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問仙擇主!
劍閣,七層樓巔。
一道宮裝豐腴婦女負手而立,冷眼俯視著劍峰上下,尤其看向紫霄紫霄峰的目光中,隱有一絲刻骨銘心地煞氣縈繞,磅礴地殺意直讓深淵獸吼都不禁偃旗息鼓,沉寂如死。
俄而,一道大儒身影在其身側緩緩飄落,正欲言又止。
見對方煞氣瀰漫,久久未消,中年儒士微微苦笑。
隨後他忽然張了張嘴,似有遲疑之色,卻沉默不言。
最終他抬首,輕輕一嘆,聲音微澀地輕聲道,「梅兒,其實那小子只是有點像而已,而且.....。」
「閉嘴!!!」
冷冽話語令人如墮冰窖,寒徹入骨。
儒士輕輕嘆息,隨即看向司馬元離去的方向,目光微復,似是喜恨交加。
忽然,徐知梅目光恢復至清淡冷冽,「姓嵇的已經動手了,你做好準備吧。」
中年儒士眉眼一皺,看向紫霄峰地目光幽深難測,「掌門意欲行險,我等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助他一臂之力又有何妨?」
豐腴婦女嗤笑一聲,卻不知在譏諷何人。
旋即其一步落下,便踱入樓閣,唯有冷冰冰地幾字遺留:
「老賊不死,你我寢食難安!」
言簡意賅,卻有一道殺伐之意盪徹四方,欲達雲霄之上。
話音剛落,深淵之下,數道暴怒地獸吼齊齊爆發,響徹這片劍閣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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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冢。
劍峰劍冢乃是僅有的傳承近千年的劍修聖地之一,其內葬劍近萬餘。
每至月圓之夜,那龐大的劍氣便會萬劍齊發,一飛衝天,呼嘯不止。
宛若死後神靈存在,將整個劍峰籠罩,庇護劍道一脈永垂不朽。
而意欲成為劍峰弟子,除去師門長輩們的認可外,還有一位劍主英靈的無形認可與追隨。
一劍認可,便可為其新任劍主。
數劍輕顫,則喻示其人資質上佳。
數百殘劍浮動,當為劍道傳承者。
至於引得劍冢數代近萬劍主認可的存在,即是劍冢萬劍共主!
自劍道創立伊始,除那位劍道始祖外,近千年以降,再無人獲此殊榮。
它們才是整個紫霄派劍修一脈叱吒青鴻、縱橫四方的根本與底氣!
這種東西,喚之為底蘊!
劍冢半腰,一位身穿劍峰外門弟子衣袍的虯髯大漢,正滔滔不絕地向著身邊這位劍峰新秀噴洒著劍冢的悠久淵源與昔日榮光。
司馬元神色肅穆,時不時深以為然地頷首致意,示意自家崇高的敬意與無限的緬懷,內中卻頗為無奈,師兄你說話歸說話,咱能不帶標點不?
「這位師弟,你可不知咱劍峰當年乃是何等的至高無上,何等地強勢無匹,不說如今的蕭、趙、韓、劉,但說住在紫霄峰上那幾位,要是擱在當年,你要敢給我劍峰甩臉色,不鳥你那都是輕的,能吐你一臉唾沫星子,那都是看在你倖幸苦苦維持這份家業的不易上。
否則惹急了老子,依著我這火爆脾氣,直接干翻了他娘的,管他娘的什麼狗屁掌門、太上長老,咱劍峰就只認咱峰主,呃,還有副峰主。」
司馬元初始還頗有些憤憤不平的義憤填膺,此時卻忍不住眉眼狂跳,連連咳嗽了好幾聲方才將其拉了回來。
虯髯大漢尷尬一笑,撓了撓頭后,笑道,「師弟無須害怕,在這劍冢劍氣覆蓋內,啥話都可以說,那些道貌岸然之輩聽不到,么得關係。」
司馬元神情肅然,「切不可背後妄議宗門長者」。
一道宛若蚊蠅聲音響起,「以防隔牆有耳」。
虯髯大漢乾笑幾聲,有些心虛地四周瞅了幾眼。
司馬元神色肅然,自顧自地向劍氣一脈的聖地邁進。
數刻鐘后,再翻越了數道橫嶺劍脊之後,司馬元兩人終至劍冢所在。
「師弟,咱劍冢到了!」前方那道滿臉濃密鬍子的師兄咧嘴言道。
司馬元精神大振,只見其前方平坦沃原之上,一柄柄參差不齊地寶劍正歪歪斜斜地插在這片赤紅色荒地上。
荒地不大,方圓不過數百丈;寶劍不多,僅有萬柄不到。
名喚王鬍子的虯髯大漢眼中掠過一絲哀傷,聲音低沉地緩緩言道,
「劍冢本應喚作『劍林』,乃我劍峰一脈近千年來所有或亡、或殘弟子的佩劍埋葬之地,后遂改為劍冢。
這近萬柄殘劍之主有因外派入侵而戰亡,有因尋道失敗而兵解,也有因宗門內亂、爭鬥而慘死的,或悲或壯,或冤或枉。」
王鬍子沉默了少許后,滿眼複雜地看了司馬元后,強笑道,「也有像師兄這般混吃等死,最後由同門收屍后,葬間於此的宗門的蠹蟲。
當然,如師弟這般宗門親傳弟子自然不會落入如此地步,日後定然平步青雲,一窺那無上劍道風采。自然不是師兄這般廢物可比。」
司馬元默然,一時竟不知如何接話。
大道之爭,不僅僅只是廝殺爭鬥,還有那斬盡無數英雄豪傑的無情歲月。
王鬍子一拍額頭,收起眼中落寞,笑道,「你看俺老王都一大年把年紀了還如此令人作嘔,真是羞煞我也。」
隨即他一指劍冢,「師弟,倘若你要挑選寶劍便可以開始了,不過你修為不夠,可別往裡面鑽啊,那裡面雖品質較好,但咱也得量力而行不是?」
司馬元笑著點頭,「多謝王師兄提點,師弟省得,自不會尋死。」
王鬍子笑著點頭,伸手言道,「那師弟請,師兄我靜候佳音!」
司馬元遂轉身,深吸口氣后,心念如一,竭力壓制體內沛然靈氣,僅僅御使一道自家修鍊的劍氣,緩緩地靠近劍冢。
劍氣不過半寸,尚處於劍意與劍氣之間,似是虛無縹緲,虛實相間。
在司馬元地咬牙御使下,劍氣以蝸爬龜速的方式向著劍冢悄悄地試探性行進。
劍冢存世近千年,春去秋來數百載,這些尚還散發著凌厲劍氣的殘劍自然不是最早的那批,即便是最為悠久的那柄『滅魂』,存世亦不過區區三百年。
然腐朽劍身雖隨風而逝,無形劍氣卻猶如老樹發芽般死後重生,宛若鳳凰涅槃,傷而不死。
如此這般,老劍氣即便敵不過歲月的侵蝕,在最後彌留之際,亦會貌似本能地將歷任劍主絕學、劍法以及必生感悟傳至『下一代』。
如若薪火相承,不死不滅。
司馬元腦海中回想著自家大師兄臨走之際留下的話語,他微微眯眼,仔細審視著前方諸多劍身,默默地行走。
行進中,劍冢地諸多殘劍似齊呼共鳴般發出刺耳的顫音,有若鋒鏑之低沉肅殺,有那燕雀折翅的哀鳴,亦有那出師未捷身先死的不甘,還有空懷劍道獨秘卻無處施展的遺憾,更有那殺伐果決地狠辣與無情,而更多的則是那舉世為敵而鏖戰四方、闖下赫赫威名的豪邁與孤傲。
司馬元忽然身心一顫,似有一股龐大的同根同源地龐雜氣息席捲而至,將他團團包裹。
這是其劍氣被劍冢接納初始的表現。
他臉色微松,既然劍冢不再排斥,他索性放開心神,全力感悟四周劍氣。
隨著司馬元地心神放開,劍氣未至,一股股如同割肉斷指般的疼痛猶若潮水般湧來。
瞬息功夫,便擊垮司馬元的心內防線。
他不禁悶哼數聲,眼前一陣發黑,嘴角、鼻孔、雙耳乃是眼角,七竅之內儘是血液流出,面目猙獰而怖恐,神情扭曲而兇狠!
霎那間,其被壓制的鍊氣七層修為仿若不受控制向外轟然一盪。
他牙關咬死,雙拳擰緊之下,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血肉,白森森地指骨清晰可見;滴答滴答的血流聲,在這無形劍氣縱橫肆虐的劍冢之中尤為響亮。
「啊!!!!」
一道痛入骨髓的極致吶喊響起,司馬元披頭散髮,血脈噴張;被劍氣掀飛的衣袍鼓盪振飛,抖動不已,宛若陣旗被烈風吹拂,獵獵作響。
張狂的赤紅臉色、飄蕩地烏黑長發以及那全身銀白泛紫錦繡衣袍,在數千柄殘劍所發劍氣中,發出令人心驚的鼓盪之聲。
此刻的司馬元,活脫脫一個獄府魔神!
他募然仰天怒吼,嘶吼咆哮,宛若歇斯底里的癲狂作態,不僅將劍冢外滿懷期待的王鬍子看得目瞪口呆;那意欲捅破天的嘶吼聲,更是令劍冢周圍百里範圍的劍修佩劍齊齊輕顫,如同呼應召喚。
恍惚失智之下,司馬元不知過去多久,如同一直沉浸在暴怒瘋狂之中。
恍若旬月、更近年余,實則不過數個呼吸。
距離其十餘丈遠的一柄無聲殘劍終於不再沉默,一道羸弱的低沉劍吟緩緩響起,卻又戛然而止,如同曇花一現,恍若幻覺。
此聲,司馬元卻聽到了。
如雷貫耳!
那宛若將死之人發出的虛弱呢喃,在司馬元耳中卻勝似天雷霹靂,直將其瘋狂懵懂之舉瞬間拉回現實。
同時四周肆虐狂躁的劍氣齊齊偃旗息鼓,紛紛沉寂,仿若臣服。
司馬元緩緩低頭,微斂地目光落在身前殘劍上,一絲複雜之色悄然而逝。
俄而,滄桑複雜化為迷茫駭然,此刻正頭痛欲裂的他,下意識地拔起身前殘劍,喃喃自語地道,
「跟我走吧」。
旋即,滄桑複雜眼色煙消雲散,隨風而逝,仿若從未出現過。
殘劍默然,威勢無匹的劍氣卻緩緩歸斂,再次陷入沉寂。
殘劍不過尺許,青碧翡翠色澤地黯淡劍身之上滿是坑坑窪窪,一道道斑駁印跡似在彰顯著其曾經的輝煌與傷痕,更令司馬元敬佩徒生的,還是劍身上那道死後依然不屈不撓的頑強意志。
司馬元喃喃自語地道,「萬仞加身渾然不覺,衝天意志死後未消。想來那位前輩生前亦是我劍峰的擎天柱石,不知可否隨小子再為劍峰揮劍?」
劍身低吟,似是低訴,更像思戀眷念。
司馬元神色複雜,不顧那道道縱橫飛舞的混雜劍氣,輕輕的捏住插在地上那柄傷痕纍纍的劍身,他不顧手中一道道猙獰劍傷,輕輕地摩挲著這柄『殘兵老將』,兩個如同蚊蟻篆體小子落入其眼中。
問仙。
司馬元眼中光彩一閃而逝,喃喃自語地道,「問仙劍,指天問仙,蓋世無雙,口氣倒是不小,卻不知你究竟有何非凡之處?」
問仙劍寂然如默,宛若僵死。
司馬元愛不釋手,如獲至寶地對其傾訴細語。
他再看四周縱橫肆虐的無形劍氣時,卻再無心驚肉跳,眼中滿是熠輝亮彩。
當日呂師兄雖未道明那劍道淬鍊之法,但其後的言下之意無不透漏著此法與這近萬柄蟄伏劍氣息息相關。
以劍冢劍意淬鍊體魄、打熬修為!
司馬元抬首望去,眼中露出一絲果斷。
「擇日不如撞日,何不趁此機會,徹底掃除隱患?」
司馬元眸光愈發明亮,七竅流血的面目看著四周萬柄殘劍時,一絲垂涎與炙熱再也掩飾不住。
他緊握問仙劍,將自家心意傳至握劍之手,不管這殘劍能否領會,權就死馬當活馬醫。
他行走緩慢,步步艱難,四周無形劍氣隨著司馬元的移動,瞬間便炸開了鍋,齊齊向其湧來。
萬劍臣服他未曾體會,但百劍穿心倒是略知一二。
以劍氣淬鍊氣道修為,無異於找死。
但此刻的司馬元咧嘴一笑,白森血齒之上劍氣纏繞,全身上下無不被這凌厲劍氣滌盪、清掃,五臟六腑盡皆被剔透貫穿。
場外王胡之早已目瞪口呆,連悄然至此的呂昭陽都未瞧見。
呂昭陽目光微瞥,看向早已藏身在此的那抹陰影,面無表情。
陰影默然,旋即悄然而逝。
與此同時,數裡外的劍峰劍閣之上。
兩道目光如蜻蜓點水般,稍稍瞥了一眼后,便瞬間收回。
一道是渾不在意,隨意安然。
一道則是在司馬元將殘劍握住時,忽然輕輕一顫,猝然縮回,如是驚兔。
劍閣壁樓頂層,一道豐腴身影死死捂嘴,淚水混合著血水沾濕了胸前大片衣襟。
唯有幾道壓抑地嗚嗚聲悄然傳出,風吹即逝。
風雨如晦,再見君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