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媽,我上學去了。」
「好的,把這瓶鮮牛奶帶上。」
上高中后,我兜里就不缺錢。但母親每次在我出門的時候,總要給我書包里塞瓶牛奶,可能這瓶牛奶能代表她的寄託吧。
我家原來坐落在溫州市郊區的一個小鎮上。我父親譙天是做投資生意的,正如彭傑預料的那樣,是一個炒客,簡單來說哪種產品有投資空間,他就往哪裡鑽,先是棉花,後來轉向大米,再後來是小麥。搞實業畢竟掙錢慢。一九九九年,溫州開始流行炒股票,父親也禁不住誘惑,加入了炒股大軍。開始運氣還可以,小賺了一些錢,但後來就發生變化了,錢越套越牢,越套越多,最後不但血本無歸,反而欠了一屁股債。更要命的是,其中有一部分是高利貸。
我記得那個時候將近年關,家家戶戶都忙著準備年貨,而我家是債主不斷。父親早早地不知去向,留下了母親一個人苦苦應付。房子被砸是常事,被人拿刀威脅也屢見不鮮,親戚朋友都躲得遠遠的,那個時候我知道了什麼叫人情冷暖。
母親是比較傳統的女人,哪受得了輪番的逼債。我想幫她分憂,卻是有心無力。那時我們母子倆經常抱在一起痛哭,我也不得不放棄學業了。我恨,我恨自己有個不負責任的老爹。
我永遠記得那一天。大年三十,家家戶戶都在熱熱鬧鬧地吃團圓餃子時,我家裡卻是冰涼如水。值錢的東西都已經拿出去變賣還債了,哪還有半分錢去買吃的。
「媽媽,我餓。」
這是我這輩子最後悔說的話。如果可以,我情願讓它爛在肚子里。
母親聽了我的話,摸了摸我的頭,笑著說道:
「我去外面找點吃的。」
我不敢想象母親用什麼樣的方式去找吃的。雖然我知道其中的艱難,但我還是點了點頭,我渴望母親能帶給我填飽肚子的東西,我已經兩天沒有吃上東西了。
我永遠記得母親走出門的樣子:一身青布衣服,左手挎著一個菜籃子,半彎著腰,凌亂的青絲,讓她的身影分外蹣跚。
「你就安心在家待著,我很快就回來。」
這一句話是母親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我沒想到「很快」竟然會變成「永訣」。當我再見到她時,她已經不能開口說話,臉上已經沒了血色,蒼白得可怕。據調查的警察說,母親是為了撿起公路中間掉落的水果,而被後面跟上來的汽車撞倒的。由於失血過多,搶救不及時,死在了救護車上。臨死時,她還吩咐醫生把她手裡的蘋果給我。
我不知道那天我是怎麼度過的。我死死地握著母親留下的蘋果,在停屍間待了整整一天,直到被警察強行帶出房間。我知道,我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這原因,就只是因為一個蘋果!
一切都沒有了,沒有關懷,沒有庇護,沒有了可以停泊的港灣!我的人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我雖然被救濟所收養,但我已不是從前的我。就算是後來父親把我領回去,過上了正常的生活,但一切都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樣子。我和父親表面是父子,實際上和仇人差不多。他不管我,我更不會理他。
……
時間晃晃悠悠地走了一個月。我的傷大有好轉,已經能自由活動了。
「羽哥,怎麼?昨天又失眠了?」
幾天沒見的彭傑出現了,手裡提了一袋蘋果。我收拾了一下心情,從彭傑手裡接過一隻蘋果,跳下床說道:
「是啊。你小子,這幾天去哪了,怎麼人都不過來踩一腳,悶死我了。」
我說的是實話,沒有彭傑的日子,生活中還是少了很多的樂趣。他一離開,連護士的笑容都少了很多。她們面對我就像是維納斯面對孫悟空,完全沒交流的必要!不懂風情為何物的人在她們眼中和木頭沒什麼區別,而我就是那塊木頭。
「馬上要考試了,我哪有時間。我還想考好點,留在拉薩呢。」
「馬上考試了?」
看著我瞪大的眼睛,彭傑頗有些意外。
「怎麼,卓瑪沒告訴你嗎?她說了要告訴你啊。」
「我怎麼知道,反正她沒說。再說了,她也好久沒出現了。」
「哦,那肯定是約會去了。」
「約會?」
「是啊,你不知道『任我行』一直在追卓瑪嗎?對哦,你一直躺在醫院裡,當然不知道了。」
彭傑的話讓我有些沮喪,因為我畢竟是被卓瑪吸引過來的。
看到我的臉色有些難看,彭傑彷彿意識到了什麼。
「不過,羽哥,你別擔心。據可靠消息,卓瑪還沒有答應呢,你還是有機會的。」
看著彭傑一臉的猥瑣樣,我推了他一下,說道:「有你個頭,誰說要追她了。」
「追誰啊?」
我和彭傑順著聲音往門口一看,是卓瑪。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卓瑪!」
卓瑪這次沒有穿警服,而是穿了一件灰白色的風衣,窈窕的身姿被風衣包裹著,長頭髮還是習慣地扎在後面,看起來輕鬆自然。她手裡抱著一束百合花,可能是好久沒有親近綠色的緣故,我一下就感覺輕鬆了很多。
「你今天有空了?」
「是啊,這段時間比較忙,所以現在才來。」卓瑪一邊說,一邊把花插在了花瓶里。
「卓瑪長官,能不能透露一下試題,好讓我也能留在拉薩啊。」
我沒想到彭傑走後門走得這麼直接。卓瑪聽了彭傑的話,展顏一笑。
「這是紀律,我無能為力。」
「你幫幫我的忙吧,看在我還老實的分上,透露一點。將來,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的,就算是做牛做馬……」
彭傑後面的話還未說完,我就開始嘔吐了。可能發現自己有點出格,彭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嘿嘿!」
看著他那可愛的臉龐,我笑著對卓瑪說道:
「卓瑪,你看能不能幫個忙。我們彭傑很不錯的,如果留在拉薩也是拉薩的福氣嘛。」說這話時,我都感覺沒有底氣。
「這個,我可不敢亂來。」
「那到時分配的時候,你說說好話。」
「我說了可不算,這得主管領導決定,我只是個辦事員。」
「可你應該有推薦權啊?」
「你們這批是第一批特招的警官,各方面要求都是非常嚴格的。分配的事情是按照成績來的,我可推薦不了。」
可能卓瑪說的是實話,辦事員只有跑腿的命。為了緩和一下尷尬的場面,我佯裝輕鬆地說道:
「算了,別說這個了,愛分哪分哪。對了,卓瑪,今天你可一定要幫幫忙,讓我出去呼吸一下拉薩的空氣。在這裡面我要待瘋了。」
「真的?」卓瑪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我。
「當然是真的。你看我們羽哥的眼睛都黑了,那是神經病的前兆。」
彭傑可能是覺得我吃住都得靠他,所以調戲我成了他的一項必修課。
「那行,我去跟護士長說說。今天,我這東道主就領你們逛逛拉薩,見識見識拉薩的工藝產品,免得你們說我這個東道主不厚道。」
雖然來到拉薩快三個月了,但學校一直是封閉式管理,我還真沒有好好逛過拉薩。請假比想象的要順利,畢竟卓瑪大小也是個領導。我脫下寬大的病號服,換上便裝,卓瑪就帶著我和彭傑來到了拉薩的市中心。
全中國四十二個省會城市中,北京華貴自不必說,上海繁華,成都則閑淡,重慶、武漢凸顯火熱,瀋陽大氣,呼和浩特粗狂,深圳浮躁,而拉薩則更為特立。這種特立就是它的風格完全與別地不同,不矯揉、不做作、不奢華、不浮誇。它像一座邊城,但它的文化又是那麼的厚重,可以說全中國城市的文化底蘊沒有幾個能趕上拉薩,包括十三朝古都的西安。虔誠的信仰,使拉薩更像一座信仰之城。藏族人是全民信教,從一出生就是佛教徒。拉薩市裡的寺廟很多,最著名的就是大昭寺了,而大昭寺所在的八廓街則是拉薩市另一道別緻的風景。低低的巷道里,經幡浮動,人潮如織,裡面擺設的全是具有民族特色的工藝品,有地毯、藏被、卡墊、金銀器等,最為出名的就是藏刀了。
藏刀是西藏傳統的工藝品,做工精細,裝潢典雅,為中國民族工藝品中的佼佼者。藏刀分長劍和腰刀兩種。長劍,藏語稱「巴當末」,長約一米;腰刀,藏語叫「結刺」,長度在十厘米到四十厘米之間。藏刀的刀鞘,有木質、銅質的,也有鐵質或銀皮鑲包的,都是純手工打造。刀鞘上常刻有龍、鳳、虎、獅和花卉等圖案。有的圖案上還點綴著寶石、瑪瑙等貴重物品。藏刀的正式名字叫「折刀」,是為了紀念英雄折勒干布命名的。傳說在遙遠的年代,西藏草原上的牧民大都擁有藏刀。可是牧主和頭人為了保持自己的權位,威逼牧民交刀。許多牧民因拒交藏刀而被抓走。消息傳到英雄折勒干布耳中,他為了搭救自己的同胞,就躍馬提刀殺向牧主、頭人。折勒干布因寡不敵眾,流盡了最後一滴血。牧民們為了紀念他,就將藏刀改名為「折勒干布刀」,簡稱「折刀」。如果去西藏旅遊不買一把藏刀回去,西藏之游的效果就要大打折扣,這是卓瑪說的。
男人都愛刀,這也是天性。我買了一把「巴當末」,由於做工上乘,我為此掏了一千多塊錢。買完刀,卓瑪就帶我們來到了一家藏藥店。我粗略地掃了一眼,發現裡面有很多鹿鞭、馬鞭、牛鞭,還有一些不曾見過的藥材,而最顯眼的位置上是一個大大的氂牛鞭。看著卓瑪一會兒摸摸這個,一會兒瞅瞅那個,一個大女孩家居然一點也不害羞,我和彭傑只有目瞪口呆的份。
「好了,就這些吧。」
藥材終於配齊了。一大包的藥材裡面有蠍子、蛇、雪蓮、短管兔耳草、盤花垂頭菊,還有說不出名字的藏葯,當然最多的就是鞭。接下來卓瑪就和店主人砍起了價。由於藏語只通皮毛,兩人嘰嘰咕咕地說了一大通,我是半句也沒聽懂。彭傑也好不到哪裡去。
「譙羽,一共五百塊。給錢吧。」
卓瑪砍完價后,把目光瞄向了我。我趕緊把目光瞄向了彭傑,說道:
「給錢啊,愣著幹嗎?」
「這麼貴!我可沒說買啊。」
看著卓瑪盛情滿滿,我又不好意思讓人家白忙活一場,於是悄悄掐了一下彭傑的屁股。
「你不是說你家裡催著要特產嗎?」
可能是肉體上的痛苦大於物質上的損失,彭傑趕忙說道:
「是說過,我差點忘了。」
彭傑趕忙從錢包里掏出五張百元大鈔,不舍地遞給了店主。
「這些藥材都幹嗎用啊?」彭傑指著手裡一大袋藥材,問了我想問的問題。
「滋陰補陽啊!」卓瑪回答得很大方,一點也沒有害羞的意思,倒搞得我和彭傑有些不好意思。
「另外這些葯還有活血化瘀、降血壓的作用,特別適合中老年人。彭傑你買給你父母那就最合適了。你要知道藏葯在我們這裡被奉為神葯,能治百病,特別是疑難雜症。反正以後你家裡人要是有什麼治不好的病,你就跟我說。我去幫你配藥,保證藥到病除。」
卓瑪本是一片好心,但我看彭傑的表情卻是很鬱悶。這能理解,家裡人被預言得不治之症,放在誰身上都不是個滋味。我不知道藏葯是不是真如卓瑪說得那麼神奇,雖然我以前也聽說過,藏葯有奇特的功效,特別是對有些偏症。
「哦。」
彭傑最終還是附和了一聲,雖然是苦瓜臉。卓瑪不解地看了我和彭傑一眼,然後帶著我們走出了藏藥店。
藏藥店對面是聞名遐邇的大昭寺。這個時候,已是日暮,落日照在大昭寺的塔頂上,渲染出了一片金色,那彷彿就是天庭的佛光,神秘安詳,傳達著溫暖的氣息。大昭寺前面是慕名而來的信徒。看著他們身著不同的服飾,三步一拜,九步一叩,虔誠地拜在寺廟的腳下,那神情,專註而虔誠,我不理解,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愚昧加無知?我記得母親在的時候也信佛,但也沒到這種程度啊!
離開八廓街后,彭傑找了個借口,說是要寄東西,離開了。我知道這小子在給我創造機會,雖然我是有點喜歡卓瑪,但我心裡壓根就沒想過要去追她,她是那麼的高高在上。
「想吃點什麼,我請你。」
「這……」
我還在猶豫,卻被卓瑪打斷了。
「這什麼這,就這麼說定了。」
我拗不過卓瑪,只得跟她來到西藏最有名的餐廳——瑪吉阿米(makyeame)。它坐落在西藏拉薩市八廓街的東南角,是以尼泊爾、印度、中西藏風味為主的餐廳,經改良趨於西化,在北京和昆明都有分店。餐廳帶有濃郁的藏式風格,一樓的茶几上有很多留言本,寫滿了世界各地旅遊者的感受,有些遊客甚至在留言簿用完后,將對情人的告白寫在餐巾紙上夾於其中,餐廳還曾將留言結集出版。二樓有藏族歌手在吧台旁獻演節目,而樓頂的平台則是俯瞰八廓街的絕佳地點,八廓東街和八廓南街一覽無餘。
我和卓瑪一人叫了一份牛排,一瓶紅酒,還有一份口味獨特的雪糕。吃到中途,卓瑪抬起頭,問道:
「你知道這家餐廳為什麼叫瑪吉阿米嗎?」
「不知道。」我搖了搖頭。
「『瑪吉阿米』是流傳在我們藏區的一個美麗傳說,意為『聖潔母親、純潔少女』,或可引申為『美麗的遺夢』。對西藏歷史和文學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一個響亮的名字——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
「他不僅是我們西藏歷史上一位傑出的宗教精神領袖,還是一位才華橫溢的浪漫主義詩人。相傳倉央嘉措為了找至尊救世度母,跋山涉水走遍了藏區。有一天在拉薩八角街一個小酒館休息時看到門外一個月亮般嬌美的少女在掀簾窺望。她就是瑪吉阿米。」
「在東方高高的山巔,每當升起明月,瑪吉阿米的笑臉,會冉冉浮現在心田。」
卓瑪像是在念詩,又像是在唱歌。她的聲音悠然婉轉,彷彿在自我陶醉。我不禁有點痴迷了,瞳孔開始放大。至於她說的什麼倉央嘉措,在我腦海里還是聖人。我不知道他,他更不會知道我。
「譙羽!」
我反應過來,發現卓瑪竟然有些臉紅。我發現自己失態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嘿嘿,瑪吉阿米的詩是不錯。」
「什麼啊,是倉央嘉措好不好?」
「哦,倉央嘉措!」我更尷尬了。
「算了,不和你說這些了。說正經的,我問你,分配的時候,你想去哪裡?」
「愛怎麼分就怎麼分啊,去哪裡都行。」我喝了一口紅酒道。
「你是不是從洪荒來的,怎麼對什麼都無所謂。我真想知道,你到底對什麼才有所謂?」
我盯著卓瑪的眼睛,和她對視了幾秒,然後把目光轉移到了窗檯。窗台上的經幡正隨風舞動。
「我不知道。」我喃喃地說道。
卓瑪聽了我的話,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我。我猜想,她可能真的對我無語了。
從瑪吉阿米出來,天完全黑了下來,路燈把拉薩點綴得有些闌珊。繞過幾條街,我們來到了拉薩河邊的小道上。卓瑪在前面走,我跟在她的左後側,距離一直保持在半米左右。我不知道為什麼,感覺特別的舒服,微風拂在臉上,不用刻意去做什麼、說什麼。
「有人暈倒了。」
前面不知誰喊了一句。旁邊的卓瑪快步跑了過去,我則沒有反應。
「譙羽,過去幫幫忙。」
過了一會兒,卓瑪跑了回來,生拉硬拽把我拖了過去。
地上躺著的是一個藏族阿媽,五十來歲的樣子,滿是風塵的身體已是奄奄一息,她應該是一個朝拜者,我不知道她昏倒是因為病了還是餓的。
「先送去醫院再說。譙羽,你背她。」
「不會吧?」
「快點啊!」
無奈,我只得背起藏族阿媽,向醫院走去。這是我這幾年來第一次做好事,儘管我不情願,但在卓瑪面前也不好意思表現出來。其實小時候我經常做好事。那時候我記得我們班後面有個學雷鋒專欄,專門用來記載學生做的好事。我為了使自己名字前多插幾根紅旗,經常把零用錢捐出去,然後告訴老師說,是我撿的。同學們都笑話我說:譙羽你的運氣真好,馬路上的錢都被你一個人撿了。這樣做的結果是我一次又一次地伸手跟母親要錢,同時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編謊話騙母親,說學校又要組織活動,或者要買課外書。我也是那個時候學會撒謊的。
來到人民醫院,先是挂號,進急診科診斷,然後是一系列的檢查。卓瑪還是一如既往的熱心,在旁人看來老阿媽就是卓瑪的母親。有些人也許天生心腸就好,我只能這麼認為。
阿媽被診斷為急性腸胃炎,需要輸液。我本來很想離開,但在卓瑪面前也不好說出來,只好陪著她在輸液室坐了下來。
晚上輸液室有些冷清,除了我們三個人就沒有別人,老阿媽處在半昏迷的狀態中,整個輸液室出奇的安靜。要不是那一滴滴的液體滴落下來,我還真以為時間就在這一刻停止了。也許,我倒真希望時間能夠停止。
「譙羽,你的爸媽還好嗎?」
「嗯,還好吧。」
我隨便敷衍了一句,我實在不想提他們。
「可是我就沒那麼幸運了。母親死得早,她是難產死的,你知道我們那曲那地方,二十年前醫療條件太差了。要是放到現在,她肯定不會死……」
「我多想有個母親,她可以教我做酥油茶,可以跟我嘮叨,可以陪我說心事,可以給我準備嫁妝,但可惜……」
說到這裡,卓瑪長長地嘆了口氣,把目光轉向了身邊的阿媽,那目光多了一份柔和。「對了,你的母親對你好嗎?」
我看著卓瑪那滿是好奇的眼眸,卻不知道從何說起。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段傷心事。
我的母親又何嘗對我不好,和千萬母親一樣,從孩子呱呱落地,就上了心。冬天怕凍著,夏天怕熱著,下雨怕淋著,打雷怕嚇著。但這些都已經過去了,都已成不堪回首的往事。
「卓瑪,你餓了吧,我出去買點吃的。」
我站了起來,不顧卓瑪奇怪的眼神,徑直走了出去。
回來的時候,阿媽已經醒了,兩人正熱烈地聊著什麼。我把帶回來的東西,遞給了阿媽。阿媽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然後雙手合十,用藏語說道:「謝謝。」
也許是好久沒有聽到這個詞,我愣了半晌,然後說道:「小事,應該的。」
奇怪的是,看著阿媽滿臉的笑容,我感覺心裡暖暖的。
從醫院出來時,已經是十一點了,卓瑪帶著我和阿媽來到朝聖者的聚集地。這是拉薩東郊一個比較大的安置地,佔地可能有一千多平米,裡面的架構有點類似於火車站的臨時候車廳,塊鋼搭起來的骨架,頂上是塑料棚。幾百名朝聖者橫七豎八地躺在水泥地上,睡得是那麼的安詳。幾千公里的朝聖路,只有在布達拉宮的腳下,他們才能真正地入睡,不用擔心野狼和冰雹。
「我真搞不懂,他們辛辛苦苦,幾千里奔波,圖個什麼?」
「這叫信仰。」
「信仰?」這個詞在我腦中已好久沒有出現了。
看到我的不解,卓瑪有點賭氣地說道:
「算了,你這種人是不懂的,跟你解釋也是枉然。」
我默然,是的!像我這種人,對「信仰」已經陌生了,有的人信錢、有的人信名、有的人信權、有的人信善、有的人信輪迴……我呢?我不知道!原來這就是我和卓瑪的差距。它彷彿就像一條鴻溝,橫亘在我和卓瑪之間,無法逾越。我這個時候才發現,我原來很自卑,發自骨子裡的自卑!
在回去的計程車上,卓瑪將雙手抱在胸前,眼睛望著窗外,沒有說話。我猜她可能想起了她那未曾謀面的阿媽。看著她那被風輕撩起的秀髮,我發現卓瑪原來是那麼的單薄。她也是女人,也需要人疼,需要人愛!可那個人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