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年郎 第三十九章 縱劍天來
老舊的楊木小舟,散發著古樸的氣息,安靜停靠在河邊。隨著湍急河水的涌動,而微微起伏搖晃。即使已過無數個春秋,依舊不曾有傾翻的跡象。
兩人多高的青竹船篙,橫放於小舟之上。因為日積月累,經歷無數的風吹日晒,而早已褪去那份綠意。只有在那經常伸入水中的一端,此時還殘存著些許的褐青。
小舟上,沒有撐船的人。
將袁小衫抬起的四名男子,腳踩奇異的步伐,遵循著高台上,黑袍老嫗的念咒口令,一步一停駛向河邊的小船。口中的高呼,不曾有過絲毫的停斷。每個人的臉上,從始至終只掛著虔誠的神色。即是對祭祀的嚴謹不怠,亦是對冥冥神權的心生敬畏。
在四人走至停靠小舟的河邊時,高台上的老嫗也正好停下嘴中的咒語。
緊閉的雙眼,驀然睜開。面向叱水河的方向,仰頭望向天穹。一雙遮掩於寬袖黑袍下的枯手,緩緩抬起,掌心衝上。佝僂的身軀,好像有些吃力。但蒼老的臉上,卻依舊掛滿嚴肅的神情。慢慢朝地上跪伏而下,並揚聲高呼道:「蒼天厚土在上,弟子誠心祈禱。願福澤百姓,人人安康,風調雨順。」
說完,黑袍老嫗虔誠一拜而下。
抬起身後,又說道:「叱水河河神在上,弟子誠心祈禱,願福澤百姓,人人安康,風調雨順。」
說罷,黑袍老嫗再次叩拜而下。
抬起身後,又繼續說道:「春有倒寒,夏有酷暑,秋有蕭條,冬有嚴寒。弟子願奉上虔誠信徒一名,換百姓四季如常。」
話落,黑袍老嫗第三次叩拜而下!
而隨著她這次的頭顱觸及高台,原本還只是微風輕揚的叱水河邊,便驟然颳起了大風來。湍急的河水,亦是洶湧澎湃。猶如有神人將長河當做那手中長綾,輕輕抖擻一般。
沒有急著起身的黑袍老嫗,便這般穩穩的跪拜在地上。良久之後,等大風稍停,這才站起身。轉而看向河邊的四名男子,厲聲喝道:「祭!」
悠揚綿長的聲音,久經不息。縈繞在所有人的耳畔,令眾人不由心生敬仰,紛紛抬起頭,朝著叱水河的方向,投去炙熱虔誠的目光。
默然而立的四名青壯男子,一同朝前邁出腳步,踏上即使河水洶湧,亦平穩如初的小舟。將高舉而起的袁小衫,鄭重其事的放於小船之上。
或許是因為擔心袁小衫會掙扎,所以四人又從懷中拿出了一根嬰兒手臂般粗細的紅繩,將她的四肢牢牢給綁縛在了一起。
待到確定她不會掙脫開繩索后,四名男子這才返身離開小舟。其中一人在上岸后,彎腰拿起放於船上的竹篙。一頭抵在小舟上,一頭握於手中。一使力,便將停靠在岸邊的小舟,朝著叱水河中輕推了出去。
湍急的河水,瞬間乘載著小舟,朝遠處飛速行駛而去。只是奇怪的是,小舟卻並非順水下行,而是在行至叱水河某處的中心地帶后,便停下了繼續疾馳而行。就這般靜止的懸停在了水面,猶如被人牢牢給抓住了一般。
見到這一幕的后,不論是高台上的黑袍老嫗,還是跪在稍遠處的小鎮百姓。亦或是那四名青壯男子,皆同時低下頭,不再將視線望向叱水河。
唯獨到此上任不久的黃燁,還仍是一臉好奇的看向河中小舟。咂咂嘴,自言自語道:「還真是神奇啊,這麼湍急的河水,小舟居然能靜止停下。果然是神人手筆,凡人無法理解啊。」
身旁亦是跪地低頭的胡斌,在聽到他的這番話后。不由忙抬起頭來,臉上充斥著緊張的神情,開口對黃燁說道:「大人,快點跪下。不要去看叱水河的方向,要是惹惱了河神大人,後果會很嚴重的。」
黃燁一愣,疑惑的問道:「為什麼?」
胡斌忙解釋道:「河神老爺的真容,豈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所能窺探的。要是一會兒被他發現您對他的不敬,他定然會不滿的。」
聽罷,黃燁哦了一聲。但看他的樣子,好像壓根就沒有要真的跪下一般。
這讓胡斌心裡不由更加焦急,有心想要伸手將他拉下。但想想兩人的身份,還是沒有抬手。只得繼續焦急開口對他說道:「大人,您快點跪下啊。萬萬不可惹惱河神老爺啊。」
黃燁還是哦了一聲,卻依舊沒有要跪下的模樣。
身為讀書人,上跪天,下跪地。身為朝廷官員,上跪君王,下跪父母。別說是河神,就算是真的有高高在上的仙人,此時出現在他面前,他也照樣不會對他跪拜下去。上跪天,可不代表跪的就是神。雖然他心中同樣對神明存在著敬畏的心理,但這不代表,他就要向他們頂禮膜拜。
只要心生敬畏,心懷敬畏,那便是敬畏!
既然敬畏,又何須再去刻意膜拜呢?!
胡斌還想開口再說些什麼,卻發現黃燁已經朝他揮揮手,示意他不要再說話。對此無可奈何的他,只得心中長嘆一聲,兀自將頭垂下看向身前。卻忽然聽到身旁的黃燁,莫名的發出了一聲驚呼。一時好奇的他,便忍不住再次抬起頭來,朝他看了過去。
只見站在一旁的黃燁,臉上充斥著震驚的表情。張大著嘴巴,眼神中亦是那震撼的神色。有些不明就裡的胡斌,不由輕輕皺起眉頭。順著他的視線,朝叱水河方向看去。
心想,大人這是怎麼了。咱還如此的驚訝呢,難不成他真的看到河神老爺的模樣了?要真是這樣,那我也得好好瞅瞅,看看這河神老爺究竟是長得什麼模樣,和那廟中的泥像,到底是不是一般無二。反正有大人帶頭,就算到時候河神老爺真的怪罪下來,不還有他在前頭頂著嗎。慫個啥,不看白不看。
雖說心中已經打定主意,要好好看看那河神老爺的模樣。但真到了付之行動的時候,胡斌仍是顯得謹慎又謹慎。只是略微抬起眼皮,朝叱水河的方向偷瞄過去。
然而,就算是這般。在看到此時叱水河發生的景象時,胡斌整個人仍是差點沒被嚇得尿褲子。
跪在地上的雙腿,更是不由自主的打起擺子來。已經獃滯的雙瞳,劇烈擴張,映射出一道從天而降的璀璨的青虹。看著這道倏然出現在天際的青虹,胡斌一時間有些恍惚,硬是沒能將它和頭頂的太陽,區分開來。以為它就是太陽,太陽就是它。
轟如雷鳴的巨響,漸漸放大。讓在場所有的人,心中都不禁出現好奇的神情。想要抬頭一看究竟,但畢竟他們不是黃燁,也沒有胡斌的僥倖心理。最後,只能繼續低著頭,臉上充滿疑惑的表情。
倒是高台上的黑袍老嫗,在心中默念無數次上仙見諒后。這才面帶謹慎,顫顫巍巍的抬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是一眼,黑袍老嫗便如胡斌黃燁一般,整個人陷入了極致的震驚之中。
不過比起他們二人只是震驚青虹的威勢,而不得見青虹是為何物來說。黑袍老嫗就要強上許多,因為她在眯眼觀察的時候,便已看出,那道青虹其實是一把巨大無比的長劍。
至於這長劍從何而來,她就不得而知了。
湍急的河流,驀然炸裂而開。在那柄巨劍從空中落下,還未觸及水面時。一道金色的身影猛然從水下一竄而出,朝著下墜的巨劍直直迎面而上。威嚴的嗓音,似那銅鐘敲響,回蕩與此方天地之間:「大膽妖邪,還不束手就擒。」
璀璨的青虹之中,亦是有人高聲喝道:「擒你大爺!」
然後,跪在地上,垂首看著身前,面面相虛的小鎮百姓,就聽到一聲巨響,從天際傳了下來。其聲之大,完全不亞於轟轟雷鳴。
金色的身影,瞬間在空中爆裂,化作無數的金光,紛紛朝地面灑落。而璀璨的青虹,卻一如既往,裹挾著勢不可擋的威勢,繼續朝下方的叱水河猛砸而去。
又有一道威嚴的聲音,從水下傳出:「找死!」
繼而,又是一個金色的身影,從水中竄出,直面青虹而去。
這次,青虹中沒有聲音發出。但下墜的速度,卻明顯比剛才更快了幾分。在和那道金色身影相遇,並毫不費力的將其碾碎后,一頭便扎進了湍急的叱水河中。
本是渾濁的叱水河,在張龍虎的眼中,卻格外的清晰,絲毫不曾影響他的視線。
暫時的停身,在將四周的情況全部收入眼中,看到那座建於水底的大殿後。張龍虎臉上不由浮現出一絲笑意,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下一刻,他的身影便已經出現在大殿門口。
仰頭看了眼高高掛在門口的匾額『叱水殿』,張龍虎二話不說,抬起手中的巨劍,就是一劍朝著它劈斬了下去。
青色劍光,一閃而逝。
『咔嚓』一聲脆響,懸挂在此已有千百年的匾額,就這般應聲而碎。
沒有邁步走入大殿,站在門口的張龍虎,對著大殿之內喊道:「還不出來受死,難道還要道爺親自進來找你不成?」
敞開的大殿之門,緩緩走出一名灰杉老者。老者滿頭白髮,面帶儒雅笑意。在走出大門,距離張龍虎還有十幾步的地方停下腳步。微笑著看著他,老者說道:「年輕人,你是我見過第二個如此狂妄的人。」
張龍虎咧咧嘴,微笑著問道:「那第一個是誰?」
老者好像也不急於出手,微笑著說道:「是一個叫做陳一劍的少年,好像和你差不多大。」
張龍虎先是一愣,隨即仰天大笑起來。
而另一個聲音,卻從他身後響起:「原來老兒還記得我啊,我還以為你會把我給忘記呢。」
灰杉老者也是一愣,但很快便恢復如常。看著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開口對他問道:「還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啊,沒想到這麼快我們就又相遇了。」
來者自然就是陳一劍,他在張龍虎揮劍劈碎那塊匾額時,便已經到來了。只是為了不想搶張龍虎的風頭,所以才沒有第一時間現出身來。對於他們來說,斬殺一個小小的河神,還真沒必要他們二人一齊出手。若不是陳一劍臨時察覺到,水下除了那河神的氣息,還存在著一股氣息,他都不帶下到水裡的。
只是讓陳一劍沒有想到的是,這另一股氣息的主人,居然還是自己認識的老熟人。其實也算不上什麼老熟人,兩人也就見過一次面而已。就是半月前,陳一劍在離開楓華鎮的時候,路徑枯墳所碰到的那陰物老兒。當時還因為一些小事,兩人有過短暫的交手。
陳一劍走到張龍虎身旁,看著對面的白髮老兒。臉上同樣洋溢著燦爛的笑容,開口說道:「上次沒打盡興,要不我們今天打個痛快?」
老頭看了看陳一劍,又看了看張龍虎。卻是搖頭說道:「今天就先不和你打了,下次見面再打也不遲。」
陳一劍還以為老頭是擔心自己這邊有兩個人,才不願和自己交手。便忙對他說道:「放心,我朋友絕對不會插手的,而且我也不需要他幫忙。」
老頭笑著說道:「年輕人有自負,自然是好事。可是一旦自負過頭,那就算不得好事嘍。」
陳一劍翻了個白眼,說道:「打不打?」
老頭依舊保持著那副儒雅的笑意,問道:「這麼喜歡打架?」
陳一劍笑道:「我這個人沒啥別的愛好,就喜歡和人打架玩。你就說,打還是不打?」
老頭再次搖搖頭,說道:「今天不打,要打下次打。」
陳一劍沒好氣道:「都說了我朋友不會插手的,看你年紀一大把,怎麼膽子這麼小啊?」
聽到這話,張龍虎卻忍不住開口說道:「人家都這麼大把年紀了,你不怕傳出去后,被人笑話不尊敬老人啊?」
陳一劍呸了一聲,說道:「難道你不知道,行走江湖,唯小孩和老頭不好惹的道理嗎?」
張龍虎一愣,忙問道:「有這個道理嗎,我怎麼不知道?」
陳一劍說道:「一會兒有空再和你說,現在先辦正事。」
張龍虎點點頭,也不管那擋在門口的老頭。手提巨劍,便邁步朝著叱水殿大步行走而去。
老頭輕皺眉頭,開口說道:「你們和叱水河神有仇?」
大步向前的張龍虎撇撇嘴,蠟黃的臉上瞬間布滿高傲的神色。開口說道:「沒仇,就是看不慣他的行事作風而已。」
老頭輕皺的眉頭再次一皺,又問道:「誰讓你來的?」
張龍虎說道:「和你有關係嗎?」
雖然張龍虎沒有明確的說出口,但已經活了不知道多少個百年的老頭。又怎會從中沒有絲毫的察覺呢?只是略微一思量,心中便立馬對此有了一個大致的明了。只是讓他一時間沒能想明白的是,究竟會是什麼人,讓這個少年來攪和這件事的呢。
安排常理來推算的話,好像並沒有這樣的人存在啊。難道是……
一想到這個可能,灰杉老者臉上的儒雅笑意立即消散不見。但很快,他又排除了這個了這個可能性。
應該不是他,既然我和他已經達成協議,他就不會這樣算計我。那除了他之外,還會有誰在做著同樣的事情呢?
老頭一時間有些想不明白。
想要再次開口詢問詢問眼前的少年,就算不能直接得到答案,能從他的隻字片語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那也是好的。
然而,還沒等他開口。大步走來的少年道士,已經抬起手中的巨劍,一劍朝他斬了過來。頓時,一道青色的劍光,帶著鋒利無比的氣勢,急速朝他迎面撲來。
老人冷哼一聲,在抬手的同時,手中已經多出一把長劍。隨意一揮,一道灰色的劍氣從長劍中脫離而出,朝著張龍虎斬來的青光直撲而去。
下一刻,兩道劍光劍氣在空中相遇。卻沒有發出任何的動靜,便已一同消散在了二人的身前。
就好似,那兩道劍光劍氣,真的就是虛化而成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