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生命是把上膛的槍 第一章 三十一路折仙劍
丁艾笑著掃了眼面前一碼攤開的「聘禮」,便抬起眼皮看向面前眉如潑墨,沉穩有禮的男人。
此人便是簡家孫輩的簡天祁,江城紈絝圈中有名的「鬼見愁」。
男人穿著裁剪利落的白襯衫,正襟危坐,高挺的鼻樑上架著細框眼鏡,遮去些眉眼鋒銳,舉手投足間皆是溫文爾雅的體面。
尤其此刻唇畔含笑。
很萬人迷。讓那些江湖傳言顯得十分不著四六。
丁艾心臟咚咚跳著。
過速的心率讓她腦袋略微發懵,不著痕迹地用食指掐著虎口才讓她勉強維持住鎮定。
因為在今天之前,他不會知道她。
但對她來說,這個男人,她就連最深最沉的夢裡也見過。
可現在當她真正望進這男人的眼裡時,脊背卻生出股寒意來。
她不由內心苦笑。
原以為她這輩子都不會和他有交集了,卻沒想到,天上掉了個大餡餅給她。
可這餡餅,怕是要命。
「『鬼見愁』的簡三哥。」丁艾玩味般輕聲道,聲音不大,卻彷彿語出驚雷,嚇得簡天祁身後兩個傭人直接變了臉色。
丁艾笑笑,眼睛彎成月牙,身體彷彿沒骨頭般又往後靠了靠。
纖細的骨架撐不起養父留下的舊衣,隨著她後仰的動作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腿肚和纖細的腳踝。
男人目光及有分寸地掃過那逐漸裸露的皮膚,眸光一轉,便對上了她眼底懶散的笑意。
他開口,嗓音溫醇低沉:「都是朋友鬧著玩的,丁小姐見笑了。」
丁艾擺擺手,「倒也不是,就是乍聽說這名,還以為是個冤家,卻沒想到簡先生是如此神仙模樣的人物。」
她摸摸下巴,笑得七分輕浮,「我嘛,最喜歡長得漂亮的男人了。」
話音未落,房內溫度驟降。冷得丁艾裸露在外的皮膚都微微起了疙瘩。
江湖有三大「不可說」,大掌柜的身份、華夏法的下落、還有,便是這簡三哥的美貌。
可見誇其漂亮這事兒是個大忌諱。
看著那雙眼鏡片下隱隱翻湧起些許血氣,丁艾笑眯眯地,不怕死般又強調了一遍。
「你真漂亮。是我喜歡的。」
房內空氣彷彿結冰一般,男人眸色沉墨般漆黑一片。
可出乎丁艾預料的,男人唇角輕勾,下一秒卻露出了極其完美的溫潤微笑來:「丁小姐喜歡,是簡某的幸事。」
彷彿你拼盡全力使出一拳,卻打在了一團棉花上。
狐狸!虛偽!
於是丁艾皮笑肉不笑又補了一拳:「可我討厭愛秋後算賬的『切開黑』,臉再漂亮都不成。」
丁艾的生父丁銘起在她四歲時失蹤,母親胡嵐改嫁給了秦俊生。
秦俊生是個沒什麼背景的鰥夫,亡妻給他留下一對龍鳳胎。原本一切就要重新開始,可沒多久,秦俊生便死於奇疾。留下胡嵐一人照看三個孩子。胡嵐身體不好,弟妹可以說是丁艾一手帶大的。
現在這個家裡,她丁艾就是大家長。
丁艾懶得再和眼前這隻大尾巴狼打太極,拒絕的話已經繞到嘴邊,旁邊母親卻顫巍巍開口。
「所以簡少爺你想娶我家小艾?」
「是老太爺的意思。但伯母的話沒錯,老太爺的意思便是晚輩的意思。」
「可是簡家怎麼會看上——」胡嵐頓住了。
話到一半她覺得喪氣,可擺在檯面上的事實又讓她惴惴不安。便乾脆垂下了眼。
母親低眉順眼了一輩子。每每遇到無法應付的事情,她總是這樣。
彷彿別過眼,便沒了這些事。
丁艾嘆口氣,稍正了正身子:「你這些聘禮值多少錢?」
簡天祁稍挑眉,臉上笑意半分不減,身後站得筆直的青年由他眼神授意高聲背道:「海味八式,三牲兩隻,四京果,香炮鐲金,茶葉芝麻,禮金……」
簡家祖上是世家大族,江湖各門派尚未式微時黑白兩道誰聽了都要給幾分薄面的。後來到了民國,更是出了葉元帥手下第一副官,一手八極拳打得大開大合,狠辣非常。
如今簡家主宅宗室已避世多年,可簡家兒孫兩代勢力依舊霸道。
這大門大戶做事就是極為講究的。
丁艾由著眼前這隻大尾巴狼差人不疾不徐報完聘禮,又看其遞過一金箔滾邊的紅色物件過來:「這是婚書。原本理應老太爺親自前來,可他老人家近日行功時出了岔子,家裡人放心不下他出門吹風,便由晚輩代勞了。」
簡家打八極拳那已經是民國以後的事情了。
魏晉末期,劍痴簡行風創立問劍山莊,傳三十一路折仙劍法配合其內功秘術,劍一出鞘,氣勢如虹。一時間江湖上竟無人出其左右。
三十一路折仙劍法在明代失傳,行功走氣的內功心法卻留了下來。簡家如今不論內門宗室,還是外門分家,弟子皆從小習此法,配合八極拳的寸勁,效果極其霸道。
如何行功走氣,那是簡家人從小烙進骨子裡的肌肉記憶,哪裡來的行功走岔一說。借口罷了。
如此一來,該端著的不出面,放個晚輩過來腆著臉跟她們變著花樣玩三十六計,讓她丁家無從拒絕。
一家都是狐狸。丁艾不由腹誹。
果然,見丁母顫巍巍接過婚書,丁艾就聽見簡天祁慢條斯理,以退為進:「未報當年承丁家的恩情是老太爺的心病,能娶到丁小姐幫簡家還了情,是晚輩的福分。」
睜眼說瞎話說得不打一個頓。
丁艾登時給氣笑了。
她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撣了撣屁股上的灰,笑彎了眼睛:「簡少爺,說實話。禮金我覺得很可以,我把自己賣了也賣不了這麼多。」
「壞就壞在這買賣太划算了。」
「我從小命賤,跑外賣地上撿到個五塊錢,還得掰扯掰扯怎麼花。你這一下子掉個這麼大的餡餅,我可連接都不敢接。」
丁母忙伸手扯了扯自家女兒的衣角。丁艾回捏了捏母親的手,示意安撫。
母女之間的互動落入簡天祁眼中。
他沉黑的目光終於認真落在眼前他所謂的「未婚妻」身上。
丁艾留著將將過耳的短髮,發質細軟。她臉很小,皮膚很白,眼睛倒是大,眼角微微上揚,笑的時候會彎成極好看的月牙。
她穿著比自己的碼大出好幾個號的古早男式家居服,顯得身形嬌小的她像只四肢纖細有力的小貂子。
他來之前看過她的資料,明明已經25歲了,看起來卻像個剛進大學的少年,在家熟稔地端著家長的架子。
這女人,給人的感覺非常違和。
簡天祁心思浮動,卻不影響他繼續開口:「丁家當年救了簡家先人一命。後來國難當頭,簡家一向是先國后家。現在簡家向丁小姐提出姻親庇護,這不是餡餅,而是丁家應得的。」
「丁小姐今日倘若願意受,是簡家福氣;若不願受,就當今日什麼都沒發生過。聘禮簡家會留下,權當還了利息。「
」日後要是伯母或丁小姐有什麼事,打這個電話找我就是,簡某一定儘力而為。」說罷,簡天祁還真從懷裡掏出張名片來。
丁艾看向男人遞過名片的手。
他的手大,手指很長,看線條很有勁。
名片是低調的白色,上面用燙金寫著「唯尊商務行政總裁簡天祁」的字樣,下面還跟著電話和郵箱。
她心頭嘆了聲。
報恩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要庇護收個義女打筆錢什麼不好,非要結婚。
簡天祁這一番說辭以退為進,卻是勢在必得。
簡家這次根本是沖她來的。
就算她今天不應下來,來日方長,他們磨也能磨出個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橫豎是麻煩。
難道是,簡家人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