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齊威王停止笑聲。「諸臣看看,果如相國所言,衛使來了。」他對著執日官喊到:「快請!」

少頃,一身麻衣的孫機邁著顫顫巍巍的步子走進殿內,叩拜於地。「衛使孫機叩見齊公!魏人以衛不敬天子之名,悍然發兵,衛公特使老朽轉諭齊公,衛室君臣願為天下大義,玉石俱焚!」說罷,從懷中取出書信。「此為衛公親書,敬呈齊公御覽!」

「孫相國快快平身,…看座!」

孫機挺身幾次,竟沒站起。他知道這是連日顛簸,腿已無力了。

鄒忌看得真切,急忙向前,扶起孫機,坐倒一側,眼角濕潤。

齊王也面露敬意地看著孫機。

內臣唱道:「魏罃恃強,取代天子,挑釁天下諸候,今兵犯吾境,屠殺臣民。衛室雖弱,志不可奪!君臣願與衛城共存亡,姬速泣血以告!」

眾臣聽畢,肅聲思慮。齊威王亦沉吟有頃,抬頭才望向孫機。「相國為何身著麻衣?」

「回齊公的話!」孫機拱手緩緩說道:「老朽兩子皆守平陽,老朽剛剛離境,探馬已報,平陽失守,兩子及三千衛士皆已殉國,魏人屠盡城中百姓,無一倖免!」

「啊!」齊王震驚,看著驚訝的群臣。「這個屠夫!竟敢做出如此不道之事。」他轉向孫機。「相國遠來,旅程勞累,暫回驛館安歇幾日!」

「謝齊公美意!」孫機起身拱手。「衛國火海一片,老朽不敢獨安,即刻回衛,陪衛公守城!」說完,顫顫巍巍地退出。

望著孫機退出的身影,群臣感嘆。齊王起身,朝門外深揖一禮,大聲說道。「甲兵護送!」隨後坐下來,對看諸臣。「不愧孫武子之後,忠良可敬!」

太子詫異。「什麼!他…竟是孫武子之後?」

鄒忌拱手。「殿下!他不但是孫武子之後,還是我齊人啊!」

「既然我王己決意救魏,不知何時起兵!」田忌問道。

「相國怎看?」齊王看著鄒忌。

「利害在於衛國富庶,他國無比。魏王想獨吃這塊肥肉,怎麼可能!依韓候的脾氣,怕是三日內必起兵,趙王也不會超過五日,楚王嗎!怕是已陳兵魏境,等著坐亨漁利!」鄒忌心中有數,早已料想一切。「我王出兵當速,進兵當慢,接兵當避。再后,則依情勢所定,微臣想,不過數旬,齊、魏又當同心!」

「愛卿似知本王之心,」齊王笑道。「可後面之語,本王倒覺生疏!」

「我王等等便知!」鄒忌不說。

「好,本王再等。」他轉向田忌。「上將軍,本王予你步卒五萬,甲車三百,依相國之策,發兵衛境!」

眾臣議完事項出得宮來,太子馬隊追上鄒忌車架,府身隔窗問道。「相國後半言語,是何意思?」

鄒忌在車內拱手。「殿下,你不知秦王和公孫鞅,雄才大略,以天下為局,豈能伏拜魏王!魏王引火燒身,還要乞求諸候攻秦了!」

太子得意,率馬隊急馳而去。

鄒忌轉對架車內宰。「去稷下學社!」他關注著自己建議,齊王同意的這個重建學社,裡面有百家學子,也論天下一切事項。鄒忌之所以這樣傾心稷下學社,也是與自己身世有關。想自己一介貧子,若非鬼谷先生教授,自己只能空懷壯志,怎能入得太學!也就無從談起能有今天職位。

他閉著眼晴,心裡又想念起先生,師母,師兄,師姐!

自鄒忌和巴亞辭別恩師,帶著先生所贈良馬,先去了海城看望巴亞父母。此時,巴亞之父因隨燕王姬虎奪得王位時屢建戰功,己升至帶管千人的曲長。看得女兒,賢婿要走,只得資助些銀兩,含淚送別。夫妻二人一路飛馳,回到了鄒忌日夜思念的故鄉。

可齊國並非他想象之地,官吏吃喝玩樂,百姓也盡逐歌舞之風。他和巴亞也無重臣舉薦,也只好與郊外買得一處閑宅,安頓下來。閑來無事,便代夫人騮馬打雜,扶琴自娛。

這日,他進城購糧,偶見將軍府前帖有告示,近前一看,原是將軍田忌斗馬比賽戰書,贏者可得十金。

他回家之後,將此事說於巴亞。巴亞正欲積些財力,也好營商,養家糊口,便崔鄒忌應賽。鄒忌哪有此類技巧,練得三日,便幾次跌下馬來,渾身帶傷。眼看日期己到,巴亞只好女扮男妝下場應賽。

這一賽,巴亞引人住目,不但飛馬及第,且騰躍、鑽圈、涉險無一不勝,連得數金。

田忌欣賞,定要購得此馬。巴亞無奈,只得向將軍細說原委。田忌次日便來到郊外鄒忌之宅,兩人談論天下投機,一見如故。日子一長,相互成了互敬才識之人,田忌也道出難言之隱。

原來,齊桓公死後,由他的兒子齊威王即位。齊威王繼承王位后,得意忘形,狂縱無度,每天吃喝玩樂,對於朝政大事不聞不問。尤其迷戀彈琴,經常獨自關在後宮內撫琴自娛。一晃九年過去了,國家日趨衰敗,百姓貧困不堪。周邊國家看到齊威王如此荒唐,接連起兵進犯。齊國連吃敗仗,邊防線上不斷報警,齊威王仗著國大業大,根本不理。

文武大臣見齊國江河日下,紛紛上書勸諫,齊威王都當耳旁風。到後來,齊威王見勸諫的大臣妨礙自己的雅興,索性下令不準進諫的人進王宮,如有違者,立即賜死。

大臣們耽心國家的安危,心急如焚,但見齊威王根本不聽勸諫,又下了死命令,一個個只好緘默其口。這樣,齊國國勢越來越糟了。

鄒忌明白了,一天,他請田忌以樂師之名帶他謹見齊王。

田忌亦是擔心,可深知鄒忌才俱,便帶進齊宮。

見到齊王,田忌奏道:「有個名叫鄒忌的齊國人,自稱是位高明的琴師,聽說大王愛彈琴,我特地帶他前來拜見,為大王撫琴。」

齊威王一聽很高興,立即召見鄒忌。

鄒忌近前,先聽齊威王彈琴一曲。

他聽后,連聲稱讚道:「好琴藝呀!好琴藝……」

齊威王不等鄒忌稱讚聲落音,連忙問道:「那麼你說一說,我的琴藝好在哪裡?」

鄒忌躬身一拜道:「我聽大王那大弦彈出來的聲音十分莊重,就像一位名君的形象;我聽大王從那小弦彈出來的聲音是那麼清晰明朗,就像一位賢相的形象;大王運用的指法十分精湛純熟,彈出來的個個音符都十分和諧動聽,該深沉的深沉,該舒展的舒展,既靈活多變,又相互協調,就像一個國家明智的政令一樣。聽到這悅耳的琴聲,怎麼不令我叫好呢!」

齊威王聽了鄒忌這番讚美之詞,高興地說道:「看來你真是一位高明的琴師了。我正愁沒解悶逗樂的呢,本王倒要你彈一曲聽聽。」齊威王說著,吩咐左右擺上桌子,將琴安放好。

鄒忌坐在琴前,熟練地調弦定音之後,把兩隻手放在琴弦上,半天動也不動。

齊威王很驚奇,問道:「你怎麼不彈起來呢?」

鄒忌一笑說道:「我是學大王的樣子呀!「

齊威王惶惑不解。

鄒忌乾脆把琴往旁邊一推,說道:「琴好彈而理解難呀!」

齊威王說:「有何講究?」

「古時候,伏羲做的琴,長三尺三寸六分,好象一年三百六十日;上圓下方,猶如以法規治理天下。彈琴本來為陶冶性情,杜絕淫邪之念,乃修身養性之樂事。」

齊威王聽著,似有所悟地點點頭。

鄒忌接著侃侃而談:「彈琴和治理國家一樣,必須專心致志。五根琴弦,好似君臣之道,大弦音似春風浩蕩,猶如君也;小弦音如山澗溪水,像似臣也;應彈哪根弦就認真地去彈,不應該彈的弦就不要彈,這如同國家政令一樣,五弦配合協調,才能彈奏出美妙的樂曲,這正如君臣各盡其責,才能國富民強、政通人和。彈琴和治國的道理一樣呀!」

齊威王聽鄒忌以琴喻政,不耐煩地說道:「先生將琴理說得這麼玄,那隻不過是空談,我要見識你彈琴的真本領,請彈一曲讓我聽聽吧!」

鄒忌離開琴位,兩手輕輕舞動,只擺出彈琴的架勢,卻並沒真的去彈。

齊威王見鄒忌如此這般,惱怒地指責道:「你為何只擺空架子不去真彈琴呢?難道你欺君不成?」

鄒忌笑道:「大王息怒!我彈琴自娛,想成高手,所以每日琢磨彈琴的道理。大王身居王位,掌握著整個國家的命運,不管國家大事,這跟我擺著琴不彈有什麼兩樣呢?我擺著琴不彈,大王很不高興。大王面前擺著齊國這架大琴,即位九年了卻不去彈它,一切國事都讓下臣去做,連敵國屢屢進犯,打算瓜分齊國的軍國大事,大王也不放在心上,恐怕齊國的大臣百姓們也不會高興吧?」

齊威王一怔,這才意識到鄒忌的來意不尋常,連忙問道:「先生莫非另有見教?」

鄒忌躬身再拜道:「豈敢!我只知道琴聲也是心聲。琴不彈則不鳴,國不治則不強。」

齊威王道:「先生說得對!你以琴諫寡人,使我耳目一新。九年積重難返,我該怎麼做才好呢?」

鄒忌說:「這個么,說難也不難,大王應該像你每天勤於彈琴那樣,當務之急是把國家大事先彈起來。」

齊威王問:「這個我能做到。可是,從哪方面著手呢?」

鄒忌指著五根琴弦說:「大王可以先選賢任能、興利除弊、不近聲色、整頓軍馬、關心百姓五個方面協調著手,何愁齊國這架大琴不奏出妙曲呢!」

齊威王明白了,這位自稱「琴師」的鄒忌原本是個具有治國平天下的能人。

他哈哈大笑,起身拋擲古琴於地。「你怎知本王不懂五弦諧和?五弦諧和還需造琴之師。今日,本王等到了你這位賢士,助本王協調五弦,本王真要彈一曲『齊國春秋』了。」

鄒忌不負齊王所望,整治舊制,編撰新法,攏聚賢才,歷經幾年,齊國漸已強盛。

平陽城內,片片廢墟,處處橫屍。煙柱縷縷斜扭,明火隨風輕唱。四處流淌的污血多已凝固成紫紅斑塊,散發著腥臭的味道,殘陽映襯,昏暗的街道陰森可怕。

白須飄動的墨家巨子禽滑厘,腳踏草鞋,帶著十幾位褐衣弟子,神情陰鬱地走在街道上。

數日前,禽滑厘接到魏國攻打衛國的消息,便知這是一場強國吞吃弱國的戰爭,定是慘激異常。他迅速起程,想勸阻殺戮,可及至趕到,卻己遲了。魏軍走了,留下了一座死城。眾墨家子弟四散開去,搜尋倖存之人。可沒多時,都聚回禽滑厘身邊,痛心地搖了搖頭。

禽滑厘長嘆一聲,吩咐道:「召集附近墨者和存活鄉人,從速掩埋屍體,避免再發瘟病。」

「弟子遵命!」

「如此惡行,禽獸不如!」禽滑厘看著身邊的弟子。「眼前這些,不過是個開始。我墨家弟子懲惡揚善,兼愛天下,制止攻殺。可這些自大的王者卻冷酷無情,肆意剝奪生命,切記,愛予善,恨予惡!」

「巨子放心,此令當傳天下墨者!」告子拱手說道。

「出發,趕往帝丘!」巨子說完,抬腿便走。

巨子眾人趕到帝丘城外一看,魏軍已城池圍困,隨處可見攻城戰鬥的慘景。

夜晚來臨,雙方罷兵,城裡城外,處處燃起火光。借著黑暗的掩護,巨子一行悄然來到城下,喊話叫門。

坐在城頭監軍的相國孫機聽到墨家來助的消息,帶著孫賓親開城門將禽滑一行迎了進來。老友相蓬,又適城中哀痛忙亂之際,彼此百感交集。

禽滑厘分附高徒速助孫賓布防城池,以備明日據守。孫機轉憂為喜,他深知墨家守城之名,一方派人報與衛候,再令火房營準備飯食,兩位老友則進到臨時中軍,談起戰事。

「現趙國出兵三萬,已到衛境,距帝丘只有百里。韓國出兵二萬,趕往楚丘救援,齊王派上將軍田忌領五萬大軍正趕往衛境。如若無變,幾日之內便可退敵,只是這幾日,要若了衛都將士和百姓。」孫機長嘆一聲。「今日一戰,魏軍上將軍公子卬親率三萬甲兵攻城,來勢兇猛,大有平陽屠城之勢!我兵士從未經歷過大戰,傷亡慘重。雖有豪情,怕是不能抵禦魏軍的瘋狂進攻!」

「相國放心吧!太長久巨子無能為力,可要是五日之內,我墨家子弟絕能保證,我己下告,附近墨者不日即到!」禽滑厘肯定地說道。「帝丘城堅民厚,守家保國,名實道順。再有外援趕赴,想他魏軍奈何不得。巨子想明日出城,勸阻魏將,不要再行殺伐!」

「巨子大愛,名傳列國,老朽欽佩,可此次榮老朽阻攔。」孫機緩緩說道。「衛國魚肉,列強虎狼,任人宰割,遲早而已。諸大國救援,各懷心腹之事,實則皆欲爭得天下,改朝換代。利慾所在,決非巨子口舌之愛能動,非干戈不行啊!」

「巨子也勸相國,有了外援,也要止兵!相國之祖孫武子曾說,上兵伐謀嗎!」禽滑厘又陷入陰鬱之中。「相國未見,刀兵之後,慘不忍睹啊!」

孫機嘆道。「先祖兵道,實為賢德之君而備,可惜…」他頓了頓。「老朽二子陣亡捐軀,心己痛惜,只想孫兒賓子不再習兵。待戰事一平,老朽托巨子帶入墨家,習人間大愛。」

「哈哈哈!」禽滑厘大笑。「相國此言不妥,相國雖信任巨子,可巨子不敢擔武子後人入墨之名。想相國之家乃武聖之後,名馳列國,無先祖傳人,怡笑大方!還是應擇師習兵,才好為武聖揚名,傳承永載!」

「唉!」孫機又嘆。「當今天下,哪個又懂先祖兵道!諸候將軍之列,誰能擔此任啊!」

禽滑厘沉思一下,稍後抬頭喜道:「家師仙去之前,曾對巨子說過。能授孫武子兵法者,唯雲夢鬼谷子!」

「噢!」孫機一驚。「墨翟不會虛言,我亦聞此人,巨子可曾見過?」

「當然,多年前鬼谷先子隨家師歷游,在魏都小住。巨子陪伴在旁,鬼谷先生心懷大志,博學精深,舌辯儒、法、墨,武見奇學,得吳起兵書,又兼尹子道法。」禽滑厘想起事來。「你可知魏人公孫鞅,現為秦國大良造。」

孫機點頭。

「他便是鬼谷先生開山之徒,還是家師所薦呢!后聽子弟報知,子思之徒鄒忌亦棄儒學道,投師鬼谷,現已為齊國國相。秦,齊之變,相國當知吧!」

「原來如此!」孫機若有所思。「還望巨子薦孫兒求學鬼谷,老朽先謝了。他日魂歸,也能閉目了!」他向禽滑厘拱手施禮。

「相國客氣,也巧,巨子正要問道鬼谷先生,見面定當薦舉!」禽滑厘說道。「還是先過了這關吧,走!到城上看一看。」

孫機陪著禽滑厘視察著城防,看到墨家弟子按著圖紙,組織城內工匠趕製著守城器械,同時比對帝丘城門的尺寸,造著專守城門的移動兵車。

衛成候聞訊趕到,握著禽滑厘的手,感慨萬分。「亂世無義,唯墨者大愛無疆!」

禽滑厘並不寒暄,指著幾隊甲士正做的車牆。「成公、相國請看!這是當年家師墨翟所傳私密,從未使用,明日佯弱,放那魏勇進得城門!」

「啊!」衛成候一驚。「那要…」他想說,放他們進來容易,可打出去難啊!

禽滑厘明白衛王的擔憂。「成候放心!巨子既能如此,必有道理。成候、相國請看!今日衛兵傷亡者,多被亂箭所制。明日魏軍必還會先行矢攻,再搭雲車,更會加重破門慣木。一旦破門,魏軍必是精銳兵將進城,巨子之意,先奪其精銳人質,逼其停攻。」

「巨子能活捉魏軍精銳兵將?」孫機驚問。

「這私密牆車既為之而制,屆時,城中有城,地覆溝渠,進城之勇,翁中之蹩!」禽滑厘笑道。「只念大愛,不想索其命也!」

衛成候、孫機放心了,漸露喜悅。

「真如此,逼其就範,免殺戮之慘,墨者恩德蒼生!」衛成公看著這架架巨大的牆車和挖土的兵士,又轉向禽滑厘。「有巨子在,本王心踏多了!」

豎日己時,果然應了禽滑厘之言,魏軍全面出擊,不留一卒。先是雨矢,繼爾雲車奔向城牆,車載著巨大慣木奔向城門,後面則是公子卬的愛將指揮著精銳騎甲。

立刻,雙方喊聲振天,鮮血橫飛。

衛成公和禽滑厘站在城樓里,看著魏中軍旗下的公子卬揮舞的長劍大喊著,不時有令兵沖向前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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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大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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