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鄭先生
這一日起,蘇淺雨就出了孝期。
次日,就有舊友上門來訪。
來著是個微微有些發福,體態勻稱,顯出一點富態的少年。
頭上頂著一個寶藍色發冠,手裡拎著一壺酒,還有一封用油紙包住的燒雞。
「淺雨,你可是悶了好一陣了,今日我們好好喝一點。」
蘇淺雨含笑點頭。
外面地面還是一片泥濘,昨夜暴雨過後,地面上積水坑坑窪窪的。
就在院子里,隨意找了片還算能下腳的地方,擺上桌案、碗筷,滿上一碗黃酒。
就著陶明達帶來的下酒菜,也不管那麼多,就喝了起來。
帶著濕氣的微風,吹在身邊,涼風習習,在夏日中倒也別有一番自在。
陶明達此人,是蘇淺雨在鄭先生私塾里念書時私交不錯的一位舊日同窗。
雖然在科舉上不如何用功,但功課也都在中上,去歲終於還是考取了生員,雖說是名列末等。
不過此人也沒多少大志向,也不指望能考取舉人,只一心一意想要經營自家產業。
平素里也沒什麼不良嗜好,不賭不色,從不去青樓,也沒多少壞心眼,算是人品不錯。
是蘇淺雨眼中的可交之人。
即便是孝期,兩人也時常往來,只是沒有飲酒聚餐罷了。
陶明達知道好友躲在僻靜地方為父母守孝,時日久了肯定很悶,閑談間不時就聊著一些時文趣事。
漸漸的,就聊到了昨日那一樁奇聞異事。
說到這裡,陶明達有些眉飛色舞:
「淺雨,你是沒在家裡,沒見著。」
他兩隻手在空中比劃著:
「那麼大——一隻,不,一條長龍,在天上盤旋騰飛。」
「周圍都是閃電,還有烏雲,然後就見著——」
「那麼大一個龍頭,探出來,然後被閃電劈中,就掉了下來。」
陶明達明顯是親眼目睹了全場,誇張地站了起來,右手好似蛇頭一般蜿蜒舞動,模仿者龍騰飛的樣子。
「然後呢?」
蘇淺雨饒有興緻地問著:
「然後你看到了什麼?」
陶明達訕笑著坐回了原處:
「再之後,那龍就墜到江上了,不過這事好多人都見著了,起碼五百六百號人,當時都曾見到。」
「我爹還說,那是江里的龍神,不知犯了什麼天條,被雷神拿雷劈打,怕是這一關難過了。」
陶明達的爹?
那不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坐商嗎?
他上哪去知道這種涉及到龍神雷神的秘辛?
都是認識好些年的同窗了,誰還能不曉得誰?
就陶明達那個爹,他能知道這些?
別扯了,他的圈子人脈,最多也就到平安縣城周邊。
而且還多是商場,與那些個高來高去,身懷異術的異人、鍊氣士、方士根本八竿子打不著。
龍不與蛇交。自古以來都是如此。
不是蘇淺雨看不起陶家,陶家老爹還真不像是能說出這種話的人。
蘇淺雨想到印象中那個笑眯眯和和氣氣的富態中年男子,怎麼也無法想象這也是一名異人。
「你爹從哪知道這些的?」
陶明達神神秘秘地湊了過來,小聲嘀咕著:
「我也納悶呢,我老爹起初不想說,後來才偷偷告訴我,是他聽到鄭先生說的來著········」
「咱們鄭先生,聽說就是一名大隱隱於市的鍊氣士,而且道行很高,昨日傍晚,縣衙那邊師爺親自帶人來請,說是要問問平安縣的吉凶。」
鄭先生!
印象里,那個不苟言笑,教學嚴謹的嚴師,不想居然還藏著這麼一重身份?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吐了一口濁氣,蘇淺雨端起酒碗,輕輕抿了一口,平復了一下心中的小小驚訝。
「鄭先生的身份,大家都知道了?」
「這個倒不曾,縣衙那邊專門派了衙役,讓吩咐左鄰右舍,不準多嘴多舌,就連李家大嬸子那麼多嘴的人,都不敢造次,別看班房的那幫人平日里和和氣氣,真發起火來,也是夠嗆。」
蘇淺雨在心中暗自點頭。
這才對!
這種事情就不該揭穿。
人家好好地在那裡修行,不想顯露神通法力,你偏偏要說出去,不是得罪人是什麼?
不過,這件事一出,怕是鄭先生多半也得搬家了。
這世上事情多半如此,一旦暴露出神通,很快各種麻煩就接踵而至,想求一刻清靜都不可得。
大隱隱於市的前提,是沒有人知道你是隱士,不知你之能為,不知你是真仙真修,你才能隱藏下去。
要是大家都知道這裡有個鄭先生,是修鍊有成的高人,有神通,那還不趕緊跑過來拜師?
隱士,隱士,重點可不就在這個隱字嘛!
「被這麼多人揭穿身份,鄭先生怕是在平安縣待不下去了。」
「好歹也是你我蒙學恩師,不如去送送吧。」
陶明達也是一點就透,恍然大悟:
「對呀,鄭先生怕是現在就要走了!」
頓時懊悔起來,一拍大腿,就從座而起:
「早該想到的,鄭先生從昨日去縣衙,到現在可都還沒歸家。」
「原來是已經打算走了。」
「不知道我們現在去,還來不來得及?」
如是旁人,此時大約已經在謀算著,見到鄭先生,該怎麼獲取神通妙法,求長生不死之術,偏偏陶明達此人機心不多,全然沒想到這層,反而真心為差點錯過與鄭先生決絕懊悔。
蘇淺雨面上含笑。
同在鄭先生門下開蒙聽講的蒙童,怕不是有六七十人之多,其中唯有陶明達與蘇淺雨私交不錯,其餘都只是尋常同窗。
不為別的,就為這「少有機心」四字。
這種人,做朋友是很相宜的。
「鄭先生想來還不至於走得太匆忙。」
「縣令那邊,想必留了宴席,畢竟縣中出了這般異象,怕是要驚動天子,縣令也是要關心的。」
「這幾日,一直到上面來人,怕是鄭先生都不得空閑,錦江邊上,那條墜龍處,少不了勞煩先生。」
「我們就去錦江邊上等候,定有所獲。」
陶明達眼前一亮:
「還是淺雨你有慧力,聽你這麼一說,可不就是如此這般,鄭先生果然還不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