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江豬
天剛剛亮,東流村的朱家就漸漸熱鬧起來,各房成年男性族人都聚集到祠堂中,來共同見證第二十八代嫡長子的出世。也不知是那家做了什麼缺德事,這天還沒到嚴冬臘月就飄起鵝毛大雪,一大清早的起來活活受凍,自然有不少族人心存埋怨,可傳承七百年的《朱氏祖訓》中規定如此,誰也不敢輕易抵制。
朱氏家族是黑沙洲上第一大族,合家三代有近兩百號族人,遍及全鄉各村各生產隊。遵照《朱氏祖訓》的規定,朱氏歷代族長都必須由嫡長子繼任,可傳至第二十六代時,本該繼任的嫡長子朱雲山卻看破紅塵,不顧族人苦勸,毅然出家當了道士。話說到這,就不得不解釋下,文革期間,朱雲山因為幾首七言絕句被劃為『老四舊』,遭受多方羞辱,糠妻不堪壓力,遂服毒自盡,致使愛子夭折於腹,變故后的他萬念俱灰,遂出了家。老族長臨終前指定次子朱雲水代理族長,待第二十七代嫡長子朱瑞平長大成人後繼任。
按照日子計算,產期就在初六,朱雲水心急抱孫子,早早把接生婆請到了家裡,可那孩子從後半夜鬧到了天明,就是不肯降生到人世間來。孩子的父親朱瑞平在堂屋中急得團團轉,心裡一個勁地祈禱上蒼定要保母子都平安無事。
當祠堂里的老式坐地古鐘報時七點整時,屋外忽然傳來驚雷聲,緊接著狂風驟起,肆虐的寒風中竟然還夾雜著猛獸怒吟聲,就在族人紛紛猜測是何物在怒吟時,一裡外的泉水寺又傳出『咚』『咚』的木魚聲,木魚聲並不大,可不知是風的緣故,還是有其他緣由,祠堂中的百多名朱氏族人竟然都能聽見。
沒過多久,那怒吟聲便漸漸消失,風消雲散。當第一縷陽光覆蓋大地時,內屋終於傳出『哇』『哇』哭啼聲,接生婆顫顫危危的走出內房,顯然也被折騰的不輕,但還是打起勁向朱雲水道喜:「老村長,老婆子幸不辱命,母子都平安。」
一聽是個孫子,朱雲水心裡那個激動,連忙吩咐族人塞紅包。
朱瑞平早就等的心急如焚,聽到母子都平安,連忙急沖沖跑進房中。
就在朱氏長房歡天喜地時,泉水寺卻傳出渾厚鐘聲,那是高僧圓寂才能敲響的巨鍾……
稍稍懂事起,朱業便表現出調皮搗蛋的天性,整天跟著群大孩子在村裡玩耍遊盪,釣魚捉蝦,打鳥弄蛇。朱業是族內嫡長子,不但族長對他疼愛有加,就連不諳俗事的神秘老祖宗也賜下長生鎖,如此一來,就更加沒人敢約束他。
朱業六歲的時候,鄉里尚未通水電,夜間照明得用舊式煤油燈,青銅底玻璃罩的那種,食用水都取自附近小池塘。黑沙洲那會兒還沒工廠,自然也不存在污染,但池塘水有個缺點,含沙量太大,需要明礬定沙后才能食用。
有天午後,朱雲水挑著木桶從屋后池塘提水,補進家中灶間的大黑缸,作為全家的日常吃喝用水。朱業自幼聰慧,六歲就有些見識,隱約曉得要打完明礬才能喝,見爺爺滿頭大汗,便自作聰明幫忙打明礬,可他用的卻是肥皂,結果導致整缸水報廢,一大家子晚上沒水燒飯不說,還要花大力氣清洗水缸。朱業有老祖宗罩著,也沒人敢責怪他,但不知怎麼被他外公知曉此事,遂把他趕進學校。
黑沙洲是個江中小島,四面環江,交通不便,進出得坐船,大多還都是解放戰爭那會大兵過江留下的古董級木船,信息傳播極其不暢,鄉民大多都是文盲,思想極其落後,根本不懂學前教育,別說幼兒院,就連學前班也是香港回歸那年才開設的,農家孩子通常到八歲才上學,所以朱業六歲上一年級時,全班三十多號人,他的年紀竟然最小。
又過了幾年,改革開放的春風終於波及到黑沙洲這種小鄉村,洲民的思想慢慢開始解放,不再死抓著田地不放,年輕輩隨著經濟發展的洶湧浪潮,都擁進城打工去了,雖然乾的都是些臟活累活,但總比種田務農賺得多。為了照顧父親起居飲食,母親也跟進了城,朱業帶著小他兩歲的親弟弟,以及兩個堂弟堂妹集體住進爺爺家。
朱雲水是個村官,官雖然不大,責任卻不小,整天忙裡忙外。朱業的奶奶要照顧四個孩子的衣食,家務繁重,也顧不上管束朱業。朱業的外公是小學黨委書記,老師都對他睜隻眼閉隻眼,也不太敢管他,他便整天跟著一群大孩子在鄉里撕混,糟蹋沒熟的西瓜,偷摘果農的桃子,用他外公的老戰友項校長的話:典型的為禍鄉里!……
九六年,九年制義務教育尚未完全普及,鄉下小學沒六年級,只要參加畢業考試,五年級就能直升初中。誰也沒有想到,就在那個讓朱業期盼已久的暑假,竟發生了改變他一生的大事。
九六年的七月,天氣熱的讓人心慌,池塘里的水都有些燙人,朱業家的兩頭水牛都只敢躲在樹陰下,硬是不敢下水。
朱業,啊超,羊子,二瓢,太保,五個人騎著兩輛從他三叔家摸來的永久牌黑色自行車,浩浩蕩蕩殺到江邊。五人當時年紀都還小,還沒發育長身子,附近又沒女孩兒,也就沒啥顧忌,扒光衣服就跳進長江中,感受久違的涼爽。
那年代,長江里的船隻沒如今這般多,大多都是些木製小船,估計上游還沒搞經濟開發,也不存在樹木砍伐過度,江水含沙量相對少些,看上去也沒現今這般渾濁,雖稱不上清澈見底,可五人在江水中嬉鬧,只要相隔不算太遠,打個水蒙子潛到水面下,通常都還能瞧見對方,有時候甚至還能瞧見魚兒游過。
那天,五人在江中嬉鬧打水仗,開始還覺得挺有勁頭,可時間久了,也就漸漸沒了樂趣。
後來,太保提議上『三貓子』去抓點野鴨,掏點鳥蛋,晚上開頓葷。那年頭,鄉下燒菜用的還是素油,一日三餐都是蔬菜,冬季還只能吃鹹菜,長年累月見不著葷腥。所以,眾人雖然都聽過『三貓子』上鬧過鬼,但提議還是頗讓人動心。
順便解釋一下,『三貓子』也是個江中島,學名三貓洲。
話說北宋時期,江南出了個狀元,又取了個公主,封為子君駙馬,衣錦還鄉,坐船過江時,不小心讓烏紗帽被風吹進江水中,說來也奇怪,那頂輕如鴻毛的鎢砂帽落水便沉入江底,最後竟沒有打撈上來。百多年後,江中便長出三座江心洲,黑沙洲面積最大,居中;天然洲面積次之,居左;三貓洲面積最小,居右。
九六年,三峽工程尚且處於論證階段,一到夏季,天氣一熱,下游就會發洪水,水面被拓寬,想游上三貓洲,直線距離最近也要百來米,加上水流頗為湍急,起碼得游兩百多米才能抵達對岸。
那會兒,五人年紀還小,都不怎麼懂事,對於村中老人說的鬼怕光都信以為真。在他們想來,三貓洲上就算真的有鬼,這大白天的,估計鬼也不敢出來。五人本就頗為心動,加上向來喜歡刺激的朱業在旁慫恿,五人頓時義無反顧的朝三貓洲游去。
那會兒長江中不如現今這般太平,經常有『**』出沒,大多於年底深冬時節逆流而上,準備在上游產卵,繁衍後代,從沒人在夏季見過『**』,所以五人也不擔心撞上。(筆者註:『**』,數米長的怪魚,魚首酷似豬頭,膘肥體壯,鄉民不知底細,稱之為『**』。**學名江豚,本書屬仙俠,為劇情考慮,後文會使其神化。)
對於自小生長在大城市裡的孩子來說,游長江或許是件不要命的無聊瘋事,可對於自幼長在江邊的鄉下孩子來說,游水洗澡卻是炎熱夏季唯一能找到的樂趣。九六年的偏僻鄉村,別說現今司空見慣的空調冷氣,就連古董級別的坐式電風扇,也沒幾家真捨得用,大熱天里,也只有待在水裡,才會稍感舒服些。
在鄉下,每逢夏季來臨之際,孩子大多跟水牛似的,大半天都泡水塘里,水性自然不會太差,雖及不上《水滸傳》中的『浪里白條』張順那般神奇,能伏在水底七天七夜,可如果僅僅需要連續游個幾百米,也算不上什麼難事。
五人中,朱業的水性最好,他自己也不知緣由,打小碰到水就覺得親切,也沒人教他,可他下水就會游。有天,朱業甚至發現自己在水下也能呼吸,為了避免別人說他怪物,也沒敢聲張,只是私下裡告訴老祖宗,老祖宗也沒多說什麼,只是讓他守住秘密。所以,當太保等人剛剛離岸三十來米時,朱業竟已游至江中心,而且越游越有勁。
可就在那時,朱業的心頭沒來由微顫了下,頭皮陣陣發麻,急忙停住身形,雙腳緩緩踩水,環顧四周,就在他轉身之際,青黃浪花微閃,兩隻黑色鱗甲纏繞的怪魚緩緩浮出水面,四隻銅鈴大小的魚眼正閃著青幽幽的光芒,讓人心寒。
朱業如遭電擊,寒氣自心底猛升至天靈,連忙回頭大喝道:「***,都快回去,那邊有『**』。」
太保四人定眼一看,頓時被嚇得渾身顫抖,掉頭就往岸邊游去。
朱業沒有妄動,微微轉過身來,死死盯著『**』,胸口有如壓著千斤擔,劇烈喘息著,神色有些絕望,不是他想充英雄準備跟『**』單挑,更不是他想要為兄弟兩肋插刀,而是他深知『**』在水中的恐怖速度,不出意外,今天是栽了。
說句實話,朱業很害怕,非常害怕,腦袋裡一片空白,只剩下恐懼、無奈,他畢竟只是個十一歲的半大孩子,雖然天生比同齡人膽子大些,可遇到『**』這等江中怪獸時,再大膽又有何用?
突然,其中一隻『**』動了,三四米長的龐然大物突然躍出水面,張開血盆大嘴,噴洒著腥臭氣體,閃電般激射向朱業。看到龐然大物的襲來,朱業雙眼漸漸發紅,心中猛然升起股怒意,那是種被下位者冒犯的憤怒。
意外……或者說是奇迹,突然就這麼發生了,也不知是何等緣故,當『**』離朱業僅僅還有十來米的時候,有道常人看不見的金光突然從朱業的額頭激射而出,如聚光燈似的籠罩在『**』身上。
嗷……
被金光柱籠罩住的瞬間,『**』突然就被定格在半空中,全身都無法動彈,只能對天撕吼(魚不會叫,但為了劇情,神化后能嘶吼。),剩下那隻『**』也是躁動不安,圍繞著半空中的配偶遊走撕叫,卻不敢靠近朱業分毫。
剛剛爬上岸的太保四人都是驚恐萬分,心中慚愧不必多說,更多的是替朱業擔心,他們看不到金光柱,只瞧見『**』在半空中嘶吼,都認為那隻大傢伙發怒了。
其實,太保四人都猜錯了,大傢伙根本不是在憤怒,而是恐懼,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下位者對上位著的天然恐懼。
噫???
三貓洲的某個偏僻角落裡,突然傳出道感嘆聲,有驚奇,也有疑惑。
自金光柱從朱業的額頭激射出后,他便感覺到異常的疲勞,不是身體上的累,而是精神上的莫名空虛,靈魂也隨之顫抖,腦袋彷彿隨時會爆炸開來似的。沒過多久,朱業只覺得腦袋陣陣眩暈,眼前突然一黑,意識便漸漸沉淪,身體緩緩沉入水中,金光柱自然也隨之消失,那隻『**』彷彿得到特赦似的,低吼了兩聲便鑽入水中,消失不見。
正此時,江面上傳來陣陣香風,一道青光纏繞的浪頭突然升起,捲起朱業便又潛回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