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劍客的青春往事 2
「噢噢噢,哥們兒走一個嘿!」旁邊觀戰的學生開始起鬨,教室里響起此起彼伏的口哨聲。說起來程睿敏雖然是學習委員,又是老師們的寵兒,但是因為性格過於孤傲,在男生中的人緣不是特別好。可他居然敢去挑戰班裡的小霸王嚴謹,大家都覺得挺驚奇的,倒是要看看誰能壓誰一頭。
「嚴謹!」眼見形勢要失控,孫嘉遇趕緊躥過來擋在兩人中間,「算了算了,你當心人家告到班主任那兒去,回家你又吃不了兜著走。」
「去他媽的!我怕他個兔崽子告狀?」嚴謹依然嘴硬,卻像被人掐住七寸,氣勢不由自主弱下去。要說這世上還真有他怕的東西,就是他爸書房裡掛著的那根馬鞭,據說是解放時四野開進北京時期的文物。
「對不起啊!」終於穩住了嚴謹,孫嘉遇回頭衝程睿敏笑笑。
程睿敏扭頭看看他,眼神里飽含著冷淡和鄙視,然後不聲不響地坐下,翻開課本和作業本,再也沒有看他們一眼。
這個輕蔑到露骨的表情讓嚴謹十六歲的心靈深受傷害,氣得鼻子都要歪了,以至於過了很長時間他依舊耿耿於懷,見到程睿敏就想上手揍他。那天的放學路上,他便對著死黨們抱怨了一路:「要不是你們攔著,我准揍得他滿地找牙!」
嚴謹大哥既然表示憤慨,幾個小弟自然責無旁貸地附和,唯有孫嘉遇嘿嘿笑了兩聲,繼續不緊不慢地蹬著車,一邊哼著流行歌曲,並不接他的話茬。直到在中山公園門前分手,才拍著嚴謹的肩膀說一句:「你那法子太笨,那叫引火燒身懂不懂?瞧我的,怎麼讓他生不如死。咱們回見。」
被算計中的程睿敏對此卻一無所知,他在晚自習后被數學老師陳芳留了下來。這樣的小灶最近經常開,因為再過半個月,就要開始奧數選拔賽了。
陳芳和閻青的脾氣完全相反,什麼時候都是和風細雨不急不躁,雖然她從來沒有板臉發過脾氣,在學生中的威信卻挺高,甚至學生們有個少年維特的小煩惱也願意和她談一談。
師生兩人在高一年級辦公室完成當天的功課,陳芳用熱水燙了個蘋果交給程睿敏,叮囑他吃完再走,別在路上頂著涼氣吃了胃痛。
程睿敏的母親常年駐外,他自小跟著外公長大,所以對來自女性的呵護總有一種特殊的依戀。抱著那個碩大的紅富士,他近乎珍惜地小口小口啃著,下意識想把這溫馨的時刻刻意拉長。這倒正中陳芳下懷,她正好也想找個機會和程睿敏聊一聊。她對中學生早戀的態度,並不像閻青那樣深惡痛絕,可是程睿敏這樣的好學生,如果因為這種事分心影響了學習,實在讓人可惜。
陳芳在心裡斟酌了一下詞句,才小心翼翼地問:「程睿敏,聽說你最近和二班的劉蓓關係挺好?」
程睿敏似乎被噎了一下,趕緊咽下嘴裡的蘋果,抬頭看著陳芳,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如水,讓陳芳不由分說就軟了心腸,立刻補上一句:「我就是聽說,隨便問問。」
程睿敏錯開目光,猶豫片刻才回答:「陳老師,我沒做過壞事。」
如此直接,反而讓陳芳難以繼續,她笑笑說:「老師相信你。老師也是從你們這個年齡過來的,很理解你們,可你們年紀太小,很多事都沒有定型,這人生的路長著呢,以後的變化有多大你現在根本想象不出來。該專心學習的時候分心去做別的事,將來你一定會為現在浪費的時間後悔。」
「我沒有浪費時間,也沒有耽誤學習。」半天,程睿敏又憋出一句話。
「程睿敏,」雖然陳芳已經把聲音盡量放得溫和,但語氣中多少還是帶著點兒責備的分量,因為她不明白程睿敏的抵觸情緒為什麼這麼大。「老師相信你,希望你別讓老師失望。」
程睿敏垂下腦袋沉默不語,只拿手指緊緊摳著那半個蘋果,掐得蘋果表皮上出現了幾個深深的指甲印。
「程睿敏?」陳芳疑惑地叫他。
程睿敏還是低著頭,過了一會兒,一大滴溫熱的水珠滴答落下來,砸在他的手背上。
陳芳吃了一驚,也嚇了一跳:「你說說你,你可是個男孩兒啊,老師又沒說什麼重話,你哭什麼呀?」
水珠落得更急,幾乎連成一條線。
陳芳一時間簡直哭笑不得,這個學生心思一直比較重她是知道的,小小年紀通身上下就帶著點兒拒人千里的淡漠,可她沒想到這孩子竟如此禁不起批評。她滿懷挫敗地取過自己的毛巾,「好了好了,知道錯了就好,擦擦眼淚,讓其他同學看見多丟人哪!」
程睿敏卻一把推開她的手,站起身就離開了辦公室,那沒吃完的半個蘋果,就留在他剛才坐過的椅子上。
程睿敏出了辦公室,就直奔水房而去。仲春的夜晚,溫度依然很低,水龍頭裡流出的水冰涼刺骨。當他重新抬起頭,滿臉淋漓的水跡,早已分不清何處是水,何處是淚。
水滴流入眼睛,熱辣辣地生疼,他抬手去抹,身邊卻有人拽拽他的袖子,遞過來一條疊得整整齊齊的手絹——嫩黃色的,隱隱散發著淡淡的花露水味兒。拿著手絹的手,細白纖直,手背上卻有四個圓圓的「酒窩」,一隻屬於同齡女生的手。
程睿敏低頭看看,沒有伸手去接,而是轉身走了。
他走出很遠,寂靜的走廊上只能聽得到他自己的腳步聲,身後的人並沒有追上來。雖然在意料之中,但他的心中卻無端地黯然一下,耳邊彷彿聽到一聲微弱的嘆息。
教室後面的車棚,此刻空蕩蕩的,昏黃的白熾燈冷清清地照下來,彷彿一束舞台上的追光,籠罩著程睿敏那輛孤零零的自行車。
他開了車鎖,正要騎上去,卻感覺車輪不太對勁。彎下腰一看,前後兩個輪胎居然都癟癟的,已經一點兒氣都沒有了。他蹲下身,借著燈光仔細瞅了瞅,發現前後輪胎上的氣鼻兒皆是空的,兩個氣門芯都被人拔掉了。
一向懂事禮貌的好學生,也忍不住爆了粗話:「他媽的!」
互拔氣門芯一直都是男生間互相報復的最常見手段,此事發生得頻繁,又屢禁不止,為了方便學生,學校只好在傳達室常年都備著氣門芯和打氣筒。
程睿敏忍著氣將自行車推到大門口,向傳達室的大爺借了氣筒,裝好新氣門芯,呼哧呼哧打了半天,車輪依然癟癟的不見鼓起,換了前輪,又呼哧呼哧打半天,額頭上都累出了一層薄汗,依舊多少空氣進去,多少空氣出來。最後他直起身,束手無策地愣在當地。
傳達室大爺被他的動靜驚動,撩起門帘走了出來,按按車胎,經驗老到地下了結論:「前後胎恐怕都被扎了,去補胎吧。」
校門口倒是常年有一個修自行車的攤位,但只是白天出攤。程睿敏沒有辦法,只能將自行車重新推回車棚鎖好,準備乘夜班公交車回家。
他沿著校園小徑往大門走,沒走多遠,便聽見身後有叮噹叮噹的車鈴聲,他以為自己擋了別人的路,就往路邊讓了讓。那輛紅色的女式自行車卻在他的身後急剎車,車上的人偏腿兒跳了下來。
「程睿敏,你站住!」一個女生的聲音。
程睿敏站住了,語氣冷淡:「劉蓓,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回家?」
那叫劉蓓的女生回答:「不是為了等你嗎?」
靜默了片刻,程睿敏將雙手插進外套的兜里,又開始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說:「謝謝,以後別再等我了。」
劉蓓輕笑了一聲:「程睿敏,你天天這麼裝累不累呀?我要不等你,你今兒打算走路回家嗎?」
「是。」
劉蓓推著車加快兩步,走到他的前面:「不如你騎我車回去吧?」
程睿敏終於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那你呢?」
對面的女生長著一張五官深邃的臉,眉眼烏黑,嫵媚中帶點兒野性,光滑的皮膚在路燈下呈現出骨瓷一般細膩的光澤。此刻她被程睿敏問得一愣,因為按正常男生的反應,這會兒應該喜動顏色地回答:「好啊,我帶你回去。」但是程睿敏偏偏不按常規出牌,他居然問她:「那你呢?」
劉蓓怔了一會兒,突然生氣了,將自行車朝他身上一搡,「我自己走回去!」
說完她就撒開手,急行軍一般甩開他,朝前大步走出去。不過才走了十幾步,她聽到身後傳來車鈴的叮噹聲。程睿敏追上來,在她前方不遠處捏住了剎車。
「上來吧。」
儘管他背對著她,聲音淡得像已泡過十幾遍的清茶,但劉蓓已經抿起嘴,勝利地笑了,接著利索地跳上了後座。
程睿敏的父親和劉蓓的母親是同事,兩家住在一棟宿舍樓里。兩人早已熟識,卻是第一次結伴回家。這段日子劉蓓一直在找借口接近他,程睿敏心裡明鏡一樣,但他卻不知道如何回應才算合適。他長這麼大,從來都沒有學會如何去拒絕別人的好意,更不會用生硬的態度去傷害一個女孩兒,而且,對劉蓓的接近,他並不反感,反而因為少年的虛榮貪享著這點兒被人喜歡的快樂,尤其對方還是一個引人注目的漂亮女生。
這是一個春風沉醉的夜晚,車輪在柏油馬路上沙沙碾過,空氣中蕩漾著槐花的清甜。心思各異的少年與少女,彼此間最接近的物理距離不過幾厘米。埋頭騎車的程睿敏,聽到劉蓓輕輕哼著一首歌:讀你千遍也不厭倦,讀你的感覺像三月,浪漫的季節,醉人的詩篇……
劉蓓的聲音帶些鼻音,有點兒磁性,有點兒魅惑,柔軟的春風將她的歌聲送進他的耳朵,彷彿一根羽毛在輕輕撩撥著他的耳廓,讓人不由自主地酥軟下去。
程睿敏咬咬嘴唇,及時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然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將那些不該有的念頭都排出了腦海。
終於快要到家了,橫在兩人面前的是一座鐵路立交橋,火車在橋上走,行人和汽車都從橋下穿過。程睿敏及時在下坡前剎住車,對劉蓓說:「我要下坡了,你抓穩。」
劉蓓仰起頭:「我抓哪兒呀?」
「隨便。」
劉蓓說:「好,那我就隨便咯。」
程睿敏尚未反應過來,她已經伸出手臂,摟住他的腰。程睿敏的身體一下繃緊了,彷彿被電流強擊了一下。
「你幹什麼?放手!」他努力想讓聲音顯得嚴厲一些,可惜紊亂的氣息暴露了他的言不由衷。聰明的劉蓓,如何會聽不出來他的色厲內荏?
「我可以放手,可我要是從車上掉下來,萬一摔傷了,你會每天背我上學嗎?」劉蓓笑嘻嘻地問,手臂非但沒有鬆開,反而抱得更緊了。
「會讓人看見的。」程睿敏有些惱怒。
「看見就看見了,我都不怕,你怕什麼呀?」
「你放開!」
「好啊,我放開。」劉蓓滿不在乎地放開雙臂,「那你就這麼衝下去吧,我摔下去也沒關係。」
程睿敏和嚴謹對峙都能做到毫不怯陣,對著會耍賴皮的劉蓓卻毫無辦法。他嘆口氣,無奈道:「抱好,我要下去了。」
「好嘞!」劉蓓一邊答應一邊重新抱住他,因為得意,嘴邊笑出了兩個小小的梨渦,「這可是你說的啊!」
程睿敏沒出聲,只是眼角眉梢帶上了一點兒促狹的笑意。接著他支在地上的那隻腳輕輕一點,隨即撒開雙把,將兩隻手臂像鳥兒翅膀一樣張開。劉蓓沒想到他會在下坡時玩大撒把,嚇得尖叫一聲。自行車便載著兩人,在她充滿恐懼的叫聲餘韻里,朝著橋下飛速滑了下去。溫煦的春風從兩人年輕的臉頰邊掠過,穿過他們烏黑的發梢,帶走的,卻是每個人都擁有過的青春無悔,快樂燦爛。
程睿敏家住在一樓,門前有個很小的院子。別人家的院子都用磚牆圍起來,只有程家是白色的木質籬笆,並且沿著籬笆的腳下栽滿了薔薇。此刻正是薔薇盛開的季節,稠密的花葉將籬笆完全遮蓋,並從小小拱門的上端垂吊下來,彷彿童話中樹林矮人的木屋。
程睿敏推開虛掩的院門,回頭看看站在門口的劉蓓,她正扶著車把,眼巴巴地看著他。面對她充滿希望的眼神,他發覺自己似乎做了一件蠢事,但已無法挽回。他低下頭,用力抿緊了雙唇,抿出了左邊臉頰上的酒窩。這於他是一個無奈的表情,但看在劉蓓眼裡,卻更像是一個羞澀的微笑。
於是她滿足了,朝程睿敏擺擺手:「明天見。」
程睿敏想說的話,一個字都沒有來得及出口,就被這句「明天見」盡數堵了回去。他只能被動地望著她離開的背影,人生中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單純的給予和喜愛,也能變成他人心裡的負擔。
鎖好院門,程睿敏從書包里取出家門鑰匙,登上幾步台階,正要將鑰匙插進鎖眼,卻聽見門內傳來一聲物體墜地的脆響,接著是他父親的咆哮聲:「離婚?你想都不要想,做夢!」
有細弱的女聲說了一句什麼,然後「砰」一聲,又有什麼東西重重地砸在屋門上,還伴隨著玻璃落地的粉碎聲,嚇得門外的程睿敏倒退幾步,差點兒從石階上摔下去。
他捂起耳朵,倒著一步步退下台階,一直退到院門處。夜風輕輕地吹過,薔薇的花瓣零落地飄下來,落在他的頭頂和肩頭。這個童話一般的小院里,卻從來沒有上演過童話里的情節。自他初二從廈門回到北京,每次母親回國述職,這樣的爭吵便如家常便飯一般,而且這幾年愈演愈烈。
父母間緊張的關係,他也不知道該站在誰的一邊。他在下意識中是恨母親的,因為離婚是她最先提起的,可他又從小異常地渴望她,渴望她能像別人的母親一樣對他多些關注,但她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她的工作上,她的目光流連在書本上的時間,也比落在他身上的時間更多。而父親,或許他身上繼承了更多母親的基因,或許他從小跟著外公長大,所以,他對父親始終親近不起來,感情上總是更多地偏向母親。
父親的大嗓門仍在繼續,母親偶爾插幾句話,她的聲音並不高,但他明白母親那張嘴的殺傷力,明明那麼溫柔地吐出幾個文雅的詞,卻往往讓人無地自容。這一次,他從母親的聲音里,聽到一個陌生女人的名字,和父親的名字連在一起。他不想再聽下去了,打開院門走了出去。
九十年代的北京,還沒有那麼多高樓大廈,沒有那麼多霓虹燈,春天的夜空,還能看得到銀盤似的一輪明月,將水銀一樣明亮的月光傾瀉下來,透過槐樹的枝葉間隙,一片一片猶如綿軟的白紙,落在他的腳邊。
他低著頭,負氣地用腳尖用力碾著最大的一片白紙,一下又一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跟誰賭氣。直到一個黑影慢慢地移過來,然後一點兒一點兒遮住了地上的月光。
程睿敏抬起頭,便看見劉蓓站在他的面前,手裡捧著一個手提式飯盒。
「你還沒吃飯吧?」劉蓓把飯盒蓋打開,遞過來,「我媽剛蒸出來的包子,趁熱吃吧。」
程睿敏將雙手插進了褲兜,儘管包子的香味讓飢腸轆轆的他垂涎欲滴,他還是搖搖頭:「我不餓,謝謝你。」
劉蓓的手縮了回去,再大方再無畏,她也是個女孩兒。程睿敏刻意疏離的態度,終於讓她感覺到難堪。抱著飯盒,她咬緊了嘴唇。
「程睿敏,其實,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我爸媽就離婚了。然後,我媽帶著我,嫁給了現在這個爸爸。」
程睿敏愕然:「啊?」雖然和劉蓓做了兩年的鄰居,經常看到他們一家三口進進出出,可他們家和鄰居很少交往,所以他從來不知道,原來那個男人並不是劉蓓的親生父親。
劉蓓神色黯然地接著說下去:「有兩年的時間,那些小孩兒天天跟在我後面,說我媽是二婚頭,叫我拖油瓶,還編成歌謠到處唱。你知道嗎?那時候,我想過死。直到上了初中,我換了一所沒有人認識我的學校,我們家也搬到這兒,才沒有人再那麼追著叫我。」
程睿敏遲疑了一下才問:「那你爸爸呢?」
劉蓓把臉轉開了,像是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過了好半天,她像是整理好了詞句,終於開口:「有一年過年,我跟媽媽吵架,我特別想他,就去他現在的家找他,然後,我在公交車站看見他、他現在的老婆,還有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兒。他們一家三口親親熱熱地站在一起,我上去叫爸爸,他看看我,又看看那女的,皺著眉特別凶地對我說,『你來幹什麼?我們要出門,你趕快回家!』從那天起,我就覺得他死了,我爸爸已經死了。」
程睿敏瞬間動容,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柔軟目光,注視著眼前的女孩兒。相似的命運,立刻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劉蓓苦澀地笑了笑:「其實,父母離婚真沒什麼了不起的,離了反而清凈了,省得天天看他們吵架。你看,這些年我跟我媽過得不也挺好?程睿敏,我告訴你,這種事,只要你自己不在意,別人就傷害不到你。」
程睿敏望著她沉默了很久,劉蓓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什麼亮亮的東西在閃爍。他嘴唇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最後他垂下眼睛笑笑,突然問道:「包子什麼餡的?」
劉蓓愣了一下,隨即笑逐顏開,打開飯盒蓋,拿起一個包子遞給他:「瓠子豬肉餡的,可香了,你嘗嘗。」
第二天中午,程睿敏趁著午休的時間,將自行車推到學校門口的修車攤。修車的師傅將前輪內胎扒出來,充好氣往水盆里一摁,只見水面上咕嘟咕嘟無數串水泡冒了上來。換了后胎,情況一樣,把師傅驚得一個勁兒搖頭:「小夥子,你這是得罪誰了,多大的仇啊?你瞅瞅,這前前後後的,一共被扎了十幾個窟窿!倆胎都廢了,全都得換。」
費了將近半個小時,程睿敏才推著修好的自行車返回學校。
在自行車棚里,他把車放在大門口特別顯眼的地方,低頭鎖好車,一抬頭,他看見孫嘉遇和嚴謹站在不遠處,看著他交頭接耳地說笑。他心裡立刻明白了,到底是誰把自己的車胎紮成蜂窩一樣。從那兩人身邊經過時,他的目光在兩個人的臉上輪流停駐了片刻,卻什麼也沒有說,徑直走過去了。
那刀子一樣凌厲的眼神,讓嚴謹和孫嘉遇感覺像各自被剜了一刀,兩人頓時就笑不出來了。對著程睿敏的背影,嚴謹吐口唾沫:「人模狗樣的!」
同樣盯著遠去的背影,孫嘉遇的唇角卻勾起一抹含義不明的微笑。他伸臂攬住嚴謹的肩膀,大力拍了兩下,然後說:「這種人吧,都是多收拾幾次才能老實,你別著急,咱慢慢來,時間長著呢。」
兩人勾肩搭背地往教室走,正好和(2)班的幾個女生迎頭走了個對面。那幾個女生看見他們倆,嘰嘰喳喳的聲音驀然停了,一個個屏息斂氣,突然間就變得淑女起來。這份矜持,一多半都是為了孫嘉遇,這個高一年級的風雲人物,校籃球隊的前鋒,在球場上的風頭比隊長嚴謹還要強勁,每次比賽時場外的啦啦隊大部分都是他的女粉絲。
女孩兒們從他倆身邊走過,雖然看上去目不斜視,實際上幾雙眼睛都在擦肩而過的瞬間,偷偷打量著兩個人。
孫嘉遇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低低頭就過去了。在幼兒園的時候,那些女老師就喜歡爭著抱他,他那時雖然吃飯還拿不穩勺子,但小小的心靈卻雪洞一般透亮清楚,不過是因為他長得好看,濃眉大眼再加上漂亮的長睫毛,像洋娃娃一樣招人喜歡。長大以後,英俊的五官愈加精緻清晰,從小學四年級就開始陸陸續續收到女生的情書,此刻的他,對來自異性的愛慕眼光早已麻木了。而嚴謹,卻被另一處的風景吸引了,看得專註,幾乎目不轉睛。
在他們前方十幾步遠的地方,有一個個子高挑的女生,正不緊不慢地走著,淺藍色牛仔褲包裹著兩條修長的腿,腳下一雙少見的彩色運動鞋,雙腳像踩在彈簧上一樣,腰肢款擺,步履輕盈,自帶一股獨特的韻味。
「嚴謹?」孫嘉遇叫他,嚴謹充耳未聞,眼神直勾勾地看著前方。孫嘉遇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心領神會地笑笑,然後把手擋在他的眼前,連晃了幾下:「哎,哎,哎,我說哥哥,你有點兒出息好不好?」
嚴謹左躲右閃,好容易扒拉開孫嘉遇的手,眼前的佳人早已不知去向。他嘆口氣:「貨比貨要扔,人比人氣死。跟這妞兒一比,剛才那幾個,簡直跟自來水一樣……」
孫嘉遇拍拍他後腦勺:「不就(2)班的那個劉蓓嘛。看你那色眯眯的樣兒,真給哥們兒丟人!喜歡就上嘛,別這麼自我折磨好不好?」他大力一推嚴謹,「阿米爾,沖啊!」
嚴謹被推得向前趔趄了幾步,站定后才沮喪地說:「我又不是沒衝過,人家眼高,看不上爺。」
孫嘉遇挑起一邊眉毛,壞笑了一下:「原來你被打擊過了?難怪啊。怎麼著,要不要我出手幫你搞定?」
「拉倒吧!」嚴謹趕緊搖頭,「你出手?根據我對你一向的認識,不是我信不過你,我是真怕你搞到最後自己給收了。」
孫嘉遇卻不屑地撇撇嘴:「我才瞧不上呢,皮膚太黑了,也太風騷了,不是哥們兒喜歡的那一款。」
嚴謹仰起頭「哈哈哈」假笑幾聲,然後說:「說得跟真的一樣。那你告訴我,你喜歡哪款的?」
「看過《東京愛情故事》嗎?就像莉香,鈴木保奈美那種。」
「什麼?」嚴謹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一下子收緊了,就勢勒住他的脖子,「小鬼子,孫嘉遇,你居然敢喜歡日本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