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亭下
午日的陽暖了許多,灑地成金,映著吐蕊的嫩芽,生機勃發,亭下柴熙雲親自斟了茶水,見楊延昭仍沒有落座之意,她便也不再計較,顧自坐穩身子,開言道「這半天了,公子一句話也不說,豈不是白費了高家兄長這一番心思。」
「郡主莫要見怪,六郎是怕有礙郡主清譽,故而謹慎了些。」楊延昭直直地站在對面,柴熙雲問話,他便應著聲。
「公子的謹慎之處,本宮倒是領教過,能想出在禮盒夾層藏東西的人,也只有六公子你了。」柴熙云云淡風輕地說著,把茶水往前遞了遞,楊延昭忙接過來,小飲了一口,隨即回問道「郡主可否告知,您是怎麼發現的。」
柴熙雲淡然一笑,搖了搖頭,唇齒間蹦出四個字,「無可奉告」。
楊延昭也笑笑,「郡主心思細膩,六郎的小計謀,自然是逃不過你的眼睛,」
「公子這話不像是在夸人」柴熙雲抬起眸,嘴角帶著一抹溫柔的笑意,眼底是數不盡的柔情,下巴揚起合適的弧度,露出修長的玉頸,捧著無暇的面龐,純潔的如同天邊的雲,六郎就這樣靜靜地注視著,彷彿在欣賞一幅傳世珍品……許是覺出不妥,楊延昭忙移了目光,柴熙雲也低頭理了理雲鬢,吩咐道「不然,公子還是坐下吧!」
「是」六郎應著聲,沉悶了片刻方說道「郡主既然喜歡詩畫,臣家中倒是有幾幅真跡,郡主若不嫌,臣便送去南清宮供郡主賞玩。」
「名畫真跡原是稀奇之物,六公子必然也做寶貝一般愛護著,本宮豈能奪人所愛,若有幸一觀自然是好,只是…」柴熙雲一時語塞,六郎介面道「郡主喜歡是六郎之幸,豈算奪人所愛。」
柴熙雲聞言莞爾,遂問道「如公子這般浴血沙場的將軍,不料還有文人的閑情雅緻,精通詩詞歌賦。」
「精通談不上,只是幼時受李老夫子啟發,遊歷山川,自那便對書畫有了興趣,這些年打打殺殺,四處征戰,倒也尋獲了一些上乘之物。」
「公子是有心之人」柴熙雲用絹帕抿抿下唇,遂又嘆道「公子像極了一個人,若他還在,想必也與公子一般,談詩論賦,滿眼豪情。」
「不知郡主說的是…」楊延昭不解地問道。
柴熙雲緩緩站起了身,移步走至亭邊,對著天邊注視了許久,才應道「先父柴榮。」
對於柴熙雲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楊延昭著實愣住了,她的父親,先周睿武孝文皇帝,那位曠世無匹的君王,勵精圖治,權略善戰,發誓用三十年還給黎民一片海晏河清,可惜龍馭上賓,轉瞬已是十載有餘,後周早已傾覆,天下已歸趙宋王朝。
楊延昭默默注視著她的背影,她完美的無可挑剔,傾城的容貌、綽約的身姿、高貴的氣質、不凡的出身,可刨去這一切,她也只是一個女子,經歷過改朝換代的女子,經歷過宮廷政變的女子,楊延昭能理解她的眸中為何總含著一股子通透,於她而言,官家的寵愛,尊崇的地位,不過是勝利者的炫耀,她看得比誰都清楚,所以也比誰都不在乎。
楊延昭想罷,抬步上前,緩言道「睿武孝文皇帝一代英主,治國有方,平邊有策,只不過天妒英才,實乃當世之憾,臣何德何能敢勞郡主如此一較,愧不敢當。」語罷,六郎恭恭敬敬地欠身一禮,柴熙雲側過身,瞧著少年斂了嬉笑的模樣,語氣中多了幾分敬佩,不禁扯上了一抹笑意。
她一笑,六郎便靜了心,自己琢磨了一會兒,才忍不住開口道,「臣尚有一事相問,又怕冒犯。」
「說來聽聽,方能判斷是不是冒犯。」
「聽聞王朴大人的《平邊策》在郡主手中,不知是真是假。」
柴熙雲回眸上下打量他一番,佯怒道「你倒是大膽,打起這個主意來了,那可是本宮心愛之物,斷然不會輕易予人。」
六郎聞言低頭輕笑了一聲,開言說道「不出所料,果然冒犯了。」
柴熙雲遂又問道「《平邊策》是王卿的志向,更是我父王的宏願,並非本宮小氣,實在意義特殊,不便相借,不過,若你真有心思,尋個時間,本宮帶來讓你一觀,只一觀而已。」
「如此,六郎便謝恩了。」說著話,楊延昭便恭恭敬敬地俯下身子,作了個揖。
「倒是郡主與六公子肯安心在這兒賞景,其他人不過是圖個熱鬧。」聽這語氣,便知是夏臨到了,他瞧著二人,饒有趣味地微微一笑,上前說道「郡主,前廳宴已擺好,公主尚在等著您,您請移步花廳,六公子也請隨我入席!」
柴熙雲轉過身子,靈玉便跟了上來,抬手遞了羅帕,柴熙雲輕弗了弗面,說道「夏大人且引六公子入席,本宮自有靈玉相伴。」
「既如此,我命丫頭們引路便是。」夏臨說著,忙命人喚了兩個僕婦,說道「郡主隨她們去便是,六公子,請隨我來。」
楊延昭和夏臨皆同柴熙雲行禮作別,便先行一步,靈玉上前說道「郡主到底仔細,長慶公主與夏大人相識多年,您卻還是老樣子,絕記不會與夏大人獨行。」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走吧!」柴熙雲淺然一笑,靈玉上前扶住,低聲問道「郡主可歡喜。」
柴熙雲遁住步,回身問道「沒來由的,怎麼平白冒出這麼一句。」
靈玉只看著主子笑,也不答話,柴熙雲便頓時領悟到她的意思,佯怒道「你還敢提,連你也向著外人,往日算我白疼你了。」
「郡主莫急」靈玉笑意盈盈,柔聲勸道「奴婢也是為您好呀!瞧著您高興,奴婢自然也是歡喜。」
柴熙雲輕哼了一聲,語氣中似帶幾分玩笑,「本宮若是猜不出你的心思,就白做你的主子了,什麼為我好,你呀!是女大不中留。」
這話一出,靈玉當真是紅了臉,語氣慌亂地說道「郡主,您,您真是,奴婢不同您說了。」說完,竟顧自走出了幾步。
柴熙雲忍俊不禁,她知道靈玉斷然不會留自己獨行,便也不著急,只一味待在原處,饒有趣味的看著同自己鬧性子的婢女,不出她料,靈玉走了尺寸,便轉回身重新走回她身邊,面容冷淡地說道「您請。」
柴熙雲斂了斂衣袖,指尖輕點她的額發,責怨道「脾氣越發大了,看哪天惹惱了本宮,不打發你們去皇后那裡,好好學學規矩。」
「郡主疼我們,才捨不得呢!」靈玉仍板著臉,雙手卻已親昵地挽上了自家主子的臂彎,嬌聲道「再不去,可真要晚了。」
人人皆知夏臨是當朝新貴,他做東的席面,自然也是體面的很,女眷主席雖皆是宗親公侯家的夫人嫡女,但有品級者少,見柴熙雲入內,皆紛紛起身見禮,趙元薇也迎了兩步,將她帶至身邊,待她二人落了座,兩側女眷方重新坐好。
「許久不見永安姐姐,姐姐一向可好。」清脆悅耳地問好聲落入耳畔,柴熙雲抬眸,正對上一雙妙目,眼前姑娘總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梳著雙髻,披一襲翠色羅緞,姿態可人,柴熙雲脫口道「若兮」。
「姐姐沒忘了我。」夏若兮一臉歡喜,扯上柴熙雲的衫袖。
柴熙雲早些年見過她,那時她小孩子心思,喜歡絹花、手帕那些物件,柴熙雲也不吝嗇,只要她開口,無不答允,一來二去,倒是熟識起來,不過當時她形容尚小,姿態風韻還未瞧出,今日一見,倒是出挑了許多,柴熙雲淺淺一笑,答道「自然忘不了,若兮妹妹可好。」
「我無憂無慮的,好著呢!聽說姐姐病了,如今可大好了。」夏若兮本是天真之人,又是家中幼女,養得嬌慣了些,說不出半分遮掩之話,自也不是十分注重規矩。
柴熙雲倒是喜歡她的性情,一言一句地應著她的話語,趙元薇知自己這位姑妹是個能說的,這樣下去,恐怕連席都開不了,忙起身攬住她的肩膀道「好了好了,你郡主姐姐都餓了,咱們先吃席,一會兒讓她好好陪你玩。」
夏若兮倒也識勸,歡欣的點點頭,便回了自己位子上,侍婢們斟了酒,席間便熱鬧起來。
「到底還得是長慶公主得官家歡心,這駙馬府修繕的極為華美,園子又大,逛下一圈,倒是累得慌。」
「只怕到時成婚之時更為熱鬧,那豈不是十里紅妝,普天同慶之盛況。」
……
眾人言語熱鬧之中,柴熙雲只覺一束目光不時向自己看來,自己迎上去,她便及時閃開了,定睛細瞧,原是側席的一位官眷小姐,生得倒是溫婉,衣衫整潔,舉止嫻靜,柴熙雲雖覺面熟,倒是記不得她是誰,趙芙平也覺出不對,順著柴熙雲的目光看了一眼,方掩唇輕聲說道「禮部尚書盧敏之的幼女,閨名喚作念蘭。」
「是她呀!」柴熙雲探手幫趙芙平布了道菜,隨口道「她這一個勁兒的瞧我做什麼?」
趙元薇也聽出緣由,湊近前低聲解釋道「這位盧小姐,前些日子曾與楊家六公子議過親,聽說讓六公子婉拒了,方才她與楊六公子走了個對面,臉都紅了,此事也怨我想的不周到,今日才知事情原委,倒白讓人家尷尬。」
「原來如此」柴熙雲喃喃,不禁又抬眸打量了她幾眼,遂垂下眸光,不多答話,那盧念蘭早已無心酒席,稍坐了片刻便早早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