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此心不能住他人
(1)
張大嬸很快就帶著那三個少年郎回來了,穆之抬頭看去,眼中閃過一絲驚艷,心裡的第一個念頭是:我去,金圓圓這還真花了重金啊!
三個少年,三種風格。
一人著火紅長袍,眉宇間肆意張揚,艷色撩人;一人著素雅藍衣,溫潤如玉,溫文爾雅;一人著飄逸白裳,五官精緻、膚白勝雪……
有所謂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
這三個美少年,也能頂個司玉啊!
穆之的心蕩漾了。
沈陌在第二寨呆了近三年,都能說走就走,司玉本就不想娶她,又怎麼可能真的為她留下?
他心地善良不願她難堪才隨她回來,她怎麼能真的心存奢望?
想及此處,穆之的心裡竟生出一抹苦澀,她仰頭灌了幾口酒後,唇角綻出一個笑容,朝那三個美少年招呼道:「來來來,陪我喝酒!」
少年們本以為要伺候的是個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或者是腰圓膀粗的土匪大嬸,愁苦了好一陣子,此刻見到以後的主人竟是個楚楚動人的傾城美人時,眼睛都亮了,只覺得有一種幸福感撲面而來,連忙殷勤地奔了過去。
穆之很快就被三個美少年圍住了,一人給她倒酒,一人為她夾菜,還有一人幫她按摩肩膀。
穆之受寵若驚,只覺得從未有過如此隆重的待遇,雖然覺得渾身不自在,但看在美貌的份上,還是忍了下來,享受著美少年們的殷勤伺候。
一杯杯的酒倒上又喝盡,穆之漸漸染了醉意,身子也坐不穩了,軟綿綿地靠在藍衣少年的懷裡,絲毫不受自己控制。
金圓圓已經在一旁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她托著腮,臉頰紅彤彤的,笑嘻嘻地看著那三個美少年,道:「嘻嘻,你們好好幫我伺候穆之……」
三個少年得令,臉上立刻露出歡喜之色,藍衣少年順勢將穆之打橫抱起,從人群中走了出去。
穆之頭昏腦漲,渾身乏力,昏昏欲睡地靠在少年的懷裡,滿腦子只想躺床上好好睡上一覺。
三個少年健步如飛,時不時地看懷中的穆之一眼,醉酒後的穆之臉蛋微紅,像是被畫筆描了艷色,有種惑人的風情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
少年們紛紛在心中喊:幸福來得太突然!
眼看繞過一個小花壇,就到房間了,前面突然出現一個頎長的身影,那人身著白衣,風采卓然,氣度華貴,如雲端上俯視眾生的神。
他不過是安靜地看著他們,他們便不由自主地止了腳步,並且打從心底產生了敬畏之意。
「放下她。」司玉淡淡地開口。
藍衣少年猶豫了,蹙眉問道:「你是何人?」
少年的聲音驚醒了穆之,她暈乎乎地抬起頭,一看到司玉,眉眼突然漾出一抹笑意,嬌聲喚道:「司玉……」
「放我下去。」似是覺得在少年懷裡說話不太方便,穆之掙扎著從少年的臂彎了跳了下來,不過身形不穩,眼看要倒下了,又被邊上的少年扶住了。
見司玉朝自己走來,穆之晃了晃暈乎乎的腦袋,道:「司玉,我知錯了,我不該把你綁到第二寨,你走吧,我不讓金圓圓抓你回來了……」
司玉的眸子微微一眯,他走上前,伸手扶住穆之的胳膊,輕輕一拉,就將她帶到了自己的懷裡,只聽他輕聲問道:「賣身契呢?」
穆之不明所以,只是下意識地摸了摸袖口,摸出了那三張賣身契,道:「在這兒呢。」
司玉拿過賣身契,交給面前的三個少年,淡淡道:「你們自由了。」
三個少年受寵若驚,拿著賣身契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這,這,這……簡直幸福得不可思議!
「走吧。」司玉看了他們一眼,緩緩道。
三個少年頓時心領神會,立馬轉身,不過眨眼功夫,就跑沒影了。
穆之眼睜睜看著美少年跑了,還沒想明白是什麼情況,只下意識地抬腳要去追,「欸,你們去哪兒?」
剛邁出一步,她就被人拉了回去。
「他們怎麼走了?」穆之抬頭,不明所以地問道。
「你很想他們回來?」司玉問道,聲音竟然有些悶悶不樂。
穆之自然是沒聽出來,只是下意識地點頭道:「他們還要伺候我呢!」
這話一出,司玉的眸光微微一變,心底莫名湧出一種陌生的情緒,似生氣,似嫉妒。
他突然摟住穆之的纖腰,將她拉向自己,兩人的身子緊密相貼,在這撩人的夜色下,很容易便讓人聯想起某些荒唐又香艷的夢境。
「穆之。」司玉溫柔的嗓音在這夜色中徐徐響起,似呢喃,彷彿有一種魔力,讓人忍不住想要沉迷。
「嗯?」穆之的雙眼有些迷濛,紅著臉輕聲應道。
她身上的酒香飄進了司玉的鼻息之間,有些醉人,司玉凝視著穆之,她也正望著他,醉意朦朧的雙眼亮如星辰,彷彿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蠱惑著他。
「穆之……」司玉的聲音越發喑啞,彷彿在極力剋制自己,可是,他仍然鬼使神差地朝她靠近,越靠越近……
直到——碰上了她的唇。
那一瞬,猶如天雷勾動地火。
司玉清醒地看到了自己的慾望,洶湧卻不應該的慾望。
可他再不能如上一次那般理智地轉頭,告誡自己不要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反倒更加用力地吻住了她的唇,溫柔又蠻橫地加深了這個吻。
她的唇香香軟軟的,一如他在夢中嘗過的滋味。
穆之被吻得猝不及防,有些無措地瞪大了眼。
這是司玉嗎?
還是……她又做春夢了?
一想到後者,穆之的臉騰地又紅了,她努力想要躲開,司玉卻纏得她密不透風,直到她快踹不過氣了,司玉的唇才微微移開。
穆之喘了口氣,趁著空隙嘟囔道:「你怎麼又來我夢裡了?」
司玉心中波瀾未平,聞言不由失笑,他捧住她的臉,聲音輕如呢喃,「不是夢……之之。」
這一聲脫口而出的「之之」,讓兩人不約而同地顫了顫,夢裡那些纏綿的畫面突然便清晰地浮現了出來,成了最好的催情香。
司玉的喉結滾動了下,他將穆之抵在身後的樹榦上,再次深深地吻了下去。
安靜又溫柔的月夜下,少年男女吻得難捨難分,向來聽覺靈敏的司玉,竟沒發現不遠處躲著兩個圍觀群眾——酒喝太多想上茅房的張大嬸,以及骨頭啃太多想要消消食的大黃。
一人一狗第一次在第二寨看到如此激情四射、讓人臉紅心跳的畫面,徹底忘記了自己出來的目的,淡定地圍觀了一刻鐘后,才戀戀不捨地離開了。
兩人不知親了多久,司玉才終於放開穆之,一看到她誘人的唇瓣上那明顯的紅腫后,司玉的耳根後知後覺地紅了起來。
穆之本就醉得迷糊,被司玉親了這麼久之後,更加暈乎地分不清東南西北了,雙腿發軟地靠在司玉身上。
司玉將穆之打橫抱起,將她送回了房。
穆之一觸到床就自動自發地滾進了被窩,雙眼一闔就睡了過去。
司玉坐在床沿,看著穆之香甜的睡顏,眸光溫柔。
突然,窗外傳來一聲雷鳴,聲音之大引人側目,司玉轉頭看去,看到漆黑的蒼穹之中,有紅光一閃而過。
他倏地站了起來。
(2)
穆之是在隱隱約約的喧鬧聲中醒來的,她摸了摸因為宿醉而隱隱發痛的腦袋,茫然了片刻后,與司玉親吻的畫面赫然闖入腦子。
她頓時清醒了。
她紅著臉將那畫面重溫了一遍,然後意外發覺嘴唇有些麻麻的,還有點疼,她立刻跑到鏡子前,嘴唇果然有些紅腫!
親腫的!
意識到這一點后,穆之忍不住呼了自己一巴掌,沒事做什麼春夢?!
「哎喲,你們是真沒看到,那個司玉公子,看起來斯斯文文的,親小穆的時候,那叫一個禽獸!」只見寨子里的空地上,一眾男女老少席地坐著,張大嬸站在中間,慷慨激昂地訴說著昨晚目擊到的八卦。
穆之剛把自己收拾妥當,一出來就聽到這一番言論,腳下一個趔趄,差點在眾人面前摔個狗吃屎。
「穆之,你行啊!」金圓圓坐在地上聽得津津有味,看到穆之出來后,馬上就從地上一躍而起,把穆之拉了過去。
眾人看到當事人出場,一個個朝穆之投去曖昧的目光。
穆之被看得頭皮發麻,還沒來得及說話,張大嬸突然指著她的嘴唇,目光里閃爍著熊熊的八卦之火,道:「你們看,穆之的嘴都被親成這樣了,這司玉公子一定是頭一回,才這麼不懂憐香惜玉!」
眾人大笑,目光紛紛落到穆之的嘴唇上。
穆之連忙用手捂住嘴,目光瞪著張大嬸,為什麼她夢裡的情節,會被張大嬸知道?
張大嬸見穆之一副震驚的模樣,豪邁一笑,「小穆啊,別害羞,大嬸是過來人,知道人有時候總是情難自抑的嘛!尤其是司玉公子血氣方剛,大家都理解!」
「你怎麼看到的?」穆之的臉色漲得通紅,但是還是忍不住問道。
張大嬸一聽這話,笑得前仰后翻,「哎喲喲,你們倆在那小花壇就親上了,性急的呀,我想不看到都難。」
穆之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那不是夢?
穆之震驚了!
「司玉呢?」穆之掩飾住自己的震驚之情,問道。
眾人一齊搖頭,表示沒看見。
穆之轉頭就往司玉的房間跑,隱約還能聽到張大嬸的八卦聲:「年輕就是好啊,精力旺盛,親個嘴都能親半個時辰……」
「張大嬸,你光是看他們親嘴都看了一刻鐘,精力也不差!」有人大笑道。
大傢伙兒你一言我一語的,喧鬧得很。
穆之紅著臉直接衝到了司玉的房間,可進去后才發現,空間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有,連床鋪都是整整齊齊的,像是沒人睡過。
穆之的心一下子就從雲端落到了地上。
他走了。
不需要去找,她就知道。
金圓圓跟在穆之身後走進來,一看這情景,立馬察覺到了什麼,「司玉這混蛋把你親完就跑了?!」
穆之心裡跟金圓圓一樣氣得咬牙切齒,可為了不讓金圓圓擔心,還是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笑著道:「我可比你划算,至少我還親了人家!」
金圓圓一聽,好像也在理,突然,她想到什麼,問道:「那三個美少年呢?」
被金圓圓一提醒,穆之這才想起之前的片段,她心虛地看著金圓圓,猶豫再三,還是說了實話,「好像是被司玉打發走了……」
「賣身契?」金圓圓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司玉還給他們了……」
金圓圓的臉色立刻變了,她二話不說衝去了大堂。
穆之緊張地跟在金圓圓身後,只見她掄起她的大鎚子,氣勢洶洶地往外沖,「司玉那個混蛋把姑奶奶花重金買的三個美少年給放跑了!給我追!」
「追司玉還是美少年?」老李帶頭問道。
「當然是司玉!姑奶奶非得把他扔到穆之床上,讓穆之往死里蹂躪!」金圓圓橫眉豎目的,看樣子是氣狠了。
穆之也氣,在一旁不住地點頭。
司玉實在太過分了,他自己跑也就罷了,竟然把金圓圓送給她的三個美少年都給放跑了!
著實可惡!
這邊的第二寨眾人正在全體出動尋找司玉的下落,那邊的司玉已然回到了無相山。
幾乎在他一踏進無相山的時候,東白就奔了過來,臉上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驚惶,「尊主,您可回來了!結界破了!」
「四大長老呢?」司玉的面色也有些嚴肅。
「四大長老和聖女正在合力堵住結界,您要再不回來,他們就撐不住了!」
「通知軒轅氏,有妖物潛入,讓他們務必圍堵在雲州城外。」司玉說完,就匆匆往裡走去。
所謂結界,其實便是指無相山,無相山由天神擲下的屏障幻化而成,本身便是結界。
世人以為這道屏障牢不可破,其實錯了,是結界,便會有被突破的時候。
結界破了,便意味著無相山出現了缺口,妖族會通過這個缺口進入人族領土,殺害人族子民。
司玉趕到的時候,四大長老正在和瑤歌一起用靈力堵住缺口,然而也只能暫時擋住想要過來的妖族,並不能修復結界本身。
司玉到的時候,他們明顯鬆了口氣,因為無相山結界,只有天族尊主能夠修復。
司玉看向結界缺口,只見高大巍峨的無相山,像是被人生生劈開,出現了一條峽谷似的路,無數妖族人在那路口處張牙舞爪,拼了命想要衝過來。
司玉長袖一揮,手中白光乍現,過了一會兒,便見那峽谷漸漸縮小,重新被山林草木填滿,再次變成巍峨的山體。
司玉不是第一次修復結界,但這次卻是最耗靈力的一次,幾乎在修復完結界的同時,他就倒了下去。
司玉是在東白的抽噎聲中醒來的,他許久沒有睡得這麼沉,被吵醒時不禁蹙了蹙眉,「哭什麼?」
「尊主,您可算醒了!您都昏睡三天了!」東白喜出望外,「大長老說您靈力損耗嚴重,這一個月定要好好休養。」
司玉沒有說什麼,只是閉了閉眼。
他竟昏睡了三天,也不知穆之她……如何了?
他剛輕薄了她,就消失地無影無蹤,只怕她定要惱羞成怒了。
可惜以他如今的靈力,暫時無法去找她了。
司玉苦笑一聲,重新睜開眼,道:「把八卦圓盤拿來。」
東白小心翼翼地瞅了司玉一眼,還是聽話地取了圓盤。
司玉坐起身,拿過圓盤,看了會兒發現代表穆之的紅點並未出現,他蹙了蹙眉,伸手進懷裡掏了一陣,原先放在懷裡的錦囊竟然不見了!
那裡面裝了穆之的頭髮,那是第一次離開穆之時,他鬼使神差從她頭上剪下來的,也許在那時,他的心比他更早地發現了他對穆之的在意。
「可有看到我的錦囊?」司玉有些疑惑地問道。
「沒有啊,是何錦囊?東白幫您去找。」
司玉沉默了會兒,道:「算了。」
東白心虛地出了司玉的房間,那個錦囊……早就被他交給四大長老毀屍滅跡了……
尊主對穆姑娘如此在乎,明明剛回來,一看到穆姑娘的行蹤有異,立刻又出了無相山,連他都沒有帶上,著實讓人不安!
大長老說了,尊主不能對外人動情,也不能與外人成婚生子,否則日後天族難以再守住無相山!
他是為了尊主好,也是為了無相山好!
嗚嗚……尊主,您可一定要原諒我啊!
東白滿腹糾結地走到了長老殿,彙報了下司玉醒來的消息。
四大長老連忙趕到司玉所在的主殿,見司玉一切安好后,才慢慢放了心。
「尊主……」大長老欲言又止。
他不說,司玉既不催促,也不給台階,只是安靜地等著。
大長老終於還是沒憋住話,語重心長道:「尊主,您該留子嗣了!」
「是啊,尊主,結界越發不穩,實在堪憂吶……」二長老也猶豫著開了口。
司玉沒有說話,他明白他們的意思。
天族尊主這條命,是要獻給無相山的。
神族消亡之後,無相山之所以還能堅挺這麼久,不過是因為一代又一代的天族尊主將性命交付了出去。
近百年來,無相山結界每隔二十年便會變得異常薄弱,妖族會趁此機會突破結界,那時尊主的靈力已經不足以修復它,只能以一身血肉,與無相山相融,方能再保人間二十年太平。
而尊主的子嗣,會繼承尊主的身份和遺志,周而復始地重複守護無相山的命運。
司玉仍然沒有說話,他十九了,十九年前,父親身死,意味著,再過一年,無相山的結界便會出現巨大的危機,屆時他將無力修復,只能以身赴死。
原來,他這一生,很快就要走到盡頭。
可這些時日,他跟穆之朝夕相處,幾乎要忘了這個事實。
(3)
四大長老仍在耳邊語重心長地勸導,見司玉似乎沒聽進去,大長老急了,「尊主,只有聖女,才是您的良配吶!」
司玉聽了,抬頭看向大長老,突然自嘲地笑了笑,道:「瑤歌比我可憐。」
四大長老面色微微一白,簡單的一句話,將他們心中的慚愧和憐惜都勾了起來。
世人都以為天族尊主是神之血脈,哪怕已經不再是神,卻已經是最接近於神的人,因為他們的身上,帶著神族殘留的神力。
可又有誰知道,正是因為他們是神之血脈,所以生來便要承擔守護黎民的責任,不可推卸,亦沒有退路。
而聖女,大約是天族最無辜的女子了,她們本有機會與自己的夫君白頭偕老,相守一生,可當她們成了聖女,便失去了選擇,只能與尊主結為連理,生育子嗣,並在漫長的一生中,親眼看著自己的丈夫和兒子相繼以身赴死,只剩自己痛苦又孤獨地活著。
「退下吧,我累了。」司玉終於開了口,神情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平靜。
四大長老沉默良久,終究還是依言退了下去。
東白小心地走到司玉身邊,輕聲喚了一聲:「尊主……」
「嗯?」東白自小跟在自己身邊,司玉怎能看不出他憋了一肚子的話?
「您不想與聖女成婚,是不是因為穆姑娘?」東白掙扎許久,還是忍不住將心中的疑問問了出來。
「你知道我本就無心婚事。」司玉沉默了會兒,淡淡道。
「可是如果沒有穆姑娘,您最終還是會跟聖女成婚,不是嗎?」東白大著膽子反問道。
司玉發現自己竟然無法辯駁,他突然苦笑了一聲,「東白,你說我是不是錯了?」
他知他人生只有短短二十年,所以對這世間諸事,均不看重留戀,可沒想到不過出了一趟無相山,便出現了意外。
人生第一次,他看重一個人,在意她的喜怒哀樂,牽挂她的一舉一動,甚至產生擁有她的奢望,並且衝動地做了不該做的事。
他以為自己可以任性而為,不想娶瑤歌,便不娶,可當他回到無相山,知道上百妖族人闖入人族領地,馬上便會開始嗜血的殺戮,他便知道,很多事,由不得自己選擇。
他不畏死,卻不敢讓天族人千萬年來以生命和鮮血守住的太平人間,因他的一己私慾,就此葬送。
「尊主……」東白第一次見到司玉如此表情,眼淚頓時落了下來,連聲道:「東白知道您並沒有錯,錯的不是您……」
司玉卻已經恢復了平靜,擺了擺手,示意東白無需多言,然後略顯疲憊的嗓音緩緩響起:「告訴四大長老,我想在這個月完婚。」
東白一驚,磕磕巴巴道:「那,那穆姑娘……」
「從今往後,莫要在我面前提起她。」司玉閉了眼,下了命令。
夜深人靜的第二寨,兩個同病相憐的女人睡在同一張床上,毫無睡意地望著床頂,有一句沒一句地交談著。
「你說這兩個男人是屬兔子的嗎?怎麼能跑這麼快呢!」金圓圓撇了撇嘴,不甘心地道。
「沈陌好歹呆了三年才跑,司玉三天都沒呆,就跑了。」穆之咬牙。
「呆三年有什麼用?我連親都沒親上。」金圓圓一臉遺憾。
「親上了有什麼用?還不是照樣跑了?」穆之磨了磨牙。
「哎!」兩人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過了好一會兒,金圓圓輕聲問道:「穆之,你喜歡司玉吧?」
「嗯,喜歡。」穆之安靜了片刻,最終還是承認了。
她從前不想嫁人,男人於她如浮雲,她只想不愁錢糧、舒舒服服地過一輩子,可是遇見司玉后,她發現她竟然開始有期待,他明明是夢中毀她清白、她曾恨得咬牙切齒的人,可到最後,她竟然希望嫁給他。
穆之和金圓圓相顧無言,簡直想要抱頭痛哭,她們怎麼能這麼倒霉呢?同時遇到混蛋男人!
突然,一陣尖銳的哨聲從大寨門口傳了過來,金圓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翻身下床,面色凝重道:「有人打劫!」
「……誰敢打劫土匪窩?」穆之也立刻起床,無語地問道。
「不知道,走,看我不揍死他們!」金圓圓掄起大鎚就沖了出去。
穆之跟在金圓圓身後,剛走出去,就聽見張大嬸撕心裂肺的吼聲:「小心點,是怪物!」
穆之一聽,心頭頓時咯噔一聲,抬眼一看,果真看到兩個龐然大物閃爍著嗜血的光芒,正從大門口一路闖進來,只見他們隨手拎起一個人,一張嘴便咬斷了對方的脖子,血流如注,慘不忍睹。
第二寨的土匪們平時也算是見過大陣仗的人,可看到這一幕時,一個個都有點腿軟。
金圓圓顯然也被嚇住了,因為她停住不動了,只磕磕巴巴地道:「穆,穆之……我是不是在做夢?」
哪怕有軒轅山莊的經歷在前,穆之此時也嚇得夠嗆,因為第二寨雖然人多勢眾,但都是土匪,不是降妖師啊!
眼看對方又抓起一個人要咬脖子,金圓圓頓時紅了眼,扛著大鎚就沖了出去,「敢動姑奶奶的人?找死!」
金圓圓一個凌空,掄起大鎚就甩向其中一個怪物的眼睛,只聽那怪物嗷得叫了一聲,踉蹌著退了幾步。
眾人見寨主如此勇猛威風,頓時士氣大震,拿起武器大吼一聲沖了過去。
雖然怪物只有兩個,但是戰鬥力極強,第二寨眾人圍攻,一時也占不到上風。
突然,金圓圓被怪物的拳風打到,慘叫一聲摔了出來,噴出一口血。
「圓圓!」穆之大叫一聲,朝金圓圓奔了過去。
「別過來!危險!」金圓圓咬牙喊了一聲,重新掄起大鎚又沖了過去。
穆之一怔,幾乎要哭出來,金圓圓都傷成這樣了,還在擔心她的安危,這一刻,她萬分後悔自己沒有去學降妖術。
突然,她靈光一閃,想起軒轅山莊里,那沾了她血的怪物飛灰湮滅的場景。
她目光一掃,掃到被扔在地上的刀劍,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她突然衝過去撿起一把刀,往自己掌心狠狠一劃,然後朝怪物沖了過去,只聽她大吼一聲:「你們讓開!」
穆之在第二寨眾人震驚的眼神中,整個人撲到怪物的身上,將掌心淋漓的鮮血狠狠地拍到了怪物的胸前。
然後,大家便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那怪物慘叫一聲之後,以極快的速度化成了飛灰。
另一個怪物看到這一幕時,竟也恐懼地後退幾步,喊了一聲「劍魂!」,便倉皇逃走。
穆之渾身都是汗,整個人僵了好久才能夠動彈,她一轉身,就看到第二寨的眾人以一種驚嘆、崇拜、火熱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金圓圓扔掉大鎚,歡呼一聲衝上前將穆之抱了個滿懷,大笑道:「穆之!你太厲害了!」
穆之被金圓圓一抱才算是真的把心落了下來,她正想笑著回抱金圓圓,一抬手,突然慘叫一聲,「手好痛!」
(4)
第二寨損失了幾個兄弟姐妹,又有一大票傷員,這幾日的氛圍很是沉重,尤其是穆之給他們普及了妖族的存在後,大家就更沉重了,這真是一個不好的消息。
還有個更不好的消息便是,不止第二寨,很多地方、包括國都,都傳言有妖物出現,一時間人心惶惶。
穆之的心情也很沉重,她清楚地記得軒轅宸說過,殘存的妖族人被他們困在軒轅山莊外,連雲州城都進不了,所以按理說,第二寨不應該會出現妖物。
是軒轅山莊被攻破了么?
軒轅宸他們……該不會出事了吧?
穆之憂心忡忡,她雖然不願意當軒轅家的女兒,但也絕不希望他們出事。
這日,穆之和金圓圓正在寨子里的空地上曬太陽,張大嬸突然驚呼一聲,「小穆!快上!有妖怪!」
「……」穆之嚇得跳了起來,上什麼上?她剛廢了一隻手,連吃飯都困難,可不想再廢一隻手!
「小穆!快……」張大嬸的尖叫聲突然戛然而止,只聽她平穩了下呼吸,道:「別上了,用不著你了。」
第二寨眾人好奇地衝到門口,赫然發現兩個英俊不凡的年輕男子正和一群妖物纏鬥在一起,不過一會兒工夫,就已將那群妖物全部殲滅。
大伙兒看得目瞪口呆,崇拜之情油然而生,穆之卻有些呆怔,軒轅宸和公孫景怎麼來了?
「穆之,你沒事吧?」軒轅宸一眼就看到了她,以及她被包紮著的手掌,他快步上前,眉宇間儘是憂色。
這個哥哥是真的關心她。
穆之的眼眶有些熱,她搖搖頭,道:「我沒事,你們怎麼來了?」
「軒轅家部署的結界被人破了,所以這些妖物才能進入人族領地猖狂。」軒轅宸有些頭疼地解釋道:「不過你放心,軒轅家的人已經在逐個追擊。」
穆之猶豫了許久,還是開口問道:「爹娘他們……沒事吧?」
軒轅宸的唇邊綻放出一抹笑,他下意識地摸了摸穆之的頭髮,溫柔道:「他們都沒事,別擔心。」
公孫景在一旁聽著兄妹倆寒暄,看了眼第二寨,又看了眼穆之,簡直難以想象軒轅家的女兒竟然會住在土匪窩裡!
難怪會彪悍得連荀二都怕了她!
也不知婚後他能不能鎮住她?
公孫景在這邊胡思亂想,突然聽到軒轅宸提高音量驚問道:「你說什麼?」
他轉頭看去,見穆之無辜道:「難道不是軒轅氏的血都能降妖嗎?」
「你的手……」軒轅宸突然明白了什麼。
「哎喲,小穆可厲害了呢,當時就把手劃破,衝過去那麼一掌拍在妖怪身上,那個妖怪馬上就灰飛煙滅了!另一個妖怪就大叫著『劍魂』逃走了!」張大嬸突然形象地還原了事件經過,卻沒發現軒轅宸驟然白了臉色。
「穆之,這裡不能呆了,你得跟我走。」軒轅宸有些急切地道。
「為什麼?」穆之納悶。
軒轅宸看向倒在地上的那一波妖族人,道:「這不會是第一波,你的身份暴露了,所有的妖族人都會沖著你過來。」
「我什麼身份?」穆之更迦納悶了。
軒轅宸的眸子里隱隱露出一絲痛苦,他將穆之拉到一旁沒人的地方,這才道:「穆之,你是不是聽到了我和娘的話?」
穆之沒有否認。
軒轅宸無奈地扯了扯唇,「你知道娘為什麼要把你送走嗎?」
穆之抬頭看向軒轅宸,靜靜地等著他開口。
「因為你是劍魂,留在軒轅家,便只能承受身為劍魂的命運,娘不忍心你為軒轅家犧牲,才瞞著爹悄悄將你送走。」軒轅宸緩緩開口,將一個塵封的傳說以及一個母親的無奈之舉娓娓道來。
傳說神族在無相山留下一把軒轅劍,此劍有神威,可斬妖除魔,更能劈開被妖族盜走的神石。
傳聞妖族之所以沒有像神族一樣消亡,反而能長盛不衰,便是因為他們盜走了神族的一塊神石,靠神石給予能量。
而軒轅劍,是唯一能毀掉神石的兵器,毀掉了神石,妖族自然便會消亡。
可隨著神族的消亡,軒轅劍的劍魂也跟著消失了,沒有劍魂的軒轅劍,不過是一把普通的劍,劈不開神石,也斬不了妖魔。
傳聞終有一天,劍魂會以人的形態重新歸來,劍魂的血,是所有妖魔都懼怕的利器。
只要劍魂以一身鮮血獻之,軒轅劍就能重新開封。
穆之像是聽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笑話,「你的意思是,我是劍魂,只有把我獻祭給軒轅劍,他才能毀掉那什麼破神石?」
「娘在你六歲的時候,發現你的血能讓妖族人灰飛煙滅,便知道了你是劍魂。」軒轅宸低聲道,聲音帶著抹憐惜,「穆之,你別怕,我和娘不會讓你去獻祭軒轅劍。」
穆之的心情很複雜,這個消息簡直比她第一次發現有妖的存在還讓她震驚,本以為自己是軒轅家的女兒已經夠不平凡了,沒想到還是傳說中的劍魂,竟還有什麼狗屁獻祭功能。
穆之覺得自己一定是倒霉催的活代表。
「現在妖族已經知道你是劍魂,一定是費盡心機來要你的命,這裡已經不安全了,你跟我走吧。」
「走去哪兒?娘不是不讓我回軒轅家嗎?」穆之苦笑,本以為她雖不能留在神宮,卻能在第二寨安穩一世,如今看來,天下之大,似乎並無她容身之處。
軒轅宸也沉默了。
「跟我回公孫家。」公孫景的聲音突然從身後響了起來。
只見他快步走上前來,看著軒轅宸道:「軒轅,天族尊主成婚,你身為軒轅家的長子,有必要去一趟,我會把穆之平安帶回雲州,她住在公孫家,我擔保不管是人是妖,都不能動她分毫。」
公孫景一席話說得軒轅宸有些動容,他點點頭,道:「即便司玉兄不成婚,我也是時候去一趟無相山了,如今妖族虎視眈眈,我們有責任商量個對策。」
「等等,你們說誰要成婚?」穆之摸了摸耳朵,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
「司玉啊,你也認識的。」公孫景大喇喇地道。
「跟誰?」穆之的心狠狠一顫,面上卻沒有露半分異色。
「天族聖女瑤歌。」軒轅宸看了眼穆之,見她沒有異樣,才道。
穆之露出一抹笑,道:「我與司玉相識一場,他要成婚了,我怎麼也得去慶賀一番。」她目光閃閃地看向軒轅宸,笑眯眯道:「哥哥,你帶我一起去吧!等我們給司玉賀完喜,你再送我去公孫家裡也不遲呀!」
只能說穆之關鍵時刻演技不賴,完美騙過了軒轅宸,所以成功得到了軒轅宸的同意。
當天晚上,穆之在房間里收拾行李。
金圓圓門也不敲就闖了進去,結果看到穆之正往包袱里放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比如說——迷藥、砒霜,鶴頂紅、匕首、暗器……
「你不是要去參加婚禮嗎?怎麼搞得要去殺人放火似的?」金圓圓目瞪口呆地問道。
穆之冷笑兩聲,「你知道是誰要成婚嗎?」
「誰?總不能是司玉吧?」金圓圓開玩笑道。
哪知穆之橫了橫眉,陰測測道:「就是他!」
金圓圓愣了愣,有些呆地問道:「你說誰?」
「你沒聽錯!要成婚的就是司玉!」穆之咬牙切齒道,「我這就去廢了他。」
她能忍受他親了她就跑路,但堅決無法忍受他剛親了她就要去娶別人!
老虎不發威,他當她是病貓啊?!
「你等著!我這就去收拾行李!」金圓圓說著就要跑出去。
「等等,你收拾什麼行李?」穆之叫住她,納悶地問道。
「你一個人戰鬥力不夠,我跟你一起去,保證他死得透透的!」金圓圓一本正經道。
穆之噗嗤笑出聲,抑鬱的心情頓時好了許多,「你別忙活了,無相山只有軒轅氏進得去,你啊,根本就進不去!放心吧,我一定好好收拾他!」
金圓圓聽了,只能作罷,不過她還是跑了出去,過了會兒,她抱著一堆瓶瓶罐罐跑了回來,全數倒進了穆之的包袱里,道:「這些全都是毒藥,各種類型都有,我就不信毒不死他!」
「……」
(5)
無相山此時一派喜氣,主殿早已鋪滿紅綢、掛滿紅燈籠,長老殿和聖女殿也都裝飾一新,喜氣滿滿。
天族尊主的婚禮,是無相山最隆重的喜事。
而身為這一場喜事的當事人,則正睡在院子里的軟榻上閉目養神。
東白風風火火地衝進來,指著早已放在一旁的喜服道:「尊主,您再不試喜服,後面想改都來不及了!」
司玉仍然閉著眼,不予理會。
東白嘆了口氣,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東白走了之後,司玉緩緩睜開眼,大紅的喜服安靜地躺在那裡,竟讓他覺得有些刺眼。
他再次閉上眼,決定放任不管。
過了會兒,又有腳步聲響起,只聽瑤歌溫柔的聲音傳了過來,「尊主,若是沒睡,便來下一局吧。」
司玉睜開眼,看到瑤歌已經坐在棋盤前,正含笑望著他。
司玉沉默了會兒,從軟塌上起身,坐到瑤歌對面,執了一顆黑子,落入棋盤。
「尊主有心事?」瑤歌落下一顆白子,問道。
「無。」司玉的聲音淡淡。
「那怎麼連喜服也不願試?」
「東白去找你了?」司玉抬眸,看了她一眼。
「不過是婚事將近,他有些急了。」
司玉沉默地落下一顆黑子,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抱歉。」
瑤歌的手微微一顫,抬起眼直視他。
「瑤歌,生在天族,委屈你了。」
瑤歌的眼眶微微一熱,「能嫁給尊主,瑤歌不覺得委屈。」
「終究是我對不住你。」司玉搖了搖頭。
瑤歌垂了垂眸,沒有說話,可一向話少的司玉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死之後,你盡可以改嫁,我已交代四大長老,不得為難,並且要親自為你做主。」
「尊主!」瑤歌震驚地抬了眸。
天族的聖女從未有人改嫁過,改嫁,被視為對尊主的不忠不義,可司玉現在卻對她說,你盡可以改嫁。
瑤歌知道他是為她好,可她仍然覺得自己的心隱隱發痛。
眼前這個男人,是她從小便喜歡的人,被選做聖女,是所有天族女子都渴望的榮幸,誰不想為他這樣的男人生兒育女呢?
哪怕他最終免不了一死的命運,可只要擁有過一刻,那便已經是最值得不過的事。
可他不懂,不懂她的心思。
她亦不懂他,他這個人,從小便對什麼都看得淡然,除了背負的使命,對什麼都興緻缺缺,無事便睡覺,閑來便下一盤棋,彷彿什麼都不需要,又什麼都不在乎,好像一早便在等著最終的結局。
他亦不想與她成婚,她視為愛情的歸宿,於他而言卻是命運的束縛,是不得已的犧牲。
所以他一拖再拖,從十五歲拖到十九歲。
可她並不著急,只是耐心地等待,總有一日,他會屬於她。
她沒想到的是,這個對萬事皆不在意、彷彿活在雲端的男人,有朝一日竟然會在懷裡妥帖安放另一個女人的頭髮。
若不是聽到他一度拒絕與她的婚事,若不是發現他偷偷離開無相山,若不是看到東白把那個裝著髮絲的錦囊給了大長老……她不會知道,原來她耐心等待的這個人,並不是她想象中那般無欲無求,他也曾生出過不應該的愛欲,只不過,不是對她而已。
見瑤歌神色怔忡,司玉落下最後一子,起身道:「回去休息吧。」
瑤歌抬頭,看到司玉轉身,毫不留戀地準備回房,突然忍不住喊了一聲,「尊主!」
司玉回頭,眸光溫和。
瑤歌的眼神流露出一絲痛苦,聲音微顫,「尊主不能嘗試……喜歡我嗎?」
司玉一怔,沉吟片刻,終究選擇緩緩開口。
他的聲音明明那樣溫和,卻如冰凍三尺的寒冰,無情地讓人想要落淚,只聽他說:「抱歉,此心再不能住別人。」
他說完就轉身進了房,也不知是無情還是貼心,但終歸,沒看到她傷心落淚的狼狽模樣。
婚期越來越近,司玉卻睡得越來越多,彷彿只有這樣,他才能制止自己去想不該想的人。
這日,司玉被大長老強行從塌上叫了起來,他仍然是睡眼惺忪的懶散模樣,直到聽到大長老的話,才稍微清醒了些,問道:「你說誰來祝賀?」
「軒轅世家的長子軒轅宸。」大長老道:「這是軒轅氏這一代的傳人第一次來無相山,尊主和聖女務必一起出席,以禮相待。」
司玉總算沒再打哈欠,收拾妥當和瑤歌一起去了會客的大廳。
其他三位長老早已侯在大廳,司玉坐到主座上沒一會兒,前面就傳來了兩個人的腳步聲,起先司玉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地聽著,可漸漸的,他臉上的神色變得有些不一樣了,懶散的神情早已收了起來,連背脊也越發挺直了。
不一會兒,來人已經進入大廳。
司玉有些僵硬地抬頭看去,這一看,他倏地站了起來。
真的是她!
那走在軒轅宸邊上,窈窕聘婷、巧笑嫣然的女子,不是穆之是誰?!
「軒轅宸恭祝尊主和聖女新婚之喜,祝願二位永結同心,百年好合!」軒轅宸清朗的聲音在大殿里響了起來。
可這真摯的祝福聽在司玉的耳里,卻彷彿是扇在他臉上的耳光,讓他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有些蒼白。
大長老見司玉遲遲不說話,不由急了,正欲開口緩和氣氛,突然聽到一道清脆嬌柔的嗓音跟在軒轅宸身後響了起來。
「穆之恭祝尊主和聖女新婚之喜,祝願二位早生貴子,白頭偕老!」穆之的表情足夠平靜,笑容足夠真誠,舉止足夠優雅,她的目光落在司玉和瑤歌身上,溫柔又大方。
絲毫不像背了一包袱的毒藥利器來殺人放火的人……
可惜,穆之這話一出口,不止司玉,連四大長老和瑤歌也變了臉色。
瑤歌神色複雜地看著穆之,原來她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穆姑娘」……
司玉的臉色越發白了,他看著穆之,一時竟忘了要開口說話。
四大長老急得差點跳腳,美色害人啊美色害人,瞧瞧平時喜怒不形於色的尊主,如今都變成了什麼樣了!
大廳里的氣氛漸漸變得尷尬起來,倒是軒轅宸率先打破沉默,對著眾人介紹道:「穆之是在下幼時走失的胞妹,曾受過尊主相救之恩,聽聞尊主有喜,特來道喜。」
聞言,穆之配合地點了點頭,她拿出一個精緻的錦盒,緩步走到司玉面前,臉上仍掛著笑,「小小賀禮,不成敬意。」
司玉的手微微一顫,他盯著她手裡的賀禮看了許久,渾然不覺瑤歌和四大長老正提著一顆心看著他。
終於,他伸手接過錦盒,從喉嚨里溢出一句:「多謝。」
聽到這一聲,四大長老和瑤歌的一顆心總算落了下來,因為他終於不再失態,又恢復了慣常的神色。
永遠溫和又平靜。
這才是他們的尊主。
穆之心裡在罵娘,臉上卻繼續微笑,絲毫看不出破綻。
時至今日,她才知道自己的演技竟然如此精湛,不枉她在神宮裝模作樣了這麼多年,也不枉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