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不離不棄跟著我 下
嚴謹打了個大哈欠:「用錢砸都留不下,還能用什麼?難道用你們知識分子說的那什麼愛情嗎?甭逗樂了!」
「你這種人,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
這話嚴謹特別不愛聽,他哈哈樂了:「程小幺,我怎麼覺得你說話越來越像你媳婦了?譚斌*得你越來越出息了!」
程睿敏如此厚道的人都被激出脾氣,站起身扔下他進了書房。
嚴謹笑著追到書房門口:「不抽煙,不喝酒,再不好色,你說你這一輩子活得什麼勁?」
程睿敏將書房門砰一聲關上了。
嚴謹提起拳頭砸門:「程睿敏,我提醒你件事,閣下的駕照正在年檢,待會兒可甭蹭我的車。」
程睿敏在裡面不緊不慢地回他:「我也提醒你,幸好世界上還有樣東西,它叫計程車。」
季曉鷗的電話打過來時,嚴謹正開車載著程睿敏堵在東四環上。接完電話他對程睿敏說:「兄弟,對不住,哥得重色輕友一回,先辦完美女的事,再送你回去,反正你老婆天天加班,不回家吃飯。」
程睿敏回答:「你重色輕友也不是一回兩回,勞駕就別拿譚斌做借口了。」
雖然嚴謹去過季曉鷗家,輕車熟路,但因為堵車也花了將近一個小時。
一進小區,他就看到季曉鷗站在路邊最明顯的位置。暮春的太陽雖不炎熱,可太陽地里站上個把小時,也會被曬得頭暈眼花。季曉鷗白白凈凈一張臉,此刻像蒸熟的螃蟹一樣紅彤彤冒著細汗,令她的姿色大打折扣。
嚴謹剎車,嘴裡嘀咕:「這丫頭是不是缺心眼兒呀?怎麼不找個涼快地兒待著?」他有點兒不高興,本來是想在兄弟面前炫耀一下,但現在顯然無法達到目的了。
程睿敏帶笑瞅他一眼,沒有說話。
嚴謹連蹦帶跳地躥下車,一個勁兒道歉:「堵得厲害,對不起啊,東西呢?」
季曉鷗瞧著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有氣無力地踢了一腳身邊的大紙箱。
其實堵了一路也曬了一路,嚴謹的情況不比她好多少。腦門鼻尖都是汗,一件范思哲的白底棉布襯衣,袖子一直挽到胳膊肘,下擺一半掖在牛仔褲里一半落在外面,前襟背後一道一道全是褶子,兩千多的衣服被他穿成了一塊揉得稀皺的抹布。這要換了其他人,肯定一副邋遢落拓樣,可嚴謹一向自我感覺甚好,再狼狽的外表也不會影響他英雄救美時的倜儻風姿。
「交給我了,你先上車。」他氣宇軒昂地吩咐。
季曉鷗沒動地方,神色有點兒焦慮,「真是不好意思,我想再求你件事兒行嗎?」
她的聲音比平時柔軟,嚴謹十分受用,豪邁地一揮手,「說!」
「上回你送我去的那個地方,百子灣那棟樓,還記得嗎?」
「就那個要拆遷的,垃圾場一樣的地方?」
「對。」
嚴謹想了想:「還行,應該能摸過去。」
「店裡有點兒急事,我得回去,沒法兒跟你過去。這個電視,麻煩你幫我送到那棟樓下好嗎?我弟弟會在那兒接著。」
嚴謹這才知道季曉鷗腳邊紙箱里裝的,是台電視機。估量一下尺寸和重量,他出手了,像拎一個沒有分量的紙包一樣,輕輕巧巧撂在後備廂里。
然後他拉開後車門,「上車,我先送你回店裡。」
季曉鷗晃眼間見前座還坐著一人,隔著遮陽膜看不真切。她退後一步:「不了,你有朋友在,不能再麻煩你。」
「順路唄,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嚴謹想摟季曉鷗的肩膀,被季曉鷗閃身躲過了。
「不用了,謝謝你!」她堅持。
嚴謹無可奈何,「真不給我這個面子?」
「抱歉,回頭我好好謝你。」
「好吧。」嚴謹見好就收,並不糾纏,只是覺得一腔春水付之東流怪遺憾的,「那邊接頭的是誰?」
「我弟弟。」
「他叫什麼?」
「湛羽。湛江的湛,羽毛的羽。」
嚴謹點頭:「接頭暗號呢?」
「我把你車的型號和車牌號都告訴他了,他會在路邊等你。」
嚴謹做了個OK的手勢,鎖了後備廂上車。就在他轉身上車的工夫,靠近季曉鷗這一側的車窗緩緩降下來。
那是個清秀的男人,黑框眼鏡,雪白的立領襯衣乾淨時尚,年紀似乎比嚴謹年輕幾歲,卻比嚴謹穩重成熟得多。他在打量季曉鷗,眼神含蓄而禮貌,並不讓人感覺冒犯。這種溫文儒雅的氣質,在季曉鷗的生活圈裡極其少見,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見季曉鷗看他,那男人朝季曉鷗笑了一笑,他有一副柔和的五官,因而那微笑的邊緣便如同初夏的晚風,柔軟而模糊,被季曉鷗點滴不漏地完全接收。
車走遠了,季曉鷗還站在原地發獃。方才透過後車窗,能清楚地看到車內兩人的舉動。嚴謹拍他的肩膀,胡嚕他的頭髮,甚至掐著他的下巴說了幾句話,兩人的關係瞧上去好得不同尋常。
這一幕卻讓季曉鷗感覺十分憤慨:都說這年頭條件稍微好點兒的男人,要麼早就有了女朋友,要麼早就有了男朋友,現實證明此言不虛。比如剛才那位,雖然戴副眼鏡,但絲毫不影響賣相,從姿色到氣質都出類拔萃。還有嚴謹,儘管總是一股流氓腔,可是單論外表,無論如何也算得上高大英俊。這樣條件出眾的兩個男人,卻偏偏都好男風這一口兒,相比京城超過五十萬的大齡未婚女群落,簡直是驚人的資源浪費。
季曉鷗在觀察程睿敏,程睿敏也在後視鏡里觀察她。直到季曉鷗的身影從視野中消失,程睿敏才收回目光。
他問嚴謹:「這是你的新女朋友?」
「還不算。」
「什麼意思?」
「沒上手。」嚴謹答得坦率。
程睿敏做恍然狀:「難怪你任勞任怨。」
「那是。」嚴謹一點兒不覺得丟人,反而沾沾自得,「對我媽都沒這麼孝順過。」
程睿敏迅速轉開臉,他真不好意思當著嚴謹的面大笑。
甭看嚴謹平日弔兒郎當,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那全是假象,實際上他的觀察力如同攝像機,記憶力堪比複印機,方向感則可以媲美衛星定位儀。幾乎一絲不差,他精確地沿著與季曉鷗上一次的行進路線,準確地停在那棟孤零零的舊樓下。
路邊有人跑過來,輕輕敲了敲車窗玻璃。
嚴謹笑嘻嘻地推開車門,和那人打了個照面,一張白皙秀氣的臉蛋驀然躍入視線,他像被雷劈了一樣定住,笑容凝固在臉上。
對方顯然對眼前的情景也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呆住了。屏息片刻,他囁嚅開口:「謹哥,怎麼是你?」
「怎麼又是你?你叫湛羽?你不是叫KK嗎?」嚴謹盯著他,驚異中夾雜著不屑,「怎麼走哪兒老子都能看見你?你他媽的怎麼就陰魂不散呢?」
湛羽不敢看他,迅速垂下眼帘,睫毛尖顫巍巍的,似乎充滿了不安。
「季曉鷗是你姐姐?」
「嗯。」
「親姐姐?」
「不是。」
「表姐?」
湛羽猶豫一會兒,搖搖頭:「也不是。」
嚴謹毫無預兆地拉下臉,彷彿誰欠了他幾萬塊錢,一言不發走到車后,將後備廂里的紙箱拖出來,砰一聲扔在湛羽面前。
湛羽嚇一跳,下意識後退了幾步,立定了再挑起眼睛,他臉上膽怯的神色忽然消失了,又變回那天在「三分之一」大罵「×你大爺」的那個KK。但他沒像上回一樣破口大罵,而是用他烏黑的眼珠惡狠狠地瞪著嚴謹。
嚴謹煩躁:「瞪什麼瞪,想我揍你?」
湛羽狠狠回他一個白眼,抱起紙箱往樓里走。紙箱的尺寸和重量,襯得他的身形特別單薄,搖搖晃晃沒走幾步,便重重放下,換個角度再度抱起,走不了幾步又放下。
嚴謹吊著臉,冷眼瞅了一會兒,實在看不下去,回頭跟程睿敏說:「你先找個地方停車,等我一會兒。」
他大步走過去,一把推開湛羽,抓起紙箱扛在肩上,沒好氣地說:「小白臉兒就是不成事,前面帶路。」
和季曉鷗頭次上門一樣,嚴謹也被這個家庭一貧如洗的窘況給震驚了。他扛著箱子立在狹窄的過廳里,強烈感覺到自身存在的突兀。那些年代久遠的傢具和電器,讓他恍然回到了八十年代。可就算三十年前,無論嚴謹的父母如何堅定不移地繼承艱苦樸素的革命傳統,家裡總是四白落地,乾淨敞亮。眼前的一切,已經超出了嚴謹的生活經驗,他回頭看看湛羽。湛羽站在門邊,眼睛轉向別處,臉上的表情一片木然。李美琴被驚動,拄著雙拐從卧室挪出來,混濁的視線轉向這個貿然闖入的陌生人,完全是戒備的神氣——嚴謹的衣著、嚴謹的氣質、嚴謹的姿態,那種因環境優越而滋生出的自得和舒展,都如同來自另一個世界,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
嚴謹放下紙箱,在客廳里走了幾步,就算他刻意收斂自己的身體語言,但在湛羽眼裡,依然帶著高高在上的味道。
湛羽挑起眼睛斜看著他,語氣充滿挑釁:「瞧好了嗎您?瞧好了就請走人吧。我家地小門窄,容不下您這貴人。」
嚴謹不計較他的無禮,站在廚房門口朝裡面張望一下,沖著大門的方向朝湛羽翹翹下巴,然後踏著操練一般的步伐率先走出門去。
湛羽猶豫片刻,最終默契地跟在他身後。兩人一前一後下樓,一直來到樓前的空地才停下腳步。
嚴謹想說話,卻覺得那些輕飄飄的字眼,在喉嚨口都變得異常艱澀。他從褲兜里摸出煙,又摸出一個打火機。打火機大概沒氣了,任他啪嗒啪嗒按了好幾下,卻沒有火苗冒出來。
湛羽盯著那隻簡陋的一次性打火機,似乎想說什麼,想了想又閉上嘴巴。
嚴謹努力半天也沒有把那根煙點著,只好把煙放在手心裡揉著。他不打算說話,湛羽也不開口,兩人大眼瞪小眼面對面站著,周圍不時有鄰居進進出出,掃向他們的目光,都充滿好奇和疑惑。嚴謹只當沒看見。
沉默很久他終於開口:「上回在『三分之一』,你想求我的,什麼事?」
湛羽嘴角慢慢翹起,分明噙著一點兒笑,但眼神卻很冷,他說:「我求過你嗎?我什麼時候求過你?你做夢呢吧你?」
嚴謹皺起眉頭,湛羽的表現讓他困惑,而且被拒絕之後的難堪,也讓他有些惱火。
以嚴謹的敏感,上次湛羽一開口,他就猜到湛羽遭遇了什麼困境。在一些大型的夜總會和酒吧,色情業有嚴格的秩序,無論「少爺」還是「小姐」,跟客人出台只能通過中間人牽線,基本不能私自挑選客人。有想反抗的,那些拉皮條的人自有辦法讓他們馴服,除非做到頭牌或者豁出去什麼都不在乎了才有相對自由的可能。馮衛星下面的劉偉那批人就是以此為生。
嚴謹平日行事再荒唐離譜,卻一直堅守著一條碰不得的底線——不涉黃,不涉毒。前者妨*女,後者害人一生。不管利潤多麼誘人,他也不會涉足跟黃毒兩字沾邊的行業,更不想因為一個不相干的人而卷進去。每個行業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也有自己的遊戲規則,他為任何人破了規矩都得為此付出代價。這是上一次湛羽在「三分之一」下跪求救時他狠心拒絕的原因。但剛才在湛羽家看到的一切都讓他心軟。斟酌完利害關係,他鐵下心打算幫湛羽一個忙,可湛羽現在的樣子,彷彿並不想承他這份情。
和以前相比,KK好像變了,身上有些東西明顯不一樣了。他那張清秀單純的臉,看起來隨時可以撕破,變得固執而冷酷。這種感覺很熟悉,嚴謹彷彿在哪裡見過,可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只是他心裡剛活泛起來的那點兒柔軟,又漸漸恢復了原來的堅硬。
路邊有隻髒得辨不出底色的垃圾筒,嚴謹伸指一彈,將那支飽經蹂躪的煙捲準確地投入筒中。然後他點點頭,冷冷地說:「好吧,跟你姐說一聲,東西送到了,我任務完成了。」
不等湛羽說話,他撂下湛羽轉身走了。
程睿敏得知湛羽就是KK時,也大吃一驚:「就剛才那男孩?看著就是一學生,不可能吧?」
嚴謹從鼻子里噴出一股冷氣:「你才見識過多少專業的『雞』跟『鴨子』?」
「那孩子真的不一樣,他身上沒有那種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的神氣,要是因為家庭原因走到這一步,其實挺可憐的。」
「算了吧!」嚴謹語氣愈加輕蔑,「窮人家的孩子太多了,不見得人人都得出去賣才能活下去吧?你上大學那會兒,不願花你爸的錢,還不是兼職兼得差點兒吐血?你怎麼不出去賣肉啊?」
程睿敏笑著搖頭,主動偃旗息鼓,不想為一個陌生人和他發生爭辯。
晚飯時嚴謹破例吃得很少,因為他把整件事從頭到尾細細回想了一番,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性,正是這個可能性讓他食不下咽。
吃完飯他離開程家開車往自己家去,一路上還在琢磨那個可能性。
嚴謹想起他和季曉鷗頭次見面,是在酒店裡,而且是清晨,當時季曉鷗和女伴都穿得十分性感。再想起湛羽說,他和季曉鷗一點兒血緣關係都沒有。但兩人卻以姐弟相稱,能真的是姐姐弟弟這麼乾淨嗎?
這麼一想,嚴謹覺得後腦勺上的頭髮一根一根都豎了起來。他喜歡季曉鷗不假,但他的喜歡僅僅是喜歡,不涉其他。他追求女孩子,通常沒有一個明確的目的,不管對方是誰,只要讓他感覺輕鬆愉快就好。按照這個標準,如今季曉鷗就不太符合條件了。
一個女人,獨自開家美容院,通常二奶、小蜜最容易選擇的職業,又有一個投身「特殊行業」的弟弟——想起季曉鷗,嚴謹就不忍心用到「鴨子」這個詞定義湛羽,畢竟是她的弟弟,不得不另尋比較文雅的說法代替。但得承認,她的背景確實曖昧,曖昧得不適合做女朋友。
可是就此撤退,之前的努力就全變成沉沒成本,血本無歸,他連季曉鷗的小手還沒摸到呢,他不甘心。
嚴謹把車停在路邊,打電話到季曉鷗店裡——這個電話比季曉鷗的手機可靠。忙的時候她常常顧不上接手機,可固定電話一定會有人接的。然而這一次,對方的彩鈴響了又響,卻一直沒有人接電話。
就在嚴謹準備放棄時,季曉鷗的聲音忽然從他的手機里傳出來,十分不耐煩:「一遍又一遍,煩不煩啊,有病啊你?喂?」
嚴謹咳嗽一聲:「是我!晚上關了店以後出來吧。」
「告訴你多少遍了,沒時間!」季曉鷗語氣生硬,「我說你知不知道『無聊』倆字怎麼寫啊?」
咔嗒,電話掛斷了。
嚴謹握著電話愣在那裡,半天才醒過味兒來,氣急敗壞地將手機一扔:「過河拆橋,才用完老子就這嘴臉,不知道自個兒是誰了!」
在他的泡妞史中,他還沒遭遇過如此*裸的利用呢。正常情況下嚴謹是不會和女人計較的。他和韋小寶屬於一個教派,打不過就跑,追不上就撤。他從不死纏爛打,也不會一棵樹上弔死,但是這一次,他被氣得啼笑皆非,他打算給季曉鷗點兒教訓。
不過嚴謹顯然忘了,這已經是他第二次發誓給季曉鷗教訓了。
嚴謹不知道,季曉鷗掛他的電話,卻是個十足的誤會。接電話時她正處在一種憤怒的不正常狀態中,壓根兒沒聽出他的聲音。
因為季曉鷗的美容店被人踢場子了。
就在她離店回家,帶著電視機在路邊等嚴謹的工夫,她的店門上被人潑了整整一桶紅漆。所以她才託了嚴謹獨自去送電視機,而她火速返回了店裡。
儘管她已從電話里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早有思想準備,但一見到現場,腦子裡還是嗡一聲響,差點兒摔倒。
幾道血紅血紅的油漆沿著玻璃門淋漓而下,飽和度極高的紅色,頗似兇殺現場,強烈刺激著人們的眼睛和心臟。
由於事情發生的時候正趕上午餐時間,店裡沒有顧客,幾個美容師都躲在後面的廚房吃飯,沒有人看到始作俑者。
110的警察來過了,可是沒有目擊者,他們也沒有辦法,做完筆錄好言安慰幾句便離開了。
季曉鷗忍著憤怒在門外巡視幾遍,一邊估算損失,一邊考慮如何將店門復原。負責美容店日常事務的店長,一個名叫小月的美容師,跟在她身邊嘰嘰咕咕地問:「老闆,會不會是對門那家新開的店搗亂哪?」
一句話提醒了季曉鷗,她回過頭,凝視著馬路對面那家掛著「開業大酬賓」的橫幅、連外牆都漆成粉紅色的美容院,越想越覺得小月的猜測有道理,怒火順著脊梁骨漸漸衝上她的天靈蓋。
這家名叫「雪芙」的美容院,於兩個月前開業。不僅店面比「似水流年」大將近一半,且財大氣粗,開業之際推出大酬賓,幾個套系的年卡價格低得壓著成本,幾乎處處針對季曉鷗主推的產品系列。一時間「似水流年」的新客跑了一半,老顧客因為已經交付了年卡或半年卡的預付款,暫時挪動不了,可是也人心浮動,有人便和季曉鷗喋喋不休地討價還價,期望她延長年卡的時間或者額外贈送其他產品。
季曉鷗為此頗上了幾天火。但生氣歸生氣,她還是不願意與競爭對手硬碰硬正面衝突,真的打價格戰。對方或許不在乎虧損多少,可她在乎。而且附近客源有限,只關注如何挽留老顧客不是她的初衷,她今年的目標是穩定中尋求增長。必須出奇制勝才行。
在一個美容店主集中的QQ群里聊了兩次,又一個人冥思苦想幾天,再冒充顧客去「雪芙」微服私訪一次,盤查清楚對方的產品、服務和價格,她到底想出了辦法。
季曉鷗先去蘇寧買了台電烤箱,然後用簡訊通知資料庫里所有的顧客:每周六下午,「似水流年」將提供免費的下午茶和美容講座,以答謝新老顧客。
第一個周六,季曉鷗烤了餅乾和小點心,泡好玫瑰普洱和花草茶。那天下午來的人不多,美容講座的題目是「化妝品廣告中的神話、誤導和真相」。季曉鷗的化工專業背景幫了大忙,當「超氧化物歧化酶」「類黃酮」「乙醯葡萄糖胺」等一連串生僻的專業名詞從她嘴裡熟練地冒出來時,她的形象頓時高大起來,令顧客肅然起敬。
這次講座,給列席的顧客們留下深刻的印象,換句話說,她們的大腦已經被季曉鷗成功地格式化了,讓一個概念在腦子裡深深紮下了根,即保養皮膚的重要原則是利用抗氧化物降低自由基對皮膚的傷害,在購買護膚品和保養產品之前,首先要知道所含的成分有哪些,哪些對皮膚有益,至於品牌和價格,都是天邊的浮雲。
第二次講座,題目是「你的確需要加倍保濕嗎」。人比第一次多了一倍。這次講座,留給顧客印象最深的,是季曉鷗的一句話,她說:「那些昂貴的精華液,所謂的保濕功能,只不過因為它含有更多的硅酮,還有比較少的增稠劑,所以比乳液有更細緻的觸感。至於效果,更多的是心理作用。」
一般來說,負面消息往往比正面消息更博人眼球。尤其當負面消息對別人不利對自己沒有傷害時,其傳播速度往往迅捷無比。季曉鷗的顧客群體大部分收入不是很高,因此當她們聽到季曉鷗對大牌化妝品大肆揭短時,從中獲得的心理平衡和明顯快感,讓她們對季曉鷗本人和「似水流年」的好感度,就像窗外的氣溫一樣,直線飆升。
到了第三個周六,「似水流年」人氣暴漲,不少顧客是帶著朋友一起來的,人數多得幾乎超出了季曉鷗的控制。這次她準備的題目是「透視膠原蛋白行業的內幕」。
季曉鷗說,無論賣得多麼昂貴的膠原蛋白,都來源於豬皮魚皮和魚鱗,生產成本不會超過售價的十分之一,不要為華麗的廣告和包裝花冤枉錢。被她拿來做反面教材的,恰好就是「雪芙」美容店主推的膠原蛋白美容產品。
季曉鷗忍了一個月,鋪墊了兩個周末,為的就是不動聲色地引出這個主題。她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太地道,可是做生意嘛,總要有所為有所不為,其間的是非黑白季曉鷗非常拎得清。
三次講座,效果好得出乎意料,不僅顧客流失率急劇降低,還帶來了不少新客戶。眼看對方門庭冷落,季曉鷗年輕氣盛,打贏了這一仗難免暗自得意,覺得自己簡直無所不能,但今天這一幕卻讓她完全傻了眼。玩心眼兒她還行,對方直接上流氓招數,她就明顯不是對手了。
此刻季曉鷗的心情不是壞,而是壞透了。她很想衝到對方店裡問個明白,可沒有真憑實據那不是自取其辱嗎?所以她只能站在自己的店門口,一口口喝著冰水以壓制火氣。
前台的電話倒和往常一樣,調得低低的像嗚咽一樣的鈴聲,時不時響起,並沒有因為店裡的突發事件而受到任何影響。多數是顧客預約美容,只有一個電話,小月聽了一會兒,便把話筒遞給季曉鷗:「老闆。」
季曉鷗接過話筒,就聽到一個南方口音的男人飽含深情地叫了一聲:「曉鷗,你還好嗎?」
這個親熱的稱呼讓季曉鷗哆嗦了一下,思索片刻想起一個人。她沒好氣地問:「林海鵬?」
對方說:「對的呀對的呀,我是林海鵬,我就知道你不會忘記我……」
話剛說到這裡,季曉鷗「砰」一聲掛了電話。
小月正拿著刷子給客人上面膜,被她嚇一跳,手一哆嗦差點兒捅到客人的眼睛里去。
見驚到客人,季曉鷗趕緊擠出一個笑容道歉:「對不起,打錯電話的……」
話音未落,電話鈴再次響起來,季曉鷗再拿起話筒,只聽那人說:「曉鷗,你不要這樣嘛,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這個林海鵬,就是季曉鷗三年前分手的前男友。以前季曉鷗還挺欣賞他南方男人體貼細膩的一面,如今回想起來,只覺得像吞了一口黏糊糊的假奶油,甜得讓人起膩。
「我很好,不勞您老惦記。」季曉鷗語氣不善,「說吧,什麼事兒?」
「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嗎?」
「對您來說時間就是金錢,沒事兒您會把時間浪費在前女友身上嗎?鬼才相信!是不是尊夫人需要美容?行啊,本店給熟人一律八五折優惠,現金付賬,拒絕刷卡。」
林海鵬在電話里乾笑了一聲:「你看,你還是這脾氣,一點兒都沒改嘛。」
季曉鷗才不耐煩跟他敘舊:「我忙著呢,您有事嗎?有事快說,沒事甭占著我電話。」後面還有一句話,她忍了半天沒說出來,她想說:誰他媽有工夫跟你上演《半生緣》?
林海鵬大概被她的語氣給噎著了,好久才介面:「季曉鷗,以前的事已經過去了,我們難道不能做朋友嗎?」
「謝謝,我從來不缺朋友!」季曉鷗再次扔下話筒。
可她還沒來得及轉身,電話鈴又響起來。季曉鷗不想接,可電話鈴聲十分頑強,響了足足一分多鐘,季曉鷗頂不住了,終於抓起話筒:「煩不煩呀,一遍又一遍,有病啊你?喂?」
那邊環境亂糟糟的,不知道說了句什麼,季曉鷗只聽到「晚上……出來」幾個字。
她急了,對著話筒嚷嚷:「告訴你多少遍了,沒時間!」想想意猶未盡,再加一句,「我說你知不知道『無聊』倆字怎麼寫啊?」
嚴謹就是被她這句話氣得差點兒背過氣去,可季曉鷗恍然未覺,以為電話那頭還是林海鵬呢。至於林海鵬突然找她做什麼,季曉鷗根本不感興趣。既是前任,已成路人,最好有多遠滾多遠,此生再不相見。管你是不是我此生最愛,管我沒了你會不會後悔一輩子,將來過得好不好也是我自個兒樂意,我就不能折在你手裡。
因為工人清除店門上的紅漆,影響了一部分預約的客人。當天晚上關店很晚,十點半送走最後一個顧客,將近十一點才打掃完衛生。等季曉鷗做完水電氣的例行安檢,放下捲簾門準備回家時,已將近十一點半,公交車早就停運了。
店前的這條馬路不是主幹道,一過晚上十點就車少人稀,臨街的門臉商店紛紛關門,偶有一兩家小超市還亮著燈,所以空計程車鮮少經過,季曉鷗只能步行走到四百米開外的路口,才有可能打上車。
走不過十幾步,季曉鷗耳邊似有衣物摩擦的窸窣聲,離她很近,彷彿就在身後。她猛地回頭,身後卻空無一人,只有路燈的光芒孤獨地投射下來。接著往前走,卻擺脫不掉身後有人的古怪感覺,再一次回頭,身後還是空蕩蕩的,唯有路旁居民樓窗口中透出令人安心的人間煙火。
季曉鷗脊背上冒起一層涼汗,情不自禁拉緊外套,嘀咕一聲正要繼續趕路,冷不防有人在她肩頭拍了一下。
這一下把季曉鷗嚇得魂飛魄散,差點兒把包都給扔了。她迅速轉身,只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毫無聲息地貼在她的身後,彷彿她的另一個影子。
「嚴謹!」季曉鷗掄起包砸在他肩膀上,「有病啊你?嚇死我了!」
沒錯,這個偷偷尾隨在她身後的人,就是嚴謹。
他吃過晚飯開車到這裡,從晚上九點開始,就一直坐在車裡,透過臨街的櫥窗觀察著季曉鷗的一舉一動。
雪白的燈光從一格格的窗玻璃中溢出來,櫥窗那面的季曉鷗,穿著式樣簡單的豆綠色襯衣,淺灰色的針織長褲,長發規規矩矩束在腦後,忙碌的身影修長而秀麗,舒展出新鮮的綠意和活力,如同初春的柳枝。這樣的季曉鷗,和他想象中那個私生活糜爛的季曉鷗沒有任何交集。
嚴謹跳下車,慢慢給自己點了支煙。暮春初夏的夜晚,空氣中猶帶著一絲涼意,讓他燥熱的肌膚感覺到愜意的舒適,然而這舒適里卻似乎帶一點兒永遠夠不著的焦慮。
這是完全陌生的感覺,至少是他這些年不再熟悉的感覺。認識季曉鷗以後,冥冥中彷彿有股看不到的力量,把他給萬分不情願地深深套住了。就像股市裡的散戶,本來想做一單輕鬆舒適的短線,沒想到不小心就拖成了中線,再糾纏下去,他很害怕自己會被慘無人道地逼成長線。
在逐漸飄散的煙霧裡,嚴謹困惑地眯起眼睛。直到季曉鷗關店下班,才鎖了車門,悄悄跟上去。以他的身手,如果不是他故意弄出點兒聲響,她絕不會發現身後的尾巴。
季曉鷗發泄完被驚嚇的怒氣,想起正事:「你在這兒幹什麼?對不起,我今天太忙了,還沒來得及給你打電話道謝呢!」
嚴謹問:「你是要回家嗎?我送你。」
季曉鷗看看他身後:「你不用陪朋友嗎?我才不做電燈泡呢。」
「什麼朋友?」
「就下午和你在一起,穿白襯衣那位。」
「他呀——」嚴謹恍然,「晚上他歸他媳婦兒管,沒我什麼事兒。」
果然。季曉鷗暗暗歪了下嘴角,說不清是鄙薄還是同情。據說中國同性戀人數超過一千萬,其中百分之八十會結婚生子,也就是說將近八百萬同性戀者會迫於各種壓力隱瞞自己的性取向向異性騙婚。這不,身邊就是一個活生生現成的例子。依著那人優雅的氣質和上等的姿色,季曉鷗相信,不用他做什麼努力,就會有姑娘烏泱烏泱地往上撲。她並不歧視同性戀,甚至尊敬那些面對生活壓力仍堅持自我的人,但她對這個人群的接受和寬容完全止步於騙婚。
她仰起臉看著嚴謹,那張表情嚴肅的臉上似蒙著淡淡的惆悵。這可是一個滿腔失意的人啊!她那要命的惻隱之心又開始蠢蠢欲動:「你想吃消夜嗎?咱們去簋街吧,我請客。」
嚴謹沒有回答,只將插在褲兜里的雙手取出來,居高臨下俯視著季曉鷗,眼睛里有迷惑,也有遲疑。
他還想再遲疑一陣,把自己感覺陌生的處境看得再清楚些。方才那些陌生的焦慮令他困惑不已,彷彿天平的一端突然空掉,他被自己這一頭突然的墜地給摔痛了。
兩個人如此面對面站著,正好是一個微微仰起臉,一個略略低下頭,對某件事而言,高矮角度都十分合適。嚴謹上前一步,眼睛里的黑色似越來越重,映著身後街燈的光亮,身高和影子都變成季曉鷗身前的一座高塔。
季曉鷗有不妙的預感,察覺到危險的逼近,她往後退了一步,身後卻是街邊碗口粗的行道樹,她退無可退。
季曉鷗驚慌起來,開始左顧右盼,只盼能在嚴謹的陰影里找到安全的縫隙逃出去。
嚴謹卻沒有容她尋到庇身之處,已經堅決地將嘴唇壓在她的嘴唇上。
季曉鷗眼前如劈過一道白光,視覺和聽覺似同一時間失去了功能。她最後的知覺,只剩下嚴謹的兩道濃眉和眼睛,她頭一次發現,嚴謹的睫毛也那麼長,迎著霓虹燈的艷色,睫毛尖處閃閃發亮,顫動得像是暴風雨前的草尖。
嚴謹接吻的技術嫻熟而充滿挑逗,自然是無數次實踐后的結晶。季曉鷗在經歷片刻的懵懂之後清醒過來,她想躲開,但嚴謹的左手扶著她的後頸,恰如一道鐵箍,令她的頭頸左右無法挪動。而嚴謹顯然不滿足雙方唇部的表層接觸,已經打算攻城略地,向更深處挺近。
比較要命的是,季曉鷗發現自己的身體對嚴謹的突襲竟毫無抗拒,當嚴謹的嘴唇碰觸到她的耳垂時,似一道電流自上而下掠過,她居然渾身酥軟雙腿站立不穩。下一步會發生什麼季曉鷗並不清楚,可她知道一定會有下一步。她的肉體似乎正在違背她的良知,她甚至拿不定主意到時候是否呼救或者踢打。
季曉鷗從未設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情急之下她略略後仰,用盡殘存的理智將牙齒上下一合,用力咬了下去。
嚴謹猝不及防,劇痛之下悶哼一聲慌忙跳開。嘴唇上一股咸腥的味道泛起,已經被季曉鷗咬破了幾個小口,血珠突突冒出來。
他捂著嘴唇,幽怨地望向季曉鷗:「你也太狠了吧?」第一次親她,他挨了一耳光,第二次親她,他被咬破嘴唇見了血,在他漫長的泡妞歷史中是一個前所未有的紀錄。
季曉鷗已趁機逃到安全地帶,離得遠遠的冷笑一聲:「這算很客氣了!告訴你,我沒用對付色狼的必殺技廢了你,你應該感到幸運才是。」
嚴謹抹一把唇上的血漬,又將手指上沾染的血跡隨意蹭在衣袖上。然後他搖搖頭:「這麼凶,以後誰敢娶你?」
「關你屁事!」季曉鷗又氣又恨,一個「屁」字拖得極長。
「怎麼不關我事啊?」儘管嘴唇似烘烤中的麵包一樣迅速腫了起來,嚴謹還是改不了的嬉皮笑臉,「既然吻了你我就得對你負責,我是負責任的,我可不是始亂終棄的人。」
他根本沒把季曉鷗的氣憤當回事。
強吻,表白,然後擁抱,是他追求女孩的經典三部曲,一般來說很少失手。女孩子被強吻后的反應,基本上逃不出三種:嬌羞、若無其事、佯怒。最後一種比較麻煩,可能會有挨耳光的幾率,但嚴謹確信,只要事後處理妥當,一定也能修成正果。
他以為季曉鷗最多再給他一個嘴巴,可季曉鷗的反應又一次挑戰了他的底線:她居然掏出手機,撥打了110。
嚴謹幾乎怔住,縱他見多識廣,卻還從沒有遇到過季曉鷗這種連打情罵俏都不懂的女人。
「您好,我遇到搶劫,請求出警。對,一男的,一米八以上……」季曉鷗的電話突然被從背後搶走了,嚴謹掐了通話,舉著手機笑嘻嘻地說:「可能有人正打110等人民警察去救命呢,因為你這個電話佔線,他沒準兒就死了。你在浪費寶貴的110資源。」
「你少他媽假惺惺的。」
「哎哎,小姑娘不要隨便說粗話,多影響形象。」
「滾你媽的!」季曉鷗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生氣,簡直被氣得口不擇言。她一把搶回自己的手機,氣喘吁吁地瞪著他,胸口起伏得十分厲害。
「我不能滾。」嚴謹平心靜氣,「你看,上回我被你扇一耳光,這回又被咬了一口,我虧大發了,你總得讓我找補回來吧?」
話說得理直氣壯,沒有一絲羞愧。往往是這樣,人無賴輕浮到一個程度,反而讓旁人服帖。季曉鷗就服帖了。她安靜下來,想到一個關鍵問題。
「你不是喜歡男的嗎?跟我來這麼一出什麼意思?」
「喜歡男的又怎麼地?這也不妨礙我喜歡女的喜歡你啊?」
季曉鷗拿眼將四下環境掃視一遍,看看附近是否有板磚什麼的趁手工具,好讓她隨時能操起來砸他個劈頭蓋臉,一邊還跟嚴謹犯貧:「喜歡男的你就爺們兒一點兒索性出櫃算了,非要拉我做炮灰,算什麼事兒啊?」
嚴謹無意中向她走近一步,季曉鷗越發緊張,身體重心完全移到一條腿上。那姿勢給人的感覺,似乎只要一碰她,她就會像出膛的子彈瞬間發射出去。
她肌肉僵硬的逃跑姿態盡數落在嚴謹眼裡,讓他忽然間感覺到氣餒。看來遊戲並未如他設計一般的向前發展,他需要暫時先做戰略撤退,再重新尋找進攻的機會了。於是他退後一步,一步便從路燈的光暈里退到陰影中去。
「對不起。」嚴謹難得正經起來,「跟你開個玩笑,我道歉。」
晚上在常去的QQ群里,季曉鷗登錄后敲出一條這樣的留言:「我被一個Gay吻了,吻完他又跟我說對不起!你們說他什麼意思啊?」
原本沉寂的QQ群,忽然就活躍起來,不少隱身的小號紛紛上線,一條條發言刷得又快又急,屏幕飛速跳動,看得季曉鷗眼花繚亂。
「不會吧,你居然把一彎男掰直了?」
「你什麼感覺啊?」
「他有生理反應嗎?」
「他帥嗎?他帥嗎?他帥嗎?他帥嗎?」
這個QQ群里的成員,都是大大小小的美容店主,二三十歲的女性居多。平時除了美容方面的討論,另一個比較持久的話題,就是關於網路小說的交流。季曉鷗不怎麼看言情小說,有時候見到滿屏幕都是「耽美」「攻受」「腐」「虐」之類的字眼時,往往不知所云。開始她還很好奇,經百度掃盲之後,再遇到這樣的題目,她便默默地低頭下線,然後翻開《聖經》重讀幾篇,以平息她其實難以遏制的好奇心。
今天她實在被嚴謹給鬱悶到了,所以想上來問問這些自稱「腐女」——就是經常接觸同性小說的網友,問問她們是否明白嚴謹究竟在想什麼。
沒想到群里討論得熱火朝天的,都是些不相干的問題,她偶爾插句話,還沒被人看到,就很快被擠出了頁面,眾人熱衷的,不是給季曉鷗解惑,而是猜測她遇到的,究竟是一個純Gay呢,還是傳說中的男女通吃?他吻季曉鷗,究竟是情不自禁呢,還是另有所圖?
季曉鷗對著電腦無奈地苦笑,只好扔下這些人,找個理由下線關機。
那天晚上,湛羽很晚才從宿舍給季曉鷗打了個電話,告訴她電視已收到,媽媽很高興,讓好好謝謝她。
季曉鷗暗暗嘆氣:「不就是箇舊電視機嘛,你媽太客氣了。」
湛羽說:「你不明白,天天待在那個房子里,也沒人說句話,沒病的人都能憋出毛病來,有個電視好多了。」
提到這個話題,季曉鷗有話說:「湛羽,這我得批評你,你媽就你一個親人,你做兒子的,為什麼不能多回家陪陪你媽?為什麼不能推著輪椅帶她出去轉轉?」
湛羽沉默一會兒回答:「我們樓里沒有電梯,輪椅不方便。」
借口!季曉鷗有點兒生氣,心想你若真有孝心,背著母親也能上下樓。但她猶豫一下,害怕話太重了讓湛羽難堪,還沒來得及想好如何開口,湛羽忽然轉了話題:「姐,下午來送電視機那人,是你朋友?」
季曉鷗這才想起,和嚴謹糾纏了半個晚上,卻忘了真心實意跟他說聲謝謝,這麼想著她就有點兒走神:「一個追求者而已,朋友嘛,暫時還算不上。」
「那老男人!他追求你?」
「什麼老男人,人家才三十多歲好不好?正盛年呢。」
「三十多還不算老男人?」湛羽的語氣不比平常,顯得異常刻薄。
季曉鷗憋不住笑了:「公平點兒,湛羽,我也快奔三十了,年輕人,別太殘忍,你也會有三十歲那天。」
「他一點兒都配不上你。」
「得了得了,不說他了。」季曉鷗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你吃飯了嗎?」
湛羽卻不肯放棄:「下午你跟他聯繫過嗎?」
「幹嗎,你有什麼事?」
「我……我……姐……其實我……」
「喲,你有什麼難言之隱呀?」季曉鷗取笑他,「瞧,都結巴上了!」
「我……我……嗯,我在那件新襯衣里找到一張銀行卡。」
「噢。」這下季曉鷗收回注意力,「你收好,可別丟了。」
「我不想要!」
「什麼?」
「我不接受別人的施捨。」
季曉鷗的表情一下嚴肅起來,她側過身子,認真地對著話筒說:「湛羽你聽著,那張卡里的錢,不是給你的,是我暫存在你那兒的。我要你答應一件事……喂,湛羽,你在聽嗎?」
「姐,我聽著呢。」
「答應我,別再讓自己遭遇任何寒冷、飢餓和疾病,如果它們真的發生了,答應姐,你就用那張卡里的錢去阻止它們,好嗎?」季曉鷗說得十分文藝,她忘了是在哪本小說里看到的台詞。
話筒里變得十分安靜,只剩下湛羽輕重不一的呼吸聲。
「湛羽?」
「哦。」
「你今兒怎麼心不在焉啊?你在幹什麼呢?」
電話里依然靜默,好半天,湛羽的聲音才傳過來,悶悶的像患了傷風:「姐,不管你以後怎麼看我,等我有條件了,我一定會報答你。」
季曉鷗哈哈笑起來:「你今天到底怎麼了?瞧這話說的,報答我?好啊,我要你以身相許你干不幹?」
季曉鷗一直把湛羽當小弟弟看待,就像對堂弟季曉鵬一樣,平時她占堂弟的口頭便宜占習慣了,絲毫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湛羽卻說:「你要我嗎?要就給你。」
季曉鷗將電話從耳邊挪開一點兒,詫異地望望聽筒,不能相信這話是從湛羽嘴裡說出來的。過會兒她反應過來,對著話筒呸一聲:「臭小子,你出息了,敢占你姐姐便宜了?」
湛羽說:「我認真的。」
「去你的。」
「真的。」
「再胡說我抽你!」
電話聽筒中有噝噝輕響的電流聲,似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就縈繞在季曉鷗的耳後。然後湛羽說:「那我掛了。」
季曉鷗握著嘟嘟作響的電話,有片刻失神。她隱約覺得什麼地方好像不大對勁,但她對於人際交往中的細節一向遲鈍,又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這件事在她心頭打了個滾兒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