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從上一個落腳處走到這兒,要將近兩個時辰,早上出門的人,到了這個點兒上,也差不多該餓了。宋家集子離得倒是不遠,但從這條路上過來的人,不會往那兒去。從下河村,再往京里走,又要近一個時辰的路途,挨餓的人是忍不了那個飢火的。她想支個攤子賣豆腐腦,順帶賣些油餅小菜。不說多,每天燒一鍋豆腐腦總是能賣掉的。一碗豆腐腦她打算收五文,十碗就是五十文,一鍋豆腐腦怎麼也能出個五十碗豆腐腦來,一天少說能賺二百文錢。
這念頭在秦春嬌心裡,像草一樣的茂盛生長著,她一整天都在琢磨這件事,越想越覺得可做。到了晚上,易峋耕作回來,吃過了晚飯,她便將這事問了他。
但易峋連想都沒想,直接當面回絕。
易峋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她。桌上的燈火倒映在那深邃的眸子里,閃爍著不明思緒的光。
秦春嬌坐在床沿上,雙膝合攏,兩隻小手也乖巧的放在膝上。那雙溫潤的杏眼微微下垂,細密的睫毛像兩扇小扇子微微翕動著,在眼下投下了一片陰翳,因而看不清底下的情緒,精緻小巧的鼻子下面,那雙紅潤的菱唇輕輕抿著,似乎透露著些許不安。
昏黃的燭火落在她身上,白皙的肌膚泛著些細瓷一樣的光澤,顯得嬌柔嫵媚。
但這份溫婉下頭,藏著多少心思?易峋不得而知。
在易峋的認知里,男人頂門立戶,養家糊口,照顧妻兒那是理所當然。只有不像話不中用的男人,才會要女人出去賺錢。秦春嬌的父親秦老二,便是個典型的例子。打從小時候起,他就深刻的記得,隔壁那兩口子,男人從來遊手好閒,下地幹活,忙裡忙外的永遠都是秦春嬌的母親劉氏。劉氏除了忙活著地里的農活,照顧秦春嬌之外,三五不時的還要把家裡雞下的蛋拿到集子上去換錢。
秦老二手裡有錢時出門酗酒賭錢,沒錢的時候就在村裡閑晃,問妻子要錢要不出,就伸手打人。
易峋的父親在世時,頗為不齒秦老二的為人,時常在家裡唾棄秦老二,身為一個男人吃軟飯,還動輒毆打妻子,簡直是恬不知恥。
吃軟飯這三個字,就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裡。
從少年時代起,他就在心底里發過誓,絕不會讓將來的妻子吃苦受累。他會撐起整個家,為自己的妻兒遮風擋雨,這是男人該盡的職責。
所以,當秦春嬌提出想出去擺攤子掙錢的時候,他連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這刺傷了他身為一個男人的尊嚴。
他不明白秦春嬌為什麼會突然冒出這個念頭來,他自認為家中的境況也不算差,全村能過上易家這樣日子的,還真沒幾家。
當然,跟相府是沒得比的。
想到這裡,易峋的臉色微微一沉,問道:「你為什麼非要出去賺錢?是我短了你的衣食,還是你缺銀子用了?」
秦春嬌愣了愣,連忙說道:「不是的,我是想……我想著等春耕完了,家裡就沒有那麼多事了,每天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找點事做,家裡也多個進項。」
易峋說道:「家裡不用你出去賺錢,你閑著沒事做也就是眼下了。等將來有了娃兒,你也就閑不下來了。」
這話易峋說的再自然不過,秦春嬌聽得臉上一紅,還是說道:「不是啊,我想著多一個進項總是好事。」說著,她忽然想到了什麼,又說道:「不然,你就當先借錢給我,等將來賺了銀子,我再還給你。」
借錢?
這一句,徹底惹惱了易峋。
如果她真的一聲不問,自作主張的拿了錢去做生意,他或許會生氣,但並不會動怒。畢竟,他早就說過她是他的妻子,家中錢箱的鑰匙也早給了她。給自己的女人錢花,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但她竟然跟他說借錢,這是什麼意思?!
易峋只覺得胸腔里有一團火在燒,他猛然起身,走到了床畔。
高大的身影籠罩在秦春嬌那嬌小的身軀上,她察覺到了男人的怒氣,本能的向後挪了身子。但這閃躲並沒什麼用處,粗糙有力的大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硬抬了起來。
易峋盯著那雙清水一般的眸子,澄澈的眼眸映著自己的身影,微微搖晃著,她似乎有些害怕。
他眯細了眼眸,嗓音暗啞,一字一句的說道:「秦春嬌,你連人都是我的,憑什麼跟我借錢?」
秦春嬌咬了咬嘴,嫵媚的雙眼看著眼前的男人,沒有說話。
他是她的男人,他的確可以說這樣的話。何況,她還是賣給了他的,於情於理他都沒有說錯。
是她自己太過僭越了嗎?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提過這件事了,就像兩個人的禁區,誰也不會輕易去觸碰。
易峋那作為男人的意志和氣勢都太過強大,讓她喘不過氣來。若是平常,她是喜歡易峋這樣跟她調//情的,但今天夜裡她有些受不了。
秦春嬌別開了目光,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推開了他的手。她站起身,沒有看他,輕輕說了一句:「天晚了,我回去睡了,明兒還要一早起呢。」說完,就出門而去。
易峋沒有攔她,站在床畔看著她剛才坐著的地方,滿心的不是滋味。
隔日清晨,秦春嬌和易峋起來之後都沒再提這件事,確切的說兩個人壓根不說話了。
董香兒一早過來幫她操持早飯,就發現了不對勁兒——倆人誰也不理誰,易峋出門的時候,秦春嬌也沒如往常一樣去送他。
到了晌午,兩個人做好了飯要送,秦春嬌就說:「三姐,今天你去送飯吧,我頭疼不想去。」
董香兒瞅了她一眼,問道:「咋的了,你和峋子吵架了?」
秦春嬌擦了擦手,收拾著灶台,沒有說話。
董香兒覺得有些奇怪,在她看來,易峋是個難得一見的好男人,靠得住還知道疼人,也從來不見他跟女人爭執吵嘴,但秦春嬌也不是什麼無理取鬧的人,這兩口子吵架到底能因為些什麼?
她走了過來,追問了幾句,秦春嬌才把事情始末大致講了講。
董香兒聽了,拍了一下手,說道:「妹子,這可不是當姐的說你,你這不是瞎折騰嗎?家裡又不缺吃穿,又不少錢用,你幹嘛去討那份辛苦?再說了,哪個要臉面的男人,高興自己的婆娘出去拋頭露面?峋子又是個要強的人,你在村口擺攤子賣豆腐腦,不是叫全村人看他的笑話?」說著,又瞅了她的腰一眼:「我瞧峋子說的沒錯,等你肚子大了,你也就折騰不起來了。」
秦春嬌紅了臉,有些埋怨道:「三姐,咋連你也這麼說!」
董香兒不聽她的,自顧自說道:「這也不算啥大不了的事,男人就是那樣,紙老虎脾氣,你床上哄哄他就完了。」
秦春嬌羞急了,跺腳嬌斥道:「三姐,你說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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