人,身邊的帥哥看上去眸如星辰,不經意間的挑眉讓他年少輕狂的洒脫一展無遺,她忍不住多看了一會兒。88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鄭明皓說,「我會以為你愛上我了。」
為了避免他自信心過度膨脹,凌凌本著「日行一善」的原則,無比真誠地勸誡他:「麻煩你回去好好照照鏡子,你看看你從上到下有哪個地方能讓我愛上!」
他深呼吸:「換下一話題!」
她笑著看他,他的表情很可愛,薄唇輕抿,暗暗咬牙,臉上卻表現出一臉不以為然,不屑跟她計較的「寬宏大量」。
鄭明皓看了她一眼,伸手從褲袋裡拿出煙盒,手指夾了一根煙,猶豫了一下,又放回去。
「你抽吧,我不介意。」凌凌說。
鄭明皓搖搖頭,把煙盒收起來。許久,他說:「我以前不吸煙的。」
「我知道。」她以前聽琳琳說過,鄭明皓不吸煙。
鄭明皓揚了揚嘴角,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和汪濤交往那天,我抽了第一根煙,感覺還不錯。」
他的話讓凌凌倍感意外,意外之餘,隱隱感覺他話中有話。
她忽然想起一些事,那些她曾經並未多想,但現在想來別有深意的小事。
記得有一次,她在上課的路上遇到鄭明皓,她剛要打招呼,一個長相不錯的帥哥走過去,她津津有味地盯著帥哥看,直到鄭明皓在她眼前揮揮手,遮住她的視線:「你面前有個這麼帥的帥哥讓你無償欣賞,你怎麼不知道珍惜?」
「在哪兒呢?」她故作不懂,四處張望。
鄭明皓長嘆一聲,拿開擋住她視線的手:「你接著看,仔細地看,沒有比較就沒有發現!」
然後,她繼續欣賞帥哥,欣賞的同時總結出一條經驗:男朋友長得帥點也有好處,觀賞「野花」可以肆無忌憚!
還有一次,鄭明皓開玩笑說:「你有妹妹嗎?如果有,介紹給我當女朋友吧。」
「沒有!如果有,我也不會把她往火坑裡推!」
他滿臉的憂傷,似乎深受打擊:「唉!我這上進有志的當代大好青年89
為什麼沒女人欣賞!」
她憋不住笑說:「上進有志的鄭明皓同學,我聽說你昨天打麻將打到凌晨三點,把球鞋都輸給李微了。」
鄭明皓看一眼汪濤,問:「你怎麼不把我熬了幾個通宵編程的事情宣傳宣傳呢?」
「不是你自己要求別宣傳的?」汪濤說。
鄭明皓說:「你真夠朋友!」
仔細琢磨著回憶中鄭明皓的言語和神情,再抬眼看看鄭明皓冷傲的眉宇,凌凌堅定地告訴自己,一定是她想多了。鄭明皓不會喜歡她的,雖然他一直對她很好,很照顧,但這都是因為她是汪濤的女朋友,僅此而已!
鄭明皓幾次欲言又止,最後緩緩問:「你和濤子在一起之前,真的從來沒見過我?」
她認真點頭。
鄭明皓還要說話,汪濤含糊不清的呼喚聲傳來:「凌凌!凌凌!」
她順著聲音看去,只見汪濤正站在大門口喊她。
「我進去看看汪濤喝得怎麼樣了!」她起身把身上的外衣還給鄭明皓,走向汪濤。剛走到汪濤身邊,她就被汪濤抱住。一股濃烈得令人作嘔的酒氣撲面而來。她強忍住不適感,扶住汪濤:「走吧,我扶你進去休息。」
走進房間,她扶著他躺在床上,剛要離開,汪濤突然從背後摟住她,摟得很緊,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別鬧了!」掙脫不了他,凌凌窘得滿臉通紅。
「凌凌,我真的很愛你……答應我……不要離開我好嗎?」他半夢半醒地說著。
「你醉了!」
「我沒醉,凌凌,我不能沒有你,我想一輩子和你在一起生活,等你考上研究生,我們結婚好不好?」
凌凌閉上眼睛,秒針只跳過半圈,她便做了決定。不管愛與不愛,既然她已經選擇了汪濤,就該對這段感情負責:「等我考完試,我就和我媽90
媽談談。只要她同意,我就嫁給你。」
汪濤樂了,傻笑個不停。笑了一陣,把唇湊到她的臉上……
本能的反感讓凌凌用盡所有力氣推開他:「別……別這樣。」
「為什麼不行!我是你男朋友,連親你一下的權利都沒有?」
她揉了揉胳膊上驟然而生的雞皮疙瘩:「我只是不太習慣,等我們……」
「別再騙我了!」汪濤像變了一個人,雙眼發紅,大吼,「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你心裡一直想著別的男人。只有他可以抱你、親你,是不是?」
「你說什麼?」凌凌忽然覺得好冷,周身發抖。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我早看過你存在電腦里的聊天記錄……你一直沒有忘記他,我不過是一個替代品,你是在利用我的感情去忘記他!」
「你……」聽到汪濤說出這番話,她不隻身上冷,連心也冷了。她什麼都不想說,不想解釋,只想遠離他,遠離這個她朝夕相處卻完全陌生的男人。
她轉身走向門口,汪濤急忙擋在門前,快速鎖上了房門。
「你別走,今天你把話說清楚,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我不知道!但是,我曾經真的很想嫁給你。」她只是個普通的女人,沒有勇氣去追求什麼轟轟烈烈的愛情,害怕最後被燒得粉身碎骨,所以她想找一個真心愛她的人,好好珍惜她。哪怕一生為生活奔波也沒有關係,平淡的感情才最真實。
「那你證明給我看!」
凌凌驚得後退數步,脊背滲出冷汗:「你什麼意思?你想幹什麼?」
「我會娶你的,真的!」
「汪濤!」她冷聲說,「我知道你喝醉了,你今晚說過的話我可以當沒聽見。但你要敢碰我,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誰知他不顧她的警告,直接撲過來,一手捉住她,另一隻手伸向她的領口。
她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骯髒和噁心,拚命掙扎,拳打腳踢地反抗:「你!你放開我……」91
可她抵不過他的力氣,整個人都被他控制在雙臂間,她嚇得大叫:「救命!」驚恐的叫聲卻被李微、高原喝酒的吵嚷聲淹沒。
眼見求救無用,凌凌只好軟了語氣懇求:「汪濤,你別這麼對我,我求求你不要……」
汪濤根本無視她的感受,厚重的唇湊近她的臉,雙手撕扯她的衣服,領口的兩顆紐扣在他的撕扯間掉落……
「凌凌,你是我的……從今天開始,你完完全全屬於我了!」
面對這樣的汪濤,凌凌只覺周遭的一切都在下沉,沉浸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在那最無助的一刻,她腦海中閃過鄭明皓的臉,如同一道耀眼的光劈裂黑暗。
「鄭明皓!鄭明皓!鄭明皓,救我!」
歇斯底里的尖叫聲劃破了黑夜,門外忽然死氣沉沉的寂靜。
汪濤更是滿眼血紅,憤怒地捂住她的嘴。她凄厲的喊聲變成嗚咽,她看著眼前禽獸一樣的男人,這個人竟然是她的男朋友,是她曾下定決心託付一生的男人,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這時,房門被人一腳踹開,鄭明皓衝進來,李微和高原隨後跟進來。當鄭明皓看見床上的情景,看見凌凌滿臉淚水地顫抖著,無法遏制的憤怒讓他一拳把汪濤打得撞在牆上:「汪濤,你他媽還算個人嗎!」
那天鄭明皓真的怒了,把汪濤打得頭破血流,誰都攔不住。宣洩完心中的憤怒,他走到床邊,看著全身顫抖的凌凌:「對不起!我來晚了。」
她搖搖頭,伏在他肩上,壓抑住抽泣聲:「我想……回學校,你送我回學校吧。」
鄭明皓抱住她,緊緊地抱住,然而,再溫暖的懷抱也無法消除她的寒冷。
「我送你回去,現在就送你回去。」
第二天,汪濤的酒醒了,連續給她打了幾十個電話,她一個也沒接。他頂著正午的炎炎烈日站在她的寢室樓下,想要見她,她也沒有下去。她並不恨他,也不怪他,只是腦中重複著可怕的場景,讓她一想到汪濤,身體就會不由自主地戰慄。92
幾天之後,她的情緒才慢慢平復,她給汪濤發了個信息:「我不怪你了,但我們之間到此為止吧。」
信息發過去,她就把汪濤的手機號碼設置成了黑名單模式。
放下手機,她抬頭看電腦屏幕,發現永遠有多遠和她說了很多話,而她一條都沒回復。
她正要打字,永遠有多遠的消息又迫不及待地發過來:「凌凌,你到底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我挺好的。什麼事都沒有。」她的消息剛發送出去,寢室的電話響了,漣漣剛要接電話,凌凌忙提醒她:「如果找我,說我不在。」
漣漣點點頭,接起電話說:「您好!」
「您好,白凌凌在嗎?」電話里的人問。
「她……」一個很有深意的停頓之後,漣漣看著她說:「不在。」
「我是鄭明皓,找她有點事。」
漣漣笑著對她眨眨眼,捂了話筒,壓低聲音說:「凌凌,是鄭明皓。」
「鄭明皓!真的啊!」遙遙一如既往地尖叫。
琳琳漂亮的大眼睛瞬間光彩奪目:「我家鄭明皓呀,你不接我接了!」
一聽是鄭明皓,凌凌痛苦萬分地揉頭髮:鄭明皓可別提有多難纏了!
「你說我在午睡,讓他有事改天再說。」
琳琳丟下言情小說奔到電話邊,甜得發膩的聲音得令人渾身發酥:「她說她在午睡……有事改天再說!」
這重色輕友的傢伙!
「你找凌凌什麼事?我幫你傳達好了……哦,好的!」琳琳掛了電話,滿眼羨慕地看著她,說了一句讓她周身發寒的話:「他五分鐘后在寢室樓下等你。他讓我告訴你:你敢不下來試試看!」
嗯!她不敢!因為她清楚地記得上一次,她和汪濤因為一件事鬧彆扭,她對汪濤避而不見。鄭明皓便在眾目睽睽之下站在女生宿舍樓前,用全樓都能聽見的聲音大喊:「白凌凌!我給你五分鐘,你要是再不下來,93
我就上去了!」
女生寢室樓的扇窗陸陸續續打開,從此以後,自覺「顏面無存」的她,在走廊里經過時再不敢抬頭。為了不重蹈覆轍,她只好跟「永遠有多遠」說:「我有點事,下了。」
「很重要的事?」
她分析了一下利弊,回復:「是的。」
她電腦都沒來得及關,以最快的速度下樓。
「找我什麼事?」她和鄭明皓保持一米的安全距離,戒備地四處看看,以確定寢室樓上的窗戶都關著。
「吃午飯。」
「我沒……」剩下個「空」字還沒來得及說,她看見鄭明皓挽著袖子向她走來,看情況是要動硬的。
「好!」她很識時務地改口,心中暗忖:哪個女生如果被鄭明皓愛上,除了接受他,絕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
「校園西餐廳」顧名思義:校園的品質,西餐廳的價位。凌凌之所以選這個沒有學生待見的地方吃飯,是因為與鄭明皓這種高調的男生雙雙出現在人口密度最高的T大食堂,後果不堪設想。
餐廳里,抒情的法文歌曲,像是天籟的哀嘆。
她以為他是幫汪濤來勸她,可他卻說:「你們院的答辯成績已經報到學校……很抱歉,我幫不上忙。」
「沒關係!晚一年拿畢業證而已,不重要。」
他的眼神閃動一下,看不出是同情還是讚賞。
「你覺得命運對你公平嗎?」難得鄭明皓能問出這麼有深度的問題,她決定認真回答。
「有不公平嗎?我身體健康,五官端正,吃穿不愁,存摺里還有存款,我每天睡覺睡到自然醒,聊天聊到手抽筋。雖然沒有順利畢業,我勉強也算個大學生……你見過比我命好的嗎?」
他看了她很久,才說:「沒見過。」94
人活著,誰不苦,誰不難?可生活還得繼續,苦痛還要承受,想讓自己快樂,就一定要時時刻刻記得自己擁有什麼。
鄭明皓終於轉入正題說:「汪濤……」
聽到這個名字,她渾身發涼,立刻打斷他後面的話:「我不想再聽見這個名字。」
鄭明皓點點頭,沒有再說下去,又換了個話題:「要忘記那個人,真有那麼難嗎?」
她訝然看向鄭明皓,對上他一雙透析一切的眼睛。既然他如此直接地問了,她也不想再迴避:「很難。我常常數著寢室窗帘上的格子,以為那樣就能讓自己什麼都不去想。我數了無數遍,對著晨光數過,對著月光也數過,始終數不清有多少個格子……」
鄭明皓勾了勾嘴角,說了一句讓她意外的話:「二百一十六個。」
她無言以對,下意識伸手去端桌上的冰橙汁,手剛觸摸到凝著水滴的杯壁,就被他按住。
「太冰了,換個熱的吧。」然後,他對剛巧帶著一位客人走過來的服務生說:「服務生,加杯熱奶!」
凌凌感動地看著他,寒冷的心被他的溫柔撫過,不再凄涼,冰冷的手被他的掌心溫暖,不再無助。因為她太過感動,所以沒有留意到剛進來的那位客人震驚地看看她,又細細打量一番鄭明皓,然後,他默然坐在角落的座位上,清俊的眉峰深深聚攏,放在桌下的手一點點收緊。
法文歌結束了,沉寂片刻后又一首抒情的鋼琴樂響起,小小的西餐廳回蕩著哀傷的空氣。
鄭明皓一向最會調節氣氛,他坐正,換上玩世不恭的笑臉:「來,我給你出個智力測試題。」
她點頭,很認真地聽著。
「猴子爬到香瓜樹上摘香瓜,一分鐘能摘一個,一天能摘多少個?」
她茫然地眨眨霧氣蒙蒙的睫毛看著他:「猴子吃香瓜嗎?」
「摘來玩不行啊?」
她沉默。95
剛好服務生端來一杯熱奶,她低頭喝熱奶。
「1440。你小學畢業沒?」鄭明皓告訴她答案。
她瞪了鄭明皓一眼,笑容不由自主地展露:「香瓜長在樹上?你幼稚園念過沒?都大學畢業了,你的智商能不能別停留在學齡前!」
「高智商的我會,我怕你智商不夠!」
她不服氣地坐直:「說吧。」
鄭明皓從口袋裡拿出一枚硬幣,雙手合十包住硬幣,只留了一點空隙給她。
「我有三個高智商的問題,給你十秒鐘,你伸手指進去摸摸硬幣,如果摸不出上面的是國徽還是字,要回答我一個問題,否則我回答你。第一個,你最愛的人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凌凌很謹慎地伸了手指進去摸:「是字。」
他展開雙手,當她看見他手心上的硬幣是字,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他靠在椅背上,避過她的視線,轉頭望向角落裡的壁燈:「到目前為止我只對一個女孩動過心,她哭的時候很可憐,會讓人跟著心疼;她笑的時候很可愛,會讓人陪著她開心,所以,我希望每次她不開心,我都能在她身邊哄她開心。」
坐在角落的人凝視著他們,修長的手指緊捏著桌上盛滿冰水的玻璃杯,水霧在他蒼白的指尖凝結,一滴滴滑落,如同冰冷的淚。
凌凌有些訝異地看著鄭明皓,一時不知該怎麼勸他,只好抱歉地說:「對不起!我以為你這樣的人,不會有放不開的人。」
「洒脫不羈只是我的外表。」鄭明皓笑著看向她,再次展露他整齊潔白的牙齒,「禽獸不如才是我的本性……」
凌凌失笑出聲,心情豁然開朗:「早聽李微說你哄女人有一套,今天總算領教了。」
「過獎。」鄭明皓又將雙手合十放在她面前,「下一個問題,你想和你愛的人過什麼樣的生活?」
她摸了摸硬幣,不確定地說:「是字。」
這次凌凌回答錯了。她思考了好久,才幽幽地說:「我希望他能永遠守護在我身邊,真正懂我,理解我!我不需要刻意打扮,在他眼裡永遠是96
最美的;即使我做的是粗茶淡飯,他也能甘之如飴;房子再小都不要緊,只要兩個人在一起,有著聊不完的話題,為著共同的目標努力。」
「其他都容易。但是懂你……有點難度。」
「是嗎?」
「你的思維方式不是正常男人所能理解的。」
她不屑地白了一眼:「你當然理解不了,你智商太低!」
她堅信,這世上總有男人會懂她,珍惜她,無論如何,至少還有一個,雖然他不在她身邊,也不可能在。事實上,某位智商超過二百的人正在暗自感嘆:是啊!這女孩的思維方式我也捉摸不透。
鄭明皓乾笑幾聲,又合上手指,鄭重其事地說:「第三個問題,新婚之夜你最希望你愛的人對你說什麼話?」
凌凌質疑地看看他,總覺得有什麼陷阱,又一時想不出是什麼陷阱。她遲疑地伸出手,這次他的雙手合得很緊,沒有留縫隙給她,所以她努力試了兩次也沒能摸到硬幣。
她提醒他:「太緊了!我進不去……」
「咳!」角落裡的男人被一口冰水嗆到,掩口劇烈地咳嗽。
凌凌愣了一下,十秒鐘后,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多麼讓人遐想萬千的話。
「鄭明皓!你想死,是不是?」
「我什麼都沒說……」鄭明皓一副很無辜的神情,搖頭嘆息,「現在的女生,思想太不純潔了!」
凌凌剛要過去掐死那個可惡的罪魁禍首,猛然發現,角落那個人有一張似曾相識的側面。再仔細一看,儘管那個人咳得臉色淡紅,雙肩輕顫,那一身與眾不同的清雅絲毫不減,這樣的氣質除了楊嵐航,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有。
當真是冤家路窄!
她咬牙切齒地盯著楊嵐航。
雖然……她又一次在他面前出醜,充分地證明了她的「低智商」無可救藥,可他至於反應這麼誇張嘛!
「喂!」鄭明皓在她眼前勾勾手指,「我就這麼沒有存在感?」97
因為遇到更讓她憤恨的仇人,她把被耍的事情暫時拋諸腦後,指著角落的方向,用廚房廚師都能聽見的聲音說:「他就是我說的那個變態!」
楊嵐航聞言抬眼看看她,沒有說話,眉峰蹙得更深。
鄭明皓當即站了起來:「就是他說你畢業設計一文不值?」
她剛點了一下頭,見鄭明皓立刻起身脫下外衣,她匆忙伸手拉住他:「你想做什麼?」
「我教教他怎麼尊重別人的勞動成果!」
「你瘋了!你畢業證想不想要了?」
「我已經考上研究生了,本科畢業證要不要都一樣!」
「算了。」她雙手用盡全力抱住他欲抽離的手臂,「他是咱們學校的『引進人才』,事情鬧大了,你連研究生錄取通知書也別想拿到。」
鄭明皓低頭看看她半仰的臉,因為緊張,她的臉色發紅,呼吸輕微不穩。她在意的表情讓他感到一絲心悸,從來不被任何人束縛的他,第一次放下自己的堅持:「好吧!那我低調點!」
「我們換個地方吃吧。」為了防止他再衝動,凌凌急忙丟了點錢在桌上,拉著他的手臂將他拖出餐廳。
出了門口,再見明媚的陽光,她總算鬆了口氣,很慶幸自己及時挽救了鄭明皓的畢業證。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鄭明皓所謂的「低調」,意思是——晚上找個沒人的地方再報仇雪恨。
她更想不到,作為「有文化,有修養」的大學生,鄭明皓有個很好的習慣,打人之前先讓對方知道原因,於是,兩個極品男人討論完鄭明皓熬了幾個通宵做的「畢業設計」,又討論了為什麼全世界的互聯網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冬天,以及國內外電子商務的發展前景……
鄭明皓一時興起,請楊嵐航去酒吧喝幾杯,於是兩個人又談到感情問題,一談到兩個人極其相似的愛情觀,兩個人很有相見恨晚、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覺。
畢業前的夜晚,大家都在收拾離校的行李,唯獨凌凌坐在電腦前抱著98
遙遙送她的厚厚一摞考研書,翻得手臂發酸。陳文燈一公斤重的數學習題集已經讓她狂暈了,當她翻開沉甸甸的閱讀200篇,滿篇天書一樣的文字讓她徹底傻了,她長嘆一聲:「我發現四級的出題老師不是最殘忍的!」
漣漣說:「你愛他愛得發瘋了?為他考研?!他讓你跳樓,你是不是也願意去?」
「跳樓多簡單,閉上眼睛往前邁一步就完了!考研……」她面對著令她頭暈眼花的考研辭彙大全,「把我凌遲處死吧!」
當然,她只是說說,她一旦決定的事,再難她都不會放棄。
整晚她一邊抱著單詞書看,一邊等著「永遠有多遠」上線,即將熄燈的時候,她正欲失望地關電腦,QQ上的頭像終於亮了。
她興奮地把書丟在一邊:「你怎麼現在才來?我等你一晚上了。」
永遠有多遠:「剛剛遇到一個很有意思的男生,我們聊得很投機,一時忘了時間。」
「你們聊什麼聊得那麼投機,居然能讓你忘了時間?」
「聊一個女孩!」他似乎心情不錯,一口氣打了很多字,「他很愛一個女孩,我問他:為什麼不向她表白?他告訴我:那個女生的性格清如山泉,烈火一樣的激情打動不了她,只會讓她受驚地逃避。她總是把自己封閉在堅強和洒脫的外殼裡,沒有人能走得進去,除非她自己願意走出來。他真的很愛她,所以不想逼她,只能讓她暫時活在自己假想的安全感里。他說他會等她,等她自己走出來!」
「好感人啊!這個世界還有這麼痴情的男人!我猜他一定是中國人,只有中國男人才有這麼綿長深刻的愛情!」
永遠有多遠:「是的,中國人。他說得對,真愛一個人不是非要佔有,能讓她過得幸福就夠了!」
話雖如此,可做起來太難!能有一線機會,誰會甘願放棄?
「如果你是那個女孩,你會接受他嗎?」他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如果他長得不太帥,我會考慮的。」
「很遺憾地告訴你:他長得非常帥!我們吃飯的時候,每個女孩經過99
至少回頭三次。你還會考慮嗎?」
「回頭率百分之三百!不予考慮!」
她望著電腦屏幕,滿心期待問:「你長什麼樣子?發張照片讓我看看唄。」
「我長得太丑!我怕你看見我的照片之後一個月吃不下東西。」
「有這麼誇張?」
「一點都不誇張。」
她努力發揮自己的想象力,腦海里突兀地闖入逸夫樓前的那個被她誤以為「山頂洞人」的愛因斯坦頭像,晚飯沒吃的凌凌忽然覺得飽了。
轉念想想,畢竟智慧和美貌不能並存,一個如此天才的科學家,不必期望他的長相也對得起祖國、對得起人民,是不?
她平復一下心緒,無比真誠地對他說:「外表不重要!你放心,我絕對不是那種以貌取人的女孩!」
「可我覺得……你是!」
凌凌正想和他爭辯,寢室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她茫然地坐在黑暗中,不甘心地盯著電腦屏幕,渴望著奇迹出現——負責熄燈的同學良心發現,又給她半分鐘,讓她說一句:明天見!
她要得不多,只要每天晚上和他說句:明天見!這樣,她就可以躺在床上,懷著對明天的期待安然入睡。原來,這也是奢求。
愛情究竟是什麼?為什麼明知不可能有結果卻放不開?因為,愛上一個人,甜的時候真的好甜,苦的時候,也是甜的。
見凌凌如同雕像般坐在電腦前沒有反應,漣漣忙從桌上拿起電筒燈照過來,一束微弱的橘光打在凌凌臉上。凌凌慌亂地用手擋在臉側,遮住反射出她眼底晶瑩水滴的橘光,笑著說:「T大為什麼會有『十一點熄燈』這麼不人道的規定?」
漣漣走過來,幫她收拾了散亂的習題集,拍拍她的肩膀說:「你能不能告訴我:咱們學校哪條規定是人道的?」
她想來想去,還真沒有!
「聽說新蓋的研究生公寓通宵給電。」漣漣隨口說。100
凌凌當即接過漣漣手上的書,抱在懷裡:「我去上自習——就為研究生公寓通宵供電,我拼了!」
「徹底瘋了!」
凌凌裝作沒聽見,抱著書走出寢室。
熄了燈的深夜,走廊里微弱的光都變得耀眼,刺痛她的眼眸。她揉揉眼睛,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在走廊里,本就陰暗狹窄的宿舍樓這幾日越發地雜亂邋遢,早已被堆滿的垃圾桶邊丟棄了很多破舊的書本。女生最愛的小飾品,小玩偶丟得到處都是,還有一些漂亮的裙子,也被丟棄在髒亂的垃圾中。
畢業了,每一樣被丟棄的東西彷彿都在不遺餘力地傾訴著「離別」的凄冷,「舊情」的不堪。
然而,一切結束的同時,一切又有了新的開始。
被綿綿細雨籠罩的七月,瀰漫了離別的憂傷。
凌凌送走了一個又一個朋友,一個又一個同學,每個人都去為夢想飛翔,只有她站在原地,固執地不讓一切結束,為心中放不下的愛戀做最後的努力。
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對不對,明知情深難捨的時候,選擇了放棄,明知濃情易逝,偏偏執迷不悟。但不論是對是錯,她都堅定地對自己說:「我努力過,我不後悔!」
整整四個月,她每天天不亮就去自習室佔座,一杯濃茶、幾本厚厚的習題集,一坐就是一整天,她雖然每天都累得筋疲力盡,卻從未想過退縮,因為她有動力,有信念,她堅信,只要她努力,就一定能做到!
人就是這樣,只要心中有目標,就會覺得身後有依靠!
在她最疲憊壓抑的那段日子,同學朋友全都離開了,漣漣戀愛了,愛得如膠似漆,難捨難分。每次凌凌孤單茫然的時候,總是一個人坐在樓梯間,被令人窒息的無助纏繞著,尤其是當她想起自己觸摸不到的愛人,呼入的空氣都帶著寂寞的味道。101
直到有一天,鄭明皓剛巧經過,看見她坐在樓梯口發獃,他看了她很久,也默默坐在台階上。
從那之後,他經常來找她,有時候拿模擬題給她,有時給她送些巧克力和點心,有時來找她聊聊天,傳授她一些事半功倍的應試技巧,比如政治題哪些必背,數學題哪些必考,英語如何過最低分數線,最關鍵的是:專業課一個字都別看,浪費時間,考試之前參加個補習班就行了!
他還告訴她:考研考的並不是智商,考的是誰耐得住寂寞,頂得住壓力,決不放棄,誰能堅持到最後,誰就能成功!
最艱難的四個月,是鄭明皓陪著她熬過來的。她非常珍惜他們這份革命感情,也許愛情會變質,但她和鄭明皓這份友情不會改變,至少她會將他所做的點點滴滴銘記於心。
考研報名前夕,正是大家聯繫導師,選定專業之時,凌凌不安地問「永遠有多遠」:「我該選哪個導師?」
永遠有多遠:「據說你們李校長的課題組不錯。」
凌凌:「我也知道,可他們組的老師都特厲害,不會有人願意帶我。」
「讓你跟楊嵐航,你願意嗎?」
看見屏幕上的字,她差點吐血身亡,急忙表明立場:「我寧死不從!」
永遠有多遠:「不用這麼剛烈,又不是讓你嫁給他!」
想起那副「傲骨清風」的神情,她恨得牙根痒痒:「我看他一眼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永遠有多遠:「……」
凌凌:「再說了,他那麼瞧不起我,不可能願意做我的導師。」
永遠有多遠:「你錯了!他願意!」
「不會吧?!」這個人什麼思維方式,為什麼願意教一個被他貶得一文不值的學生?
哦!她靈光一閃:「是不是所有的學生都受不了他的變態,沒人願意跟他?」102
永遠有多遠:「……」
「除了他沒別的老師願意要我嗎?」她失落地問。
永遠有多遠:「如果我說是,你是不是認為我很沒用,什麼都幫不了你?」
「不會的,我知道你已經儘力。」
見他此後無話,她立刻後悔了,後悔不該只顧自己的感受,忘記他的為難。畢竟她不是材料專業的學生,本科成績不好,又被延遲畢業一年,但凡長眼睛的老師都不會願意要她。他能幫她聯繫到導師,一定費了很多心思,她怎麼能再得寸進尺?
可是,一想到楊嵐航做她的導師,她就有種想撞牆的衝動。現在怎麼辦呢?她煩惱地抓抓頭髮,現在不能換專業了,因為材料學院考數二,計算機和電氣都考數一,差別很大。而且數學輔導班她已經學完了,她沒辦法在剩下的三個月自學概率論。
從小到大,她付出的努力不比任何人少,可命運偏偏喜歡一次次地欺負她,讓她所有的努力最終毫無意義。為了能考上研究生,這四個月里她每天早上六點來圖書館佔座,學到閉館才回寢室,承受著無人想象的壓力,過著與世隔絕的三點一線的生活,換來的卻是跟著楊嵐航那種沒人性的老闆。
想到這些,凌凌禁不住抱怨一句:「我這命啊……也太欺負人了!!!」
永遠有多遠:「既然你真的沒法忍受他,我再幫你聯繫別的導師。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命運再不會欺負你!」
她感動得差點抱著顯示器慟哭。
自從爸爸離開后,凌凌再沒奢望過能有個男人站在她前面,為她遮風擋雨。她已經習慣了獨立,習慣了生活在自己的小殼子里。可他出現了,他就像一縷陽光逐漸暖化她的殼,讓她慢慢走出來。
「不用了!」她不想再給他添麻煩,讓他為難,大義凜然地說,「我決定,跟那個變態讀了!」
永遠有多遠:「真的?」103
凌凌:「嗯!我要讓他見識見識什麼叫人才!」
永遠有多遠:「你為什麼這麼可愛?!」
「太肉麻了!」她打這句話的時候,嘴角已經彎至最大的弧度,清澈的眼睛幾乎眯成一條線。
女人的口是心非,被她表現得淋漓盡致!
「哦!對了。」她想起一個重要的事,「你是不是已經和楊嵐航談好了?用不用我去見見他,給他送點禮或者請他吃頓飯?」
永遠有多遠:「送禮免了,吃飯這個提議不錯。」
凌凌:「可是,我對著他的時候,食不下咽!怎麼辦呢?」
「那就吃飯也免了吧。」
「也好!」
提起吃飯,她才發現自己餓了,以最快的速度從柜子里拿了包薯片跑回來,剛打開,捏了一片放在嘴裡。
電腦上出現一行字:「到吃晚飯的時間了,不要吃零食,去食堂吃點有營養的東西。」
「知道了!」她乖乖放下手裡的薯片,笑容醉人的甜美。
有一種愛情,不是轟轟烈烈、如火如荼的激情。
有一種愛情,沒有海枯石爛、至死不渝的誓言。
有一種愛情,如同漂浮在溪水上的葉子,不在乎方向,只願隨波逐流。
葉子明知自己隨時會被溪水擱淺在沿途的礁石上,仍享受著溪水中沉沉浮浮的愉悅……
研究生報名的前一天,凌凌在網上問「永遠有多遠」:「楊嵐航是材料學院哪個專業的?」
他建議她去見見導師,具體談談研究方向。可凌凌一想起某人高高在上,狠狠把她踩在腳下的感覺,怎麼也提不起勇氣面對他。
她一個人在圖書館對著T大招生簡章研究了一個上午,最終,她徹底被T大天書一樣的專業劃分弄暈。無奈之下只好給鄭明皓打電話,請他過來幫忙。她連續撥了三遍,電話才接通。104
「喂!」電話里很吵,鄭明皓的聲音也有些不穩,夾雜著急促的呼吸。
「你有時間嗎?我看不懂招生簡章,不知道該怎麼填報名表。」
「你在圖書館?」
「嗯!你什麼時候有空,能過來幫幫我……」她的話還沒說完,他很乾脆地回答:「我現在過去。」
「謝謝!我還在老地方。」
掛了電話,凌凌坐在樓梯的台階上,心頭被一股暖意侵入。
凌凌剛走回座位坐穩,鄭明皓便出現了,坐在旁邊的空位上,毫不客氣地端起她的水杯,一飲而盡。他的穿著一如既往地另類,上身穿著被汗水濕透的球衣,下身穿著一條有些褪色的藍色運動褲。他的頭髮上不知道是汗水還是礦泉水,一滴滴從他稜角分明的臉頰滑下去,點點晶瑩剔透。
凌凌急忙從包里翻出紙巾,遞給他。鄭明皓笑著接過,擦擦汗,一開口便語不驚人死不休:「想我就直接說,不用找借口。」
凌凌偷偷地看看周圍竊竊私語的學生,小聲說:「低調!低調!」
「哦!」他拉拉凳子湊近一點,悄悄貼在她耳邊說,「這樣夠低調嗎?」
夠低調,低調得跟「地下情」一樣。凌凌鬱悶地捂住臉,正想裝作不認識他,就聽見後面有女生小聲議論:「鄭明皓交女朋友了?」
「好像是,他女朋友挺漂亮的!」
「也漂亮不到哪兒去。」
「……」
緋聞都是這麼憑空捏造的!
鄭明皓拉下她遮住臉的手,安慰她:「別不好意思!想我也不是你的錯,都怪我對你太好了,讓你念念不忘。」
她狠狠瞪他一眼,把招生簡章丟在他面前:「快幫我選好專業,然後抓緊時間消失!我實在受不了你了!」
「你不是聯繫好導師了嗎?」鄭明皓隨意翻了翻招生簡章,問,「你導師沒告訴你他做哪個方向?」105
「我沒去找他。」她看看鄭明皓大惑不解的神情,小聲告訴說,「因為朋友幫我聯繫的導師是楊嵐航。」
「什麼?」鄭明皓驚訝的程度和她預料的差不多,臉都嚇青了,聲音大得連圖書館看門的大爺都被吸引了。
「我也不想。材料學院其他老師都不要我,只有楊嵐航招不到學生,肯將就我。」
「據我所知,想找他做導師的學生能從材料學院排到T大門口,尤其是女生。你朋友面子挺大的。」
「不會吧?那些女生腦子進水了?」要不然就是還不了解他的為人。
「我幫你再聯繫個導師,你別跟他了。」
「為什麼?」
鄭明皓收起他玩世不恭的語調,出口的話卻更不著邊際:「你堅持和汪濤分手,下定決心考材料學院的研究生,不會是因為楊嵐航吧?」
「怎麼可能?他害我畢不了業,我跟他仇深似海……」她壓低聲音說,「我決定忍辱負重潛伏在他身邊,找機會報仇雪恨!」
「忍辱?負重?」本來很正常的話,從他口裡說出來越聽越有歧義,「美人計別用了,楊嵐航心裡有喜歡的女人。」
有喜歡的女人?她有點好奇楊嵐航那樣的男人會喜歡什麼樣的女人,應該美得傾國傾城,智慧過人,才學舉世無雙……咦?不對,一定不漂亮,又笨又蠢,和他天生一對!
呃,一不小心跑題了,她急忙把話題拉回來:「別鬧了,我跟你說正事呢,我到底該報哪個專業?」
他對著招生簡章左看右看了半個多小時,才說:「按常理說,你選專業之前應該先和導師談談。」
「我不去!他長得太丑!」她身子緊貼牆壁,拚命搖頭。
「他長得雖然丑了點,不過他人很好,挺有風度的。」不知道為什麼,鄭明皓特意把「丑」字咬得很重。
「你怎麼知道?」
「我們……」鄭明皓收住後面的話,話鋒一轉:「走吧,我陪你去材106
料樓。」
「你不會帶我去見楊嵐航吧?」
「你還有別的選擇嗎?」鄭明皓反問。
說完,他拖著凌凌的手臂將她從椅子上拉起來,一直將她拖到材料樓,還幫她在服務台查到楊嵐航的辦公室位置。
「一定要見他?」不知道為什麼,她一想起楊嵐航的樣子,就特別緊張,心懸浮著無所依託。
鄭明皓推推她:「快點上去,順便問問他專業課有沒有重點。」
「那你呢?」
「我在門口等你。」
凌凌硬著頭皮走上樓梯,在楊嵐航的辦公室前輕輕敲門,心裡偷偷企盼著他不在,可惜裡面很快傳來一個很清淡的聲音:「請進。」
凌凌悄悄將門推開一條縫,向室內張望。
楊嵐航側身站在窗前,掌心裡托著一個白色骨瓷杯子,銀色的勺子在不停地攪動。
他今天穿了件淺灰色的襯衫,領口解開了兩顆紐扣,高雅中多了幾分隨性。正午的陽光跳過一塵不染的純白色百葉窗,耀眼的光芒毫不吝嗇地投射在窗前的人影身上,在他身上勾勒出閃著金邊的輪廓,凸顯出他耐人尋味的深度。
她的心驀然一沉,下意識地移開視線,心裡暗想:一個男人有氣質到令五光十色的光芒成為陪襯,真是種罪孽!
半垂著臉,她走進門,恭恭敬敬地打招呼:「楊老師,您好!」
他的視線移到她身上,白瓷杯里的液體漾在他白皙的手指上,清茶的色澤。
楊嵐航靜靜地看著她,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沒有遺漏。而她,只發現他的皮鞋皮質真好,熒熒發光,還能映出他略尖的下頜,挺直的鼻樑。
深秋的風穿過百葉窗的縫隙,不甘寂寞地吹動著辦公桌上的一沓文檔,發出沙沙啦啦的輕吟,除此之外,辦公室出奇地安靜,靜得連兩個人107
的呼吸聲都變得清晰。
凌凌等得腳都酸了,偷偷看一眼沒有開口跡象的楊嵐航,決定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白凌凌。」
「我知道!」他僵硬地動了動身體,放下手中的茶杯,順手從桌上抽了張紙巾擦擦濺在手指上的液體,明明已經擦得很乾凈,卻還在低頭不停地擦。
凌凌又在討厭他的理由里加了一條:有嚴重的潔癖!
「很抱歉打擾您,我……」正常情況下,她應該先說「某某人讓我來的……」可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那個除了網名她一無所知的人,心中一酸,頓時無語。
見她語塞,楊嵐航接下她沒說完的話:「是不是為了研究生報名的事?」
她愣了一下,好奇地看向他那張無可挑剔的容顏:她碩士課題能不能研究一下這個腦袋是什麼材料做的?
她相信,這很有意義!
「請坐。」他指了指沙發,等她坐下,他才拉過椅子,坐在她對面,連坐姿都是那麼優雅。
「你為什麼會選我做導師?」他問。
「因為大家都說您人好,學術水平很高。」
他忽然笑了,笑的時候嘴角上翹,露出整齊雪白的牙齒,笑容比孩子還要清凈。
「謝謝你的恭維。」
她也跟著笑,比他笑得還單純可愛:「我說的是實話!」
請原諒她從小就是三好學生,尊敬師長。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她不會笨到對自己未來的老闆說:因為你變態,我討厭你,但除了你沒人要我!
楊嵐航彎曲食指碰碰自己的上唇,掩住唇角的笑意,可是他的眼裡流露出很燦爛的神采:「我本來以為你對我有成見,想推薦你去朱老師那一組。」
「啊?」她笑容有點僵滯,聽說材料學院的朱老師出了名的和善。現108
在改口還來得及嗎?好像,來不及了!
她強忍著心中的悔恨,視死如歸地說:「不用,我跟著您能學到更多東西。」
「既然這樣,你報材料科學專業吧,專業課選第一類。」
「哦,我明白了,謝謝楊老師!」
「複習得怎麼樣?你有什麼困難嗎?」
她剛準備起身離開,聽見這個問題,才想起自己最主要的目的:「有一點……我原來不是這個專業的,專業課對我來說很難……」她暗中觀察一下他的神色,一觸及他身上一塵不染的正氣,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今年的題確實有點難度。」楊嵐航說著,從桌上拿起一本《材料科學基礎》遞給她。
「這本書寫得很好,講解深入淺出,很適合你這種初學者。我在書里畫了重點內容,你回去仔細看看,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隨時來問我。」他又鄭重地補充了一句:「不要問別人。」
她為了確定一下自己的猜測,委婉地問:「我只複習這些,夠應付考研嗎?」
他看著她,眸光沉靜:「今年,應該夠了。」
凌凌感到一陣驚喜的熱血湧上頭部,如獲至寶地收好書,站起來恭敬地道:「謝謝您!那我先走了,不耽誤您工作了。」
「等一下。」她走到門口時,楊嵐航叫住她,「考研的壓力很大嗎?」
「還好。」
他看著她,猶豫了一下才說:「你比畢業答辯時,瘦了很多。」
這個話題……凌凌實在沒有語言能應對了。她尷尬地摸摸自己發燙的臉頰,一摸才發覺,的確瘦了不少。
「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我有自主選擇學生的權利,你的成績能過學校規定的最低分數線就可以,過不了分數線也不要緊,院里還有幾個工程碩士的名額。」
「噢。」她更無言以對,想了好久,憋出一句,「楊老師再見!」
「再見。」他禮節周全地幫她拉開門,送她出門。109
她走到樓梯口,準備下樓時餘光瞥見他還站在門口,目送著她離開。
她的心陡然一慌,完全忘了腳下是樓梯,腳下一空,差點跌下樓梯,幸好她反應敏捷,及時扶住樓梯扶手。
於是,她又在討厭他的理由里加了一條:言行舉止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