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愛做生意的少年
第六章愛做生意的少年
許是察覺到來自鋪外的視線,肉鋪里正扶著一老媼坐下的少年抬起頭,目光掃過,似乎有一絲迷惑,但立刻就笑著迎了出來,「大叔,可是要買肉?不如進來坐坐吧?」說話的同時,目光有意無意地掃了林貞娘一眼。雖然奇怪林貞娘為什麼一直盯著他看,卻仍沒有不知禮數地緊盯不放。
林貞娘笑笑,正待應聲,林東卻已經歉然道:「少掌柜的,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只是隨便看看,不買肉的……」
「現在不能吃肉……」林靜嘀咕著,嘴吧咂了下,明明嘴饞的樣子卻是生生扭過頭去。
林貞娘恍然。是不能吃肉!他們現在都是在守孝——要茹素三年呢!
雖然好像有些難熬,但不得不說古代人在孝道上比現代人認真得多。
上下打量著被林東稱作「少掌柜」的少年,林貞娘心道:這傢伙真的會做生意啊!連沒進門的,都想拉攏。
雖然對這個穿著一襲銀紅緞子、發束方巾,看起來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很好奇,可林貞娘也不敢這麼大模大樣地進肉鋪子。
正在心裡遺憾,卻突聽一聲暴喝:「劉原!你個兔崽子!」
「慘了……」原來還笑容滿面的少年聽到暴喝聲,臉上的笑就立刻斂去。低喃了一聲,少年連頭也不回,居然掉頭就跑,甚至在逃掉之前,還不忘抱拳笑道:「大叔,以後要買肉一定要來光顧咱們劉記……」
看著一路快跑逃掉的少年,林貞娘還未回過神,已經有人風一般捲來,「你個小兔崽子,又不去學堂!看老子逮到你,不打斷你的腿!」
追了幾步,就停下腳步,來人跳著腳大聲喝罵,扭過頭,看到周圍正瞪著眼看他的人們,忙正了正面色,抬手去扶頭上的硬腳襆頭。
所謂襆頭,就是烏紗帽,若按律法,雖然普通男子也可帶襆頭,但多為無腳的。只是現在民間凡是有些錢的,卻不管那麼許多,什麼軟腳、硬腳、圓頂直角、方頂硬殼的,只要買得起就戴得出。
而現在這個頭戴硬腳襆頭,身穿紫花團錦緞長衫的中年男人,顯然就是個有了錢的暴發戶,什麼東西好、什麼東西貴就穿什麼、戴什麼,哪管什麼違制不違制,好看不好看。就算是已經入秋,鑲玉的腰帶上,卻還插著一把銷金扇。
手已經握住扇柄,大概是想抽出來扇上兩扇,可是目光落在林東臉上,男人突然眉毛一揚,「這……是林先生家的管家吧?」
這一聲管家,自然是尊稱了。只是聽在林貞娘耳中,卻直想掀眉頭。
連奴僕都不是的人,還什麼管家?
林東卻不自在,只是笑著作揖,「劉掌柜的!」
「不敢、不敢……」男人拱了拱手,目光在林靜和林貞娘身上一轉,便道:「這是林先生家的公子和小娘子吧?那天先生出殯見過——真是,先生怎麼就這麼——唉,不說了,小公子想吃什麼,進鋪子拿就是——別提錢,我劉大、大官人最講義氣。更何況先生以前還教過我們家阿原呢!」
劉大官人自顧自地說,只當林東變的臉色,是不想佔人便宜的尷尬,卻沒注意到三人越來越難看的神情。
林貞娘暗自嘆息,雖然不知道這位開肉鋪的劉大官人是不是也和她一樣,穿的——沒常識,可能說出這話,就算是客氣也算夠意思了,當下便上前施了個萬福,柔聲道:「多謝伯父美意,但侄女等人正為家父守孝,進不得葷腥,只能辜負伯父一番心意了。」
「咦,」被林貞娘打斷,劉大官人眼一瞪,恍然大悟般地「啊」了一聲,也不再裝派頭了,忙施禮致歉,哪怕林貞娘一再擺手,仍是一再施禮。
「大伯是個沒學問的粗人,真是太失禮了……都怪那小兔崽子不好,要不是他,老——我怎麼會失禮呢?該死的混球,拿了錢讓他念書,還不好好讀,偏偏要學做生意,我回頭就打斷他的腿,看他還敢不敢往肉鋪里邁——真是對不住、對不住了……」
雖然生像彪悍,一雙濃眉頗有幾分煞氣,說話也有幾分不著調,可這劉大官人卻仍讓林貞娘生出幾分親切之心。
從前,她可是沒找和這種出身市井的小人物打交道。市井中人,哪怕是有些庸俗、有些怪氣、有各種各樣的毛病,可本質上,卻大多是直爽的好相處的,而且因為明白和自己同等處境的人經歷過怎樣的苦難,也就有了幾分難得的善良與真誠。
別的劉大官人,林貞娘仍忍不住和林東道:「東伯,這位劉大官人倒是個好人。」
「好人?只有你這樣說……」大概今天林東說的話比他一個月說得都多,雖然也覺出自己多話了,可林東卻還是道:「剛才的劉掌柜名叫劉震山,人稱定陶一虎。外號劉大老虎。屠夫出身,在定陶可算是一霸,不只定陶半城的豬肉鋪都是他的,甚至有些小混混也敬他為大哥——小娘子,你以後不要和劉震山走太近了。」
「哦,」林貞娘應聲,目光掃過林東,卻暗自在心裡嘀咕:明明東伯到定陶也不過三載,而且還不太出門,可對定陶大事小情卻真是了如指掌。難不成,以前從軍時是細作?!
晃了下腦袋,她甩掉剛才升起的念頭,心道:這定陶也就這麼大,有點什麼事,不用半個時辰就能從城東傳到城西了,東伯知道得多些,也沒什麼。
轉目四周,看著那些賣菜的地攤,不由大覺親切。
雖然這裡算是比較大的菜市了,可並不是像現代那樣各有各的攤位,而是很隨意的,除了常年從鄉下進菜賣的,會有固定位置外。那些菜農都是今天一個地方明天又換一個地方,不過雖然菜農賣的菜大多就是幾樣,可勝在新鮮,有好些都是早上才摘下來的。
一走近菜攤,林貞娘立刻進入了狀態,也不用林東說話,自己就蹲在了攤子前,拿菜挑揀,問價還價,眉飛色舞,連裙擺拖在地上,染上灰塵都不曾留意。
看得心煩,林靜往旁邊一蹲,用手撐著下巴,一副無聊透頂的模樣。
而林東,則是不聲不響地站在一旁,雖然好似沒有留神林貞娘,可一旦林貞娘講定了價格,買好了東西,卻立即從荷包里拿錢。
「買菜的錢,娘子隔幾天就會給我的。」聲音平板,林東卻很堅持,買菜一定得從他的荷包出錢。
林貞娘摸摸荷包,心裡盤算著那裡也就二十幾文錢外加一小塊不知多少的碎銀,索性也真的不往外掏錢。
轉了一圈,對現在的物價倒是有所了解。
剛才在米行外,看到斗里有插價碼牌,普通的白米是四百文一石,麥則是三百文一石。四鈞一石,三十斤為一鈞,一石也就是一百二十斤。均勻算也就是三文一斤糧食,而且這時候的斤是十六兩的大斤,若論糧價,這時候的糧食真的不算是貴了。
菜呢,也不算貴,一把大概一斤的青菜兩文錢;一棵菘菜,也就是白菜,五文錢;一把青蔥,一文錢;入秋的老黃瓜,一文錢一斤;老茄子,二十文錢一大筐。
可是,一斤肉二十文,一斤鹽要二十五文,一隻死兔子100文,若是一條兩斤多重的鯉魚,少說也要五、六十文。就是一個肉包子,也得兩文錢,等於半斤米了。更別提那些她連問都沒敢問的東西了。
相比之下,那些街面上的大鋪子里賣的東西更昂貴吧?什麼綾羅綢緞,金銀玉石,她現在連邊都摸不上。
果然,現階段吃素真的很明智。
暗暗在心裡嘆息了一聲,林貞娘不由又往荷包摸去。
「姐……」一直搭拉著腦袋的林靜突然拉了拉林貞娘的衣角,連腳步也慢了下來。
林貞娘收斂心情,順著林靜的目光看過去,才知他看的是一個賣鴨梨的。
那是一輛獨輪車,周圍圍著不少人。人沒靠近,已先聞到清甜的果香。
知道林靜大概是嘴饞了,林貞娘笑笑,就帶著林靜湊了過去。
人未擠進去,就聽到少年略帶沙啞的叫賣聲:「大個鴨梨,又香又脆,吃上一口甜到心,吃上兩口肺也潤,兩文一個五文三,錯過這次沒下次嘍!」
有些耳熟!
湊近了一看,這拿著鴨梨大聲吆喝的少年可不是就是剛才在肉鋪見著的劉原。沒想到被驚走後居然還在菜市裡,竟然賣上鴨梨了。
看看獨輪車上那拳頭大小的鴨梨,林貞娘又轉頭去看蹲坐在一旁,悶頭不響的大叔。
劉原家是開肉鋪的,怎麼也不會做賣水果的生意,想來這劉原大概是硬賴上這大叔來幫著賣梨的,看這大叔,分明就是被他鬧得沒法的無奈模樣。
眼珠一轉,林貞娘不像別的人一樣在劉原手裡挑梨,而是笑著湊近那大叔,甜甜地問道:「大叔,你這梨多少錢一斤啊?」
「十文……」抬起頭,這大叔還沒說完,那頭劉原已經吆喝一聲:「十文六個!小娘子,這邊來買啊!」
十文六個?聽這大叔的語氣,分明就是十文一斤。十六兩一斤,看這鴨梨的大小,一斤怎麼也能秤七、八個,這劉原卻偏偏來論個賣,一斤多賣兩文錢呢!還真是個會做生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