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出仕
天波府滴水樓位於汴梁城西北隅天波門的金水河旁,故而得名天波府,趙光義招降楊家,恩旨敕造此府。自楊業歸宋,這座府邸里的人似是隱住了昔日在北漢的光芒,楊府共有八子,又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家主時常出京行職,遠赴邊疆,擔心兒郎們惹事,故而以家規嚴束,除了幾個好友時常登門,府上已是月余未見外人,今日賜官的聖旨一下,倒是把居家弄了個措手不及。
主母佘賽花忙斂了誥服,命人去天波門迎接傳旨官,楊延昭則是愣生生被五郎楊延德拉到了正堂,悄悄跪在了最後。
宣旨一畢,不止楊延昭,全家人都是一頭霧水,宣旨官倒是不忘道喜,還順便討了一杯好茶,十兩銀子,佘賽花命四郎好生招待,自己忙把六郎拉到了身邊,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糊塗著呢!」六郎攤攤手。
「正八品宣節校尉,雖說官不大,但官家這個賞賜也太突然了,咱們又沒有什麼新功,六弟這樣出仕,恐怕會平白惹來非議的。」五郎楊延德湊近說道。
「衛王生辰,六哥大展身手,何等風光,在場又多是皇族,傳到官家耳中倒不稀奇,官家知我六哥乃是可造之材,給個閑散武職倒也說得過去。」七郎嘻嘻哈哈地笑著,只見四郎抬步進門,微躬身子說道「母親,已經打聽明白了,據內宮的人說,六弟這個官,是陳王保薦的。」
「陳王?趙元僖?」楊延昭眉頭一皺,「我與陳王只有一面之緣,實在談不上交情,他這是何意。」
「恐怕陳王是有意為之,像咱們示好。」四郎脫口而道,繼而轉身責備道「早就告訴你不要出風頭,現在好了吧!」
「依我看是那位陳王識才,咱們何必想得那麼複雜,母親也萬莫為此費神。」八郎延順與七郎延嗣僅差一歲,但眉目清秀的面龐卻顯得格外稚嫩,說出話也不似其他幾人一般中氣十足,據說是幼時落下了病根,這些年習武雖是強了體魄,但也是小病不斷,故而楊業夫婦也都嬌慣著,家裡哥哥們又多,犯錯也不會把這個最小的弟弟推出去受罰,倒是從小到大從沒受過皮肉之苦。
聽他勸著,佘賽花秀眉輕展,回身對幾個兒子說道「行了,都莫要臆測,六郎先去任職,過兩日到陳王府遞個拜貼,當面謝一聲也就是了,其餘的不必多說,一切等你父親回京再做商議。」
母親有了吩咐,七郎有心再說幾句,卻見身邊兄弟們皆齊齊行禮稱是,自己只好緘口不提。
佘賽花兀自看了楊延昭片刻,忍不住抬手點點他的額頭,「你呀!仔細你父親回來。」
「父親回來,自有母親替我美言,兒子才不怕呢!」楊延昭嬉笑著應答道,佘賽花略顯無奈的搖搖頭,便先行回了內堂,楊延昭輕舒口氣,也不把此事掛心,只拉著七郎問道「楊安回來了嗎?」
話音未落,就見門外有人輕輕喊了聲「六少爺」,楊延昭連忙迎了出去,扯著楊安走到廊道,滿心期待地問道「怎麼樣?」
「原帖打回。」楊安一臉為難的遞迴拜帖,楊延昭趕口問道「那幅畫呢!」
「畫作留下了。」楊安點頭應道。
楊延昭微做沉吟,繼而問道「今日除了我,還有其他人遞拜帖嗎?」
「自然是有,潘府的大公子也是備了禮和拜帖,不過他的連禮物也還回來了。」楊安說著,留神瞧了瞧楊延昭的神情,見他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嘴角竟然輕輕扯上了一抹笑意,楊安有些不解,問道「人家沒留拜帖,您還笑。」
「她自有用意」楊延昭似是自語,轉而道「好了,《問對》在我書房,自己去拿」楊延昭從楊安手裡拿回拜帖,拍拍楊安的胸膛,叮囑道「記住啊!只借你看三日。」
「謝六少爺」楊安歡歡喜喜地應著聲,楊延昭心情也是大好,留下禮物,她便是承了這份謝意,打回拜帖,自是不好做得過偏,平白招來潘家對自己的嫉恨,如此一來,倒是讓潘家說不出二話,頂多是自己的禮物準備的不盡人意,才吃了閉門羹,反正那幅圖給她便好了,楊延昭心悅極了,一路上歡歡喜喜地逗弄著廊下的幾隻鸚鵡,抽了銀槍,便去了演武廳。
晚膳過後,宮闈靜了許多,侍婢婆子們備好了熱水,準備伺候主子們沐浴,盥洗,案上擺放著鹽水、皂莢、木梳、絹巾等物,狄靜珂安頓好女兒,便進了內宮。
趙德芳似在等她,見她進門方起身讓丫頭們幫著更衣,狄靜珂也是習以為常,近前佐著他更換袍服,又將白日里的事同他說道起來。
「今兒王爺提起親事,妾瞧著雲兒似是不大高興,咱們可要多問問她?」
趙德芳抹把臉,輕輕嘆道「我也瞧著了,這丫頭就是主意太正,算算這些年,示好的,求親的,也不在少數,她偏生不鬆口,這次恐怕由不得她任性,符國舅的面子誰也拂不得,況且此次周太後娘娘也是樂意的。」
「徐公乃清正廉明之人,若真是與他家結親,到底不算辱沒了雲兒,終歸,比朝中那些逐名好利之輩強。」
「好在雲兒鬆了口,答應設宴款待,莫瞧她如今嘴硬,說不準啊!真見了面,她就樂意了呢!」
「若真隨王爺之意,那便最好不過了。」
趙德芳床頭坐穩,凝神吸了口氣,問道「王妃今日這是用的什麼香,倒是淡雅的很。」
狄靜珂掩面一笑「王爺是知道的,妾從來不喜歡碰那些香料,您瞧,這是平寧妹妹給的一枚香囊」狄靜珂說著把秀著白色花蕊的香囊遞給趙德芳,「裡邊放了些乾花瓣,香味不重,卻也宜人。」
趙德芳輕輕一笑「平寧是喜歡做這些小玩意的,本王這些姐妹啊!數她性子柔,不爭不搶,無欲無求,這些年,到也著實難為了她。」
「公主體貼可人,不爭不搶,在宮中才活得太平。」狄靜珂俯身半跪在趙德芳身側,雙手輕捶在他的腿上,卻聽趙德芳輕輕冷笑了一聲,似是對「太平」二字持有嘲諷,「平寧既住在府里,一應用度莫與雲兒有了差別,白讓雲兒難做人。」
「妾知,王爺莫掛。」
趙德芳抬手將狄靜珂攙扶起來,「你也累了,早些睡吧!本王還有幾份公文要閱。」
「王爺莫要太晚了,仔細身子。」狄靜珂叮囑著,遂又道「妾先去看看世子,等著王爺回來。」
趙德芳點點頭,便抽身進了書房,他並無多少公文需閱,令他不安的是今日方得到的一樁消息。
宋與遼對峙多年,勢同水火,遼主卻在此時派遣太子親自送親,明說與宋修好,睦兄弟之邦,實則穩兵之計,暗復元氣,且不言這位遼國公主選哪位皇子做她的乘龍佳婿,僅太子既臨,絕不只是送親那麼簡單,說不準也要求一位品貌出眾的公主,算來宮中適婚的公主,總不下四人,縱然官家如今顧念先帝,忌憚符家,這等事情落不到柴熙雲身上,也未必就能萬全,早早為她尋下夫家,方能與此禍隔絕,故而趙德芳今日散朝特意去拜會了周太后,求了恩典這才回府同柴熙雲商議,可若真如狄靜珂所說,柴熙雲咬定不肯鬆口,他這個做哥哥的,又怎好強求,再莫非,這丫頭心中,有了什麼人了……
柴熙雲自回了屋,便讓人把楊延昭送來的《萬壑松風圖》掛在架子上,自己只拿著盛畫的錦盒瞧了半晌,終是被她發現了端倪,錦盒原是單層,只為儲存、攜帶方便,但這個錦盒,顯然是不同的,柴熙雲拔下發簪,沿著盒子邊緣劃去,食指輕挑,夾層便顯現出來,只見最底層平平整整躺著一張折好的宣紙,透著薄薄的紙面還能瞧出黑色墨跡,柴熙雲拿在手中,輕展信箋,只見上面綴著幾行朗朗小字:
「臣聞郡主不適,萬望保重,更感念賜聯之情,若寶珍視之,《松風》之圖,不成敬意,若搏郡主歡心,臣之萬幸,再求珍重。謹天波府延昭頓拜。」
柴熙雲看完,唇齒間已是難掩笑意,言簡意賅的幾句話,是問候,亦是致謝,中規中矩,挑不出半分毛病,但細細思來,這又是個極細心的人,顯然,他料到拜帖會被打回,他亦能料到自己能發現這封信箋,只要她有一個不配合,不收下他的禮,不去把玩這個錦盒,這封信怎麼也入不了自己的眼,偏生自己照做了,鬼使神差般照著他的預想去做了,柴熙雲暗自好笑,將此物重新放好,又站在畫作前細細觀賞了一會兒方作罷。
二門上方送了長樂公主的書信,說是新院子修整已畢,邀柴熙雲、趙芙平同游,柴熙雲本也覺悶得慌,自也歡歡喜喜答允下來,又請趙芙平擲了幾局骰子,服完湯藥,早早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