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6章 故人和人頭
火把的火光在銳利的刀風中劇烈搖晃,兩個影子彷彿妖魔相互交織,變換出各種形狀。
周公瑾出手的時機雖然倉促,卻毫無畏懼之色,雙手握持加大了長刀上的力量,竟然能壓得那頭怪物一時後退,而校事府的密探同樣緊隨其後,死死地護住他的側翼。
尹路的眼神則在周圍不斷掃過,似乎想要從這片深邃的黑暗之中抓出些什麼。
「右邊!」突然,尹路發出一聲怒吼,伴隨而來的是從黑暗之中飄飛而來的黑影,火光照亮它的黑袍,更照亮它裸露出來如尖刀一般的蟲足。
位於右側的兩名校事府密探幾乎毫不猶豫地做出了反應。
一人居於前長刀斬出如電,第二人居於後,卻不是急於揮刀,而是右手在腰間猛然一震,一根金屬桿砰然接上長刀刀柄,於是長刀憑空就長了四尺,后發而先至,竟然直接插向影子的眼珠!
畢竟是荊吳強手如雲的校事府,在摸清敵人的形狀之後很快就鎮定下來,合擊的本領一旦被發揮,更是銳利無雙。
換成是他們平日里辦理的那些盜匪、護衛、江湖人,恐怕在一回之內就已經死於非命。
然則這怪物實力非凡,自然不會那麼輕易就範,只見一個起落之間,這怪物竟然生生扭轉了身形,避開了兩道致命的利刃,轟然撞擊在了一旁正欲幫手的密探身上。
那名密探只感覺自己身體就像是被攻城錘狠狠地撞擊在胸口,肋骨都斷了兩根,掙扎間看見黑袍里那張可怕的臉,兩頰肌肉一陣顫抖。
但他第一反應卻不是逃離,而是扔掉手裡的兵器,像是瘋也似得雙手環抱住了黑袍怪物!
「放手!」距離很近的尹路先是一驚,摸出手弩對準怪物就是三箭,卻完全無法刺穿軀殼,同時腳步不停出刀穿插在一人一蟲之間。
可終究是慢了一步,那黑袍怪物如螳螂一般的「雙手」只是一瞬就切斷了密探的雙臂。
斷臂之痛讓密探瘋狂地在地上掙扎嘶吼,雙肩位置的血流如注,很快就染紅了土壤。
緊隨其後的校事府密探連續出刀,斬向怪物的首級,可怪物的速度詭異得出奇,加上那與人截然不同的關節扭動,竟生生躲避了大部分斬擊。
不過還是有兩刀直直斬在了怪物的腦袋上,迸發出的卻是金鐵交織般的聲音,火光中怪物的腦袋破裂,上方裸露出兩道可怕的裂口,滾燙且腥臭的黑綠色血液滴落在身下的密探臉上,讓那名密探「嘔」地一聲吐了出來。
這樣的傷口還不致命,但已經足夠讓怪物感到劇烈疼痛,因此它猛然一抖,身上的觸手也收了回去,身軀詭異地平移了三尺,像是一隻鬼魅一般連續跳躍了三處,再度躥回黑暗之中。
尹路扔下長刀,用受傷的雙臂用力地把斷臂的密探拉進人群中心,望著斷臂處那可怕的傷口,咬牙從懷裡取出藥粉和乾淨的巾帕。
「忍著!」尹路壓低喉嚨發出怒吼,裹著辛辣藥粉的巾帕被蓋上了傷口,劇烈疼痛讓斷臂密探幾乎彈了起來,但又因為尹路死死壓住,只能讓痛呼淹沒在喉嚨。
本來就一臉的墨綠色血液,如今更是多了許多汗水。這名密探的年紀很輕,不過二十的年紀,眼神清澈且稚嫩,這也是尹路最為痛心的地方。
他們這些老人死則死矣,可這些年輕人怎麼一點不知道保重自己?
「進校事府的時候你前輩就應該告訴過你,不要逞能!不要逞能!你以為丟了你那條小命就有什麼大用了?」尹路怒罵。
密探咧嘴笑了笑,神情有些虛弱:「我只是覺得……我這修為,換這麼一頭怪物,不……虧。」
卻被尹路狠狠地瞪了一眼。
尹路轉頭望去,黑暗之中的交鋒遠未結束,周公瑾一手拿刀一手拿著從地上的火把與那怪物戰鬥正酣,一手刀法使到得意之處,竟然斬落怪物一隻如鐮刀的手。
而他皺眉聽著周圍的聲音,再一眼望向地面的痕迹,多年的追蹤之術給了他超乎常人的直覺。
隱約間,他似乎看見一個黑影在黑暗之中不斷移動,速度之快,之安靜,都讓人不寒而慄。
但這還不是他最在意的。
鄧立……在哪兒?他不相信鄧立會就此離開,這個人苦心孤詣把所有人騙進這兒來,不可能在這種時候草率離開。
「在地下!」隨著尹路一聲斷喝,地面土堆突然聳起一個小包,還沒等冒頭,尹路的一把長刀已經狠狠地插了下去。
百鍊的長刀在鬆軟的泥土上幾乎就像是切豆腐,頃刻間就沒入到刀柄位置。
但尹路沒有絲毫欣喜,反而面色一變,只聽見嗤嗤幾聲,土堆里並未冒出任何怪物身影,反倒是迸發出數根尖刺,直直向著尹路的臉、胸口和小腹飛去。
尹路啊地一聲,腰腹用力整個人立刻綳直,險險地避開幾根尖刺,但右臂還是有些來不及,尖刺深深地扎入手掌,力量之大穿透掌背。
他沒有發出痛呼,而是繼續呼喊:「來了!」
「砰」地一聲,他身後的土地爆裂,一道身影躥出,一對彎彎的鐮刀已經向著他的頭顱交叉而來,校事府密探們還未來得及救援,眼見著尹路的大好頭顱就要衝天而起。
也不知道是在這危難關頭是不是迸發出的急智,尹路竟然就地癱坐了下來,整個人一下子從雙刀的縫隙穿了過去,除了耳朵鮮血淋漓之外,竟然沒有當場身死。
而他就地一滾,雖然姿勢難看,但右臂卻結結實實地握住了怪物的一條粗腿。
這怪物雖然有無數只蟲足,可支撐其主要行動的,還是四肢,這一條腿一握,直接使得怪物無法抽身,下一刻,校事府密探們齊齊壓了上去,亂刀一陣猛砍。
都是修為不俗的高手,其中不乏小宗師,一通猛砍下來,就算是怪物也是全身崩裂,一顆腦袋更是裂口無數,流出也不知道是腦漿還是血液的墨綠色液體。
怪物發出最後的嘶吼,但很快沒了聲息,軟軟地倒了下去。
而另外一邊,周公瑾已經把那頭怪物逼得無處可退,憤怒之下全力揮出鐮刀斬向周公瑾的左臂。
但周公瑾顯然早有預料,嘿然一笑,卻不是直接躲避,反而向前踏出一步,左臂下屈,鐮刀沒斬在手臂上,而是直接切斷了周公瑾手中的火把。
火星四濺之間,那被切斷的火把頭也不知怎麼的,竟然正好落在那怪物的眼睛上。
蟲子天生畏懼火焰,而這怪物雖然強橫如此,依舊改變不了天性,頓時發出痛苦的哀鳴。
而周公瑾不管不顧,趁勢反握長刀,順著怪物的喉嚨,直接把長刀送到了底部,就此把怪物釘死在土牆上。
深吸一口氣之後,周公瑾看向簇擁而來的眾人,又看向尹路。
尹路搖搖頭:「沒有找到鄧立的蹤跡。」
周公瑾呸了一聲,罵娘道:「奶奶滴,這狗東西倒是逃得挺及時。」
話是這麼說,剛剛若是鄧立親自參戰,只怕勝負還難說。
正當說話之時,卻聽見一聲清晰的腳步聲響起,眾人頓時神情警惕地轉向看向腳步聲來的方向。
身上手弩還有剩餘箭矢的也已經上弦,隨時都可以激發。
那腳步聲依舊穩定,並無半點猶豫,直到被火光照亮,才顯露出一張神情冷淡的臉,而他的右手,提著一個人頭,仔細一看,竟然是剛剛還囂張不可一世的鄧立!
「周大人,別來無恙。」李四拋出人頭,任由它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好似呼應眾人的心境。
第----回終章
以下為後續主線大綱:
李四齣現之後,周公瑾和他交談。
原本李四並不打算相幫,只想旁觀,但看見事態逐漸失控,張言靈已經變成了一個禍害之後,不再旁觀,選擇了站在諸葛宛陵這一邊,這也是李四為什麼會出手殺死鄧立救人的緣故。
當周公瑾帶隊趕到皇宮密室,心卻涼了一半,這些蟲子還是挖開了隧道,直闖入密室。
他以為諸葛宛陵已經橫遭不測,幾乎暈厥,但還是忍著沉痛向前。
越向前,他就越感到心驚。
一路過去,都是蟲的屍體,其中不乏能和宗師匹敵的獨角蟲,但此時這些蟲子卻死得十分凄慘,腦袋炸裂成一團爛泥。
進入到最底層密室,看到諸葛宛陵沒事,秦軻已經到了,陪在一旁。
交談之後,周公瑾發現秦軻身體在微微顫抖。
擔心秦軻是否受傷。然而秦軻沒有受傷,而是因為寧馨死在亂軍之中,遺體幾乎分辨不出,今夜混亂不堪,整個城池都危如累卵,即便是有幾名校事府的護衛,卻又怎能真的護住這樣一個弱女子呢?
秦軻於是質問諸葛宛陵,是否對今夜要發生的事情知情,雖然他覺得自己的判斷沒有來由,但他總覺得諸葛宛陵是那個能對一切事情都了如指掌的人。
諸葛宛陵開始解釋。
1.當年為何會和劉德等人決裂——因為他堅持要去極北之地挖掘這個世界真正的秘密。劉德則覺得拯救這天下百姓更為重要,於是雙方決裂。
2.趙子云選擇了支持諸葛卧龍,最終在極北之地觸及最底層秘密之後死去。
3.諸葛卧龍也因為這個秘密導致身體逐漸壞死,用盡最後的一點力氣回去了荊吳,見到了本就身患重病的諸葛宛陵,並成為了他。
4.解釋了洛鳳雛的身世——曾與諸葛家兩兄弟青梅竹馬,且與諸葛卧龍有婚約,當諸葛卧龍失蹤之後,拒絕聽從家族安排改嫁,而是順著他當年的道路去了極北之地,機緣巧合也落入了那一處密室,這個密室的主人,也就是掌握這全天下最大秘密的人。因為同病相憐,密室主人給了洛鳳雛少許力量,讓她支撐著殘軀復仇。如今洛鳳雛復仇的心散了,那股力量也開始逐漸離開她的身體,大限將至。
之後,諸葛宛陵驅散了眾人,說給他最後一些時間,之後這些事情都會迎來一個終結。
等眾人走後,諸葛宛陵來到洛鳳雛床前,此時洛鳳雛已經醒來,發如雪,身軀透亮如蟬翼,彷彿隨時會消散。兩人相擁,諸葛宛陵向洛鳳雛道歉,洛鳳雛卻慘淡一笑,一雙燦如星光的眸子閃了閃,搖頭嘆道:原來你,不是他啊……
諸葛宛陵全身一震,許多記憶湧上心頭,方才意識到自己並不是諸葛卧龍,這麼多年來,他只是包裹著諸葛卧龍影子的一尊軀殼罷了。
他曾以為諸葛卧龍與自己合二為一,但實際上諸葛卧龍受到重創導致力量消散,只能是把一部分的記憶和力量交給了他,諸葛宛陵只是諸葛宛陵。
想到這裡,他也跟著神情凄然,他和洛鳳雛從小一起長大,又何嘗不是對她情根深種,迫於婚約,也迫於一份作為兄長的責任,他斷舍了自己的情愫。
洛鳳雛用她已經虛幻的手指輕輕觸了觸諸葛宛陵的額頭,輕輕道:「你也不是宛陵哥哥,你……到底是誰呢?」
但最後,她還是蜷進了諸葛宛陵的臂彎間,安靜地閉上了雙眼。
她強大的力量像是被打散的煙塵,卻是逐漸凝聚進入了諸葛宛陵的身體。
諸葛宛陵痛苦地發出哀嚎,維持著臂彎的動作,但懷中人已然消逝。
城外,等待時機的木蘭終於暴起,卻不是沖著高長恭,而是沖著高長恭身旁的黑袍人,一番爭鬥還是刺殺失敗,高長恭雖說只是半步聖人,卻已經完全壓制住木蘭這個大宗師。
正當失去意識的高長恭想要殺死木蘭時,黑袍人卻站了出來,擋住了高長恭驚天動地的一槍,彌留之際他掀開兜帽,竟然是路明。
原來路明知道命不久矣,便投靠了王族,甘願成為他們的棋子,但他的初衷從未改變,之所以苟且偷生只是為了再見木蘭一面,而為木蘭擋住這一槍,他也把木蘭打進了城內大陣,大喊說自己不悔,最後無數的蠱蟲爬出他的身體,他坦然死去。
城內所有的蟲子終於偃旗息鼓,全部都死去了。
城頭的木蘭眼睜睜看著這一幕,想到路明一直以來像大哥般對待自己,不禁潸然淚下。
高長恭突然放肆大笑,「你們便是如此攔我的?」
他終於邁入聖人境界,仰天猛然一息,隨後居然有一顆流星落下,星光被他盡數吞入腹中。
這是武者入聖人境界的最後一步,自古以來武者入聖人境界的少之又少,因此很少有人知道這個秘密,而這流星也不是真的流星,而是天地靈氣聚集在一起的巨大力量,這會真正衝破肉體的桎梏,讓高長恭的身體區別於人類成為另外一種存在。
氣浪撞得大陣一陣顫抖,而高長恭單手持槍,一槍之下更是引發了建鄴城內的巨大地震,見者無不駭然。
「諸葛卧龍!你還要藏嗎?不如就讓我們面對面決定誰才是天命!」此時的高長恭,可以說已經成了張言靈的另外一個身體。
秦軻眼見這樣的場景,已經不抱勝利希望,不知不覺身旁輕飄飄落下一個人。
諸葛宛陵。
此時的諸葛宛陵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淡然,頗具神性,他走向高長恭,背對著秦軻說:此戰不論勝負,你都該去尋找自己想要的活法了。
秦軻不明白,諸葛宛陵卻突然轉身,伸手在他額頭點了一下,就這一下,秦軻身體里那顆神龍之心又再度跳動起來,胸口的小黑也開始蘇醒,眼眶中呈現出一片白芒。
諸葛宛陵命令眾人保護好秦軻,接著悠然升空,在城外與高長恭對戰。
先天術法中諸葛宛陵屬水,因此他引動了建鄴皇城四周所有水流,與高長恭一戰,而高長恭則是最強軀體的聖人,無論水流幻化成利刃還是重鎚,都無法真正損毀他的體魄。
而另外一邊,秦軻進入到了一個莫名境界里,在這裡,他自由行走,雖看似簡單,但每一步都可以隨心所欲沒有距離限制,可以一步只走一尺,也可以一步走出數百里,他嘗試幾次,最終還是回到了建鄴。
他親眼見證了無數百姓在災變之下所承受的苦難與恐懼,他心念一動,回溯了時間,他看到了寧馨之死——她讓護衛優先護送那些孤兒院的孩子們,之後被逃難的人群衝散,臨死前也不忘撿回想要留給秦軻的肉包子……
秦軻心中沉痛,撿起那個肉包子放在嘴裡大口咀嚼,他知道這一切都無法挽回,過去事情他只能看到,卻無法改變。
他又回到了當下,諸葛宛陵和高長恭兩人在他眼裡只是兩團模糊的身影,根本無法看清。
他總覺得諸葛宛陵是想讓他看到什麼。
於是他離開了建鄴。
他去了稻香村,一路沿著當年的路行走,最終找到了一個孤墳,他顫抖著挖開孤墳,從中找到了整整四具屍骨,這其中有他的爹娘,有他的妹妹,還有……他自己。
他終於知道那個女人(會變幻的妲己)說的不是假話,因此感到憤怒與欺騙,這時候他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猛然轉過頭,竟然是高長恭。
原來高長恭內心雖然被封閉,但就在入聖人境界的時候,他的魂靈恢復了自由,可惜此時那個身體暫時無法回去,只能飄蕩在世間,沒想到他竟一點都不害怕,反倒是對這個境界嘖嘖稱奇,秦軻罵了他一頓,他也只是笑笑。
然後兩人結伴而行,高長恭想要去邊境看看,唐國和荊吳兩軍廝殺正酣,卻不知為何唐軍突然退去,前線大將軍黃漢升實在老邁,用撲刀撐住身子靠著巨大的防守器械(墨家公輸胤雪提供)喘氣,自言自語道:看來丞相的計策奏效了。
冥冥之中,黃漢升感覺到了什麼,回過頭看,又什麼都沒看見,其實此刻秦軻和高長恭就站在他身旁。
秦軻不解,為何唐軍退卻。
原來諸葛宛陵早做了準備,暗地裡和滄海做了交易,又與墨家的孔仲尼聯盟,取得了公輸家的先進器械,此時滄海正趁著唐國南下,邊境空虛,直接大舉攻入,可能已打進定安城了。
秦軻震驚,拉著高長恭一起去看,發現滄海大軍真的在定安之外兵臨城下,而一向遊刃有餘的楊太真,面對這種完全無法掌控的局面惶然不已,四處告急的軍報令她無法自處,只能躲在床帳和被褥里瑟瑟發抖。
大臣們在外急切地呼喊,李求凰身著白袍,提著佩劍安然走入,先是安撫了一干眾人,且處理了眼下最緊要的幾個軍報事情,隨後他不慌不忙地進入到卧房,掀開床帳,輕輕拉開棉被,看到了蜷縮成一團的楊太真。楊太真眼神憤怒,兩人相視一會,她眼裡的憤怒慢慢變成了哀怨,使勁擦著還掛著淚痕的臉頰,像個失去了自尊的小女孩,「我說了我做不到,我敗了……這下你高興了?」
李求凰用指腹擦乾了楊太真的眼淚,溫和說,「我不在乎輸贏,只要你開心便好。」
「我這樣子,像很開心嗎?」
「誰找你不痛快,我幫你說理去。」他還是一臉尋常的笑容,掂了掂手裡的佩劍起身離去。
楊太真透過帳幔看到那個挺拔的背影,大喊著問他要去哪裡。
李求凰沒有回頭,「為你守城。」
他一身白袍素冠,宛如避世已久的俠客,長劍出鞘,於城樓之下以一敵千。
宗師劍神,三尺青鋒,滄海大軍一時竟真的被壓制住了。
秦軻看著這一幕驚訝不已,方才想起原來當初他在宮裡遇見的大叔竟是李求凰,儘管他不知道他和楊太真之間的事情,但李求凰之痴情,世間少有。
高長恭看著,只道可惜,「一代英才,卻註定因情隕落。」
不多時,李求凰的劍鋒已經現出了一些遲滯,而此時滄海軍中走出關長羽,他提出兩人應該決鬥,方顯公平。
宗師之爭打得難解難分,拼著不要命的打法,李求凰最終重創了關長羽,令其有些羞愧,曹孟在後惜才,不再同意單打獨鬥,繼續派兵層層圍攻。
半身染血,長劍多處缺損,面對虎豹騎一輪輪衝鋒,他終於力戰而竭。
楊太真跑出城門時見到的是拄著劍柄屹立不倒的李求凰,她再四下環顧,屍山血海,城頭火光四起,她擁住了李求凰,握著他手中長劍引頸自刎。
曹孟敬佩英雄,安排厚葬兩人,隨後帶人進城,他的身後跟著明世隱。
然而等他們走進太史局,卻發現之前擺在其中的「渾天儀」消失了——被張言靈挪走。
高長恭看完了這一切,卻發現秦軻始終只在看著某一處,他跟隨他的目光看去,是個不太起眼的年輕人。
而秦軻對這張臉太熟悉了,褚苟,這個他始終不願承認的徒弟,最終倒在滄海的鐵蹄之下,死前他握緊了手中令他命運改變的鐵球,望著血色的天空笑道:師父,褚苟沒給您丟臉。
秦軻心情再度受到重挫,蹲下身子哀嚎起來。
高長恭扶起了秦軻,說這些事情,其實一直在發生,百年亂世,不知攢下了多少人間慘劇。
這也是他當初決定拋卻安逸,回歸戰場的原因,可他的位子越坐越高,最後發現他的馬蹄之下,同樣不知踩過了多少無辜者的屍骨。
他也想知道,諸葛宛陵對他說過的那個夢中世界,究竟何種模樣。
他問秦軻,難道你不想知道嗎?
秦軻當然想知道,於是他再次整理心情,跨越綿延萬里的長城,到達極北之地。
極北之地。
秦軻驀然意識到這裡的怪異,原本應該是終年冰雪的地方,此刻在他眼裡卻是一片五光十色,他問高長恭這是什麼。
高長恭思考之後猜測這大概是此間天下所有的靈氣匯聚之地。
一切的起點,也是終點。
他們在更高的境界里,才能看見這些。
兩人順著顏色匯聚的方向走去,進入到了一個如冰宮殿般的洞窟里,秦軻越是向前,越能聽到大腦里那個聲音響亮。
是他無數次夢境里的那個女人,她在呼喚,呼喚著自己的孩子。
兩人穿過洞窟,走進了一個彷彿吞噬了一切黑暗的無盡空間,那個女人,身形若隱若現,漂浮半空,眼神溫和地看著他。
「我的孩子。」女人款款飄落,向他展開雙手,秦軻下意識地沒有閃躲,而是迎了上去,兩人擁抱,秦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寧靜安心,彷彿嬰孩沉眠於母親的羊水之中。
高長驚訝地看著這一幕,不語。
直到許久,女人流淚,放開秦軻。
淚水落地,碎成無數彩色煙塵,秦軻這才知道極北之地外面那些五光十色的靈氣來自何處。
秦軻:你是誰。
女人:我是你的母親。
女人又說:當然,很久很久以前,製造者給過我一個名字,女媧。
高長恭身軀一震,不可置信地問道:你是那個,上古聖王的妻子?
女人解釋了當年她是如何被聖王所迷惑,帶離了此地,進入到煙火世間,又如何享受了塵世浮華,最終如何遭到聖王背叛——她註定了只是製造者塑造出的一個神靈,無法為聖王留續血脈,聖王為了萬代江山,迎娶了很多女人。
然後她又說起了以前的事情。
上古的聖王也同諸葛卧龍一樣,對這個世界的奇異有所懷疑,他想挖掘這個世界誕生的秘密。
多年尋覓之後,他到了極北,見到了獨自一人守護極北靈氣沼澤的女媧。
那時的女媧靈智初開,對這個突然闖入的陌生人很是好奇。
聖王一路上艱難險阻,受傷嚴重,她在照料聖王時聽到了很多外面世界的故事,兩人也在朝夕相處中互生情愫。
聖王通過女媧手裡的方形盒子看到了世界之外的模樣,也看到了自己生活多年的世界的全貌,他在黑暗的無盡空間里摸到了一面無形的牆,女媧告訴他,這是世界之壁,外面,是虛無宇宙。
他方才得知真實世界早已因為外星文明的入侵而消亡,逃脫的人類流浪於虛空之中,想要重建家園,然而他們無論嘗試多少次,都逃不掉被更高級文明入侵併毀滅的命運。於是他們只能製造一個完全密閉的數據世界,如果這個世界能讓人類存續,那倖存的人類即便是全部轉換成代碼,也未嘗不可。
女媧只是製造者們留在這個世界的本源內核,相對於聖王來說是神明般的存在,他並不太能理解高級智能工具這種存在,他只恐懼於她一天比一天更像人類。
他知道,這樣一個神明般的存在,一旦擁有了自我意識,有了慾望和愛恨,便有可能在一念之間決定這個世界的生死。
於是聖王讓女媧心懷天下,欺騙她分出自己的強大神力,變成了六件神器,並且直接給予了他聖人之力,而上古聖王依靠這些,確實建立起了一個偉大的王朝,維持了一段時間的國泰民安,讓女媧看到了世間最美好的百年。
可惜,聖王知道人有大限,越是年歲漸大,越是懼怕即將到來的死亡,他更加害怕自己死後,會有其他人像他一樣來挖掘世界的秘密,於是他將女媧送回到極北的無盡空間,並反過來利用神器的力量禁錮女媧,再建立起一個被稱作「王族」的組織阻止世間各種勢力探究世界本源。
「從此之後,你們都是神的影子,你們管理這世間一切,只要世界存在,你們每一個人,都是王者。」
王族的歷史由此開始。
王族的成員都是世界精英,他們得到了諸多財富和資源,是站在這個世界頂端的小部分人。
可時間久了,王族內部也不再是鐵板一塊。
萬年間有不少人曾想觸及那個秘密,最後都被保守派秘密處決了,而女媧在聖王死後也後知後覺地發現了自己遭到了欺騙,於是開始不斷誘導王族那些探究派的人從堅守秘密變成解開秘密。
諸葛卧龍就是其中之一,甚至他差一點就成功了。
但他最終無法擺脫王族的追捕,當年極北之地,聖人與宗師在靈氣沼澤里不斷吸取力量又不斷互相釋放力量,驚天動地。
諸葛卧龍和趙子云不顧女媧的勸阻,在世界之壁上打開了一個區域。
然而,趙子云踏出第一步的時候,整個人都好像被吸入了另一個世界,他可以和諸葛卧龍交流,然而他的身體在接觸到外界空間的那一刻,已然化為塵埃。
趙子云的精神力圍繞著諸葛卧龍,他們協同女媧一起暫時封住了世界之壁的破損,趙子云也因為力竭,最後一點精神力都渙散不見。
諸葛卧龍雖活了下來,但身體也開始壞死。
女媧告訴他,這麼多年她一直在嘗試一件事情,她是被界外的製造者們塑造出的,而她,是否也能憑藉自己的力量,創造出人類呢?
於是女媧展示出了自己費盡心血創造出的第一個人,這不同於諸葛卧龍這樣的人的存在,這個世界原本存在的人,都是女媧遵從系統,也就是那個精巧的方盒子的程序而創造出的,只有這個人,是女媧集結這個世間本有的靈氣造出的,這是屬於她自己的「孩子」。
諸葛卧龍終究有些躊躇,女媧的力量已經到了盡頭,她將永遠無法離開無盡空間,也失去了與外界製造者們的聯繫,這個世界被孤立了,而他的身體即將崩解,世間大小俗事卻從未有一刻停止過發生。女媧告訴他,如果沒有新的人破開世界之壁,和外界製造者們聯絡,這個世界很可能會被他們從程序中刪除,這個世界留存的希望,將會寄托在她親手創造出的「第一個人類」身上。
諸葛卧龍似乎也陷入了上古聖王的困境,他不知道世界的秘密是否應該掌握在某一個人的手中,這個人的心性如何,他會願意為了像他們這樣爭鬥不止的人類付出一切嗎?
另外,如果他失敗了,世界便只有消亡這一條路了。
最後他決定將自己一分為二,記憶的傳承交由病重的兄長,讓他代替自己教導這個孩子成長,而他藉由靈氣沼澤的力量,將自己的初心和最主要的特質給了他。
這個孩子是秦軻。
某種意義上,秦軻一直尋找的師父,是他自己身體里的那一份執著。
那是諸葛卧龍和女媧對他的引導——「找到師父,帶他回家。」
秦軻無法接受這個現實,逃離了洞穴。
另外一邊,建鄴城兩位聖人大戰,張言靈附體的高長恭身上兼具兩位聖人屬性,因而諸葛宛陵以先天水術化身成為夫諸(像是白鹿一樣的神物),與身形彷彿巨人般的高長恭戰成一團。
而極北之地的高長恭,也終於找到了躺在雪地里看天的秦軻,他說服了秦軻接受了這一切,然後秦軻跟他一起回到那個空間,繼續聽女媧說關於諸葛卧龍的事情。
女媧說諸葛卧龍想過把所有人帶離這個封閉的世界,但失敗了,只是他遺留下來的東西,還是給了女媧一些幫助。這時候女媧打開一個顯示屏,竟然是趙子云的面容,然而趙子云此時竟然不在世界之內,而是世界之外。
女媧說,當初趙子云的精神力並沒有完全渙散,她用方盒子留存了一份數據,然後傳導到世界之外,又幫他重建了一副身體,但身體在界外會很快腐壞,每一次腐壞都會令其更大強大,卻會失去一部分記憶或特質,此時的趙子云已經是第五百三十六個趙子云,外表看上去和趙子云沒有區別,本質早已非一人。
可即便這樣,這個趙子云依然記得幾件事:變強。破壁。聯絡。
「別怕,我在這裡。」趙子云的系統損毀得很厲害,四千多年前曾經追蹤到了一段製造者們的傳輸數據,可他無力做出回應。
女媧說,製造者們希望人類留存,哪怕世間依然戰亂紛飛,苦難不堪,他們依然想要一個無法被外力毀滅的世界,長長久久地存續下去。。
原來這就是一切的真相。
秦軻和高長恭都明白了這些,而高長恭看向秦軻,問你怎麼看,秦軻說自己不知道,因為他對外面的世界也懷有恐懼,但又有幾分嚮往。
而高長恭聳聳肩,這也算是一種幸福,畢竟有選擇的痛苦,往往比沒有選擇的幸福,更有值得探究,但他們兩人的時間不夠了,秦軻點點頭,此時他們都可以感覺到建鄴城的戰鬥已經到了白熱化,兩人的身形也不再那麼穩定,高長恭是因為自己就是親身參戰的人,而秦軻覺得自己是因為諸葛宛陵給的力量才能進入這個境界。
女媧笑著對秦軻說,她會等待他的選擇。
秦軻知道自己不是那個墳墓中早已死去的苦孩子,他的母親是這個世界的造物神。
此時離別,他狠狠地擁抱了她。
當一切真實感覺回到了身上,秦軻抬頭,看見的卻是諸葛宛陵落敗的場景,張言靈吞噬了諸葛宛陵的力量,此時身負兩種聖人之力,根本無人能敵。
諸葛宛陵看到秦軻歸來,長舒一口氣,道:時機到了。
原來他早在開戰之前就交託了自己屬於諸葛卧龍的那一份力量,當下龍心、小黑、造物神之子三體融合,直接碾壓了聖人境界,小黑化作的黑龍咬著完整的破軍,與張言靈在雲端大戰,張言靈終究不敵,臨消散前,他看到了王族的眾多成員都在背身而去,他們有的人馳騁於草原,維護著一方的安寧,有人只想掙錢,安安心心地做著九江城的「大財神」,他一直想做這個世界的王者,而其他人或許早在這漫漫長路上與他漸行漸遠了。
最後他的整個身體消散,成為了渾天儀上一段難以解讀的文字。
或許這麼多年下來,那上面每一段晦澀難懂的文字,都是一個野心家慾望破滅時的哀嘆和懺悔。
一切勝利之後,高長恭失去了聖人境界的力量,直接跌落到了小宗師的下境,但他無所謂,反倒感覺輕鬆了許多,他終於決定和木蘭一起遠赴長城,過瀟洒的生活,臨別時,阿布還在擔心高長恭修為的問題,結果幾招試手之後,小宗師上境的他居然落敗了。
高長恭笑著說自己現在雖然是個空架子,但畢竟進過聖人境界的人,肯定會有所不同,別說尋常武者近不了身,就是有了危險,這不是還有個悍妻在身邊嘛,不必擔心。
自然是遭到了木蘭的一番「教訓」。
更重要的是,高長恭被控制之下對荊吳造成了巨大的傷害,百姓甚至是親友都不能再接受他這個大將軍了,高長恭這個身份必須隨著張言靈的落敗而死去,以後,他只能戴上面具生活。
說起來諷刺,當年他因為太俊美給自己戴上惡鬼面具,而現在,他得把這個面具戴一輩子了。
秦軻等人送走了高長恭,一切還在持續推進,諸葛宛陵捨棄了諸葛卧龍的「饋贈」之後,身體依然如風燭殘年,卻還笑著說自己「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一邊有條不紊地收攏國政,一邊派遣得力幹將前往邊境,目的是為了趕在滄海完全吞併唐國之前,守衛自家的領地。
或許將來,荊吳和滄海也逃不過一戰。
秦軻知道,世間俗事還會一日一日地堆積如山,他不願參與其中,卻也不想這個世界消亡。
他有他必須去做的事情。
再次來到世界之壁前,他終於舉起了手中破軍,一下一下地砸了過去。
星光璀璨之下,秦軻回首望了一眼,女媧的身形已經變得模糊,而他穿越萬水千山,看到了獨自背著包袱,策馬趕往稻香村的蔡琰。
他想起那天明月之下兩人的約定,「等我回來。」
說罷,他抬腳走進了虛無。
許多年後,稻香村。
夕陽半隱於晚霞之中,籬笆上的牽牛花開得歡暢,院牆邊趴著的老狗已經是第三代了,蔡琰的鬢角也染了些微霜,她抬頭望著遠方的如墨山水,喃喃自語道:「或許……明天他就會回來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