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

琳琅

琳琅背著手,滿眼焦躁的看著窗外已經落山的夕陽,今天已經是第九天了,夫人和王爺還沒有回來,瑾兒咳得一天比一天厲害!

彷彿回應著他,屋裡傳來一陣急促的咳嗽聲,琳琅急忙奔到屋裡,臉色青黃枯瘦的夜玉瑾蜷成一團,還在床上暈睡著,琳琅側著身子坐到床沿上,輕輕給他掖了掖被角,溫柔的、仔細的理著他散落在枕頭間枯黃的頭髮。

瑾兒這咳嗽,咳了四五年了,一年比一年咳得厲害。

他和他如這人間最恩愛的夫妻般,相伴了二十幾年,瑾兒說他知足得很,就算立即死了,也是最滿足最福氣的人了,他撐著,比自己更想治好這病,一年幾趟的去他最不願意去的玉山,他都是為了自己,他走了,自己怎麼辦?

琳琅手指抖動了下,一縷枯黃的頭髮從手指間滑落下來……

瑾兒要走了……瑾兒和自己,這幾十年,從沒分開過,離了自己,他夜裡連覺也睡不著,哪能讓他一個人上路呢!他到哪裡,自己都得陪著去。

一恍眼,這輩子就這樣過去了么?

琳琅只覺得眼前模糊了起來,窗外遠山上那皚皚的白雪,彷彿師傅那件雪白的狐裘,漂亮得彷彿神仙般的師傅彎著腰,溫柔的笑著,溫柔的看著他,溫柔的說著:

「跟我回去吧,我那裡有好吃的、好玩的,有各種各樣的好東西,走吧,你天生就是我們家的人。」

「也能穿這樣的衣服么?」

雪白的狐裘比師傅的溫柔笑容更有吸引力,師傅笑得那樣開心,解下狐裘,披在了他骯髒的身上,伸出手,溫柔的攬著他,

「走吧,咱們回家去,你想穿什麼樣的衣服,家裡都有!」

從那天起,白天里,自己好象就再沒穿過別樣顏色的衣服。

窗外,晚霞褪盡,夜幕籠了上來,明天,夫人能回來么?他和瑾兒,在這鎮子上,在這山下,已經等了九天了。

琳琅慢慢站起來,緩緩走到窗前,茫然的看著暮色蒼蒼的遠山,山裡,住著神仙。

一夜又過去了,朝霞燦爛著籠著鎮子,琳琅心底的陰影更濃重了些,瑾兒夜裡咳得又多了一遍,幾乎沒有停歇的時候了,夫人,在哪裡?

小廝輕手輕腳的端了熱水進來,侍候著兩人洗漱了,又放了滿桌的粥品、小菜、點心,瑾兒吃不下,自己也吃不下。

樓梯口傳來輕快的腳步聲,是誰?

琳琅急忙起身,拉開房門,走廊里,兩名黑衣護衛滿面笑容的走過來,微微點了點頭,笑著說道:

「爺和夫人請兩位上山。」

琳琅一陣目眩,不敢置信的看著兩人,半晌才恍過神來,急忙奔進來去,溫柔的抱起瑾兒,淚著笑著,

「瑾兒,咱們有救了,夫人回來了,夫人請咱們上山去。」

瑾兒滿眼的溫柔,笑著點著頭,他如妻子般溫柔的順從著他。

轎子走得飛快,卻又慢得讓人焦躁,他只恨不得一步到了山上,一針就治好了瑾兒的病,自己早就該帶瑾兒到這山上來求醫!

峰迴路轉,院落彷彿座落在雲端,窗外是飄動變幻的雲霧,山裡,果然住著神仙。

夜玉瑾微微閉著眼睛,躺在床上,拚命壓抑著壓抑不住的咳嗽。

屋門輕輕響起,進來兩個極乾淨利落的婆子,垂手侍立著,平王輕輕攬著李青,緩步進了屋。

琳琅呆立在婆子旁邊,生疏而倉皇的跪在了地上,李青微笑起來,轉頭看著平王,笑盈盈的說道:

「你嚇著他了。」

平王掃了眼跪在地上的琳琅,轉頭看著如枯葉般躺在床上的夜玉瑾,攬著李青走到床前,婆子早就搬了只圓凳放到床前,李青側身坐下,平王背著手站在李青身後,微笑著,眯著眼睛看著緊緊抿著嘴,拚命壓抑著咳嗽的夜玉瑾。

婆子拉過夜玉瑾的手,用一方絲帕蓋了,李青伸手按著診了一會兒,又仔細看了夜玉瑾的面色、指甲,轉頭看著平王,輕輕搖了搖頭。

琳琅滿眼渴望的看著李青,目不轉睛的看著她診脈,看著她看著平王,看著她搖著頭,只覺得心從雲端直直的墜入了地獄。

李青站起來,轉過頭看著癱坐在地上的琳琅,帶著絲同情,聲音溫和的安慰道:

「好好侍候著他吧,這一年半載的,總還無礙。」

閉著眼睛躺在床上的夜玉瑾暴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琳琅急忙衝起來,撲到床上,抱起他,焦急而溫柔的撫著他的胸口。

平王看著擁在一起的兩人,皺起了眉頭,李青仰頭看著擰著眉頭的平王,滿眼的笑意,輕輕拉了拉平王的衣袖,往他懷裡靠了靠,低聲說道:

「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

平王忍耐的點了點頭。

夜玉瑾一陣劇烈的咳嗽過後,睜大眼睛,盯著平王,喘息著,咬著牙說道:

「你把三哥,埋到哪裡了?從前……從前我……如今我快死了,也不怕你,三哥,你把三哥埋到哪裡去了?」

平王嘴角露出絲笑容來,

「嗯,這個樣子,才有點皇家血脈的體統!你三哥,夜家的三皇子,自然要埋到夜氏陵地里去。」

夜玉瑾喘息著舒了口氣,眼睛一轉不轉的盯著平王,語氣生硬的接著說道:

「我死前,要去祭拜……陵墓!」

「你雖然不堪了些,到底也是夜氏子孫,祭拜祖宗這事,你想去,去就是!」

平王挑了挑嘴角,帶著滿眼的不屑,居高臨下的看著夜玉瑾,李青轉頭看著琳琅,微笑著吩咐道:

「你們要是去京城,就走水路吧,等會兒我讓人送幾盒藥丸過來,一天吃上一粒,雖說治不了這病,可也能壓一壓他這咳嗽,飲食上,魚蝦河海鮮之類,就都不要吃了,葷腥中,就吃些鴨子湯吧。」

琳琅不停的點著頭,滿眼感激的看著李青,夜玉瑾彷彿沒聽到李青的話,只直直的盯著平王。

平王低著頭,溫柔的看著李青,笑著搖了搖頭,耐心的等她交待完,才攬著她出了門。

炎夏過後,秋天臨近,京城早就沒有了往日的繁華和榮耀,城外的昔日皇陵,青翠著、荒涼著、寂寞著。

寬大舒適的馬車裡,琳琅抱著夜玉瑾,兩人透過綃紗車簾,默然看著車外慢慢移過的一個個高大異常的石像生。

車子緩緩走了一個多時辰,進了一處高大軒敞、依舊光鮮著,卻不知道從哪裡透著股破敗之氣的享殿前,車子在殿門口停了下來,殿里跌跌撞撞著奔出個老太監來,揮著手,吃力的喊著:

「走吧走吧,裡頭不能進!都是死人,沒什麼看的,走吧走吧!」

夜玉瑾看著車窗外花白著頭髮,只顧揮手趕著人的老太監,臉上露出笑容來,揮手示意小廝打開車廂門,探出頭去,笑著招呼著:

「老夏,你還沒死啊?」

老太監揮著的手凝在了半空,抬起頭,死死的盯著面容枯黃的夜玉瑾,突然醒悟過來,撲倒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個頭,爬起來往殿里奔去,邊奔邊叫著:

「都出來!都出來!四皇子回來了,四皇子來了!」

夜玉瑾苦澀滿面的看著癲狂般奔進去的老太監,扶著琳琅,緩緩的下了車。

殿里零零落落的奔出十來個老弱的太監宮女來,跪在地上,行著大禮,夜玉瑾靠在琳琅身上,抬了抬手,落著淚笑著,

「都起來吧。」

小廝捧著祭禮,沉默而恭敬的跟在後面,穿過一座座享殿,到了後面的陵墓群。

夜玉瑾獃獃的站在陵墓群前,老太監挨著他,聲音平平的沒有半絲情感的說道:

「後頭,那後頭,是孝安皇帝和皇后的陵,這裡,那是大皇子,一家,皇上讓人送過來安葬的,那是二皇子一家,那邊是三皇子。」

夜玉瑾微微閉了閉眼睛,徑直往三皇子墓前走去,小廝在墓前擺放好了祭品,夜玉瑾直直的站了半晌,轉頭看著琳琅,低聲說道:

「走吧。」

琳琅低著頭,溫柔的扶著夜玉瑾,重又穿過一重重享殿,回到車前,夜玉瑾冷漠著,再也沒看一眼送到車前的老弱太監宮女們,上了車,放下車簾,車子緩緩的往來路回去了。

夜半時分,閃爍的星光綴滿了夜空,又倒映在波光鱗鱗的河面上,閃動著跳躍著,琳琅和夜玉瑾相擁著半躺在船頭軟榻上,靜默著看著滿天滿河的星光。

「琳琅,你說,咱們到哪裡去?」

「嗯,你想去哪裡,咱們就去哪裡。」

「這裡就好,你看,多漂亮!」

「好,那就在這裡。」

微微的秋風吹拂著,琳琅溫柔的摟緊了夜玉瑾,

「琳琅,藥丸還有幾粒?」

琳琅沉默了片刻,聲音平緩的答道:

「兩粒。」

「吃完了,咱們就走吧,我不想再咳得難受了。」

「好。」

兩天後,泊在河中間的那艘豪華的樓船,半夜裡突然著了火,片刻間,燒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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