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泉
「啊。」
終於，下起來了。
自剛才出現在這裡時就已經泫然欲泣的天空，終於在此刻哭泣起來。
伴隨著由遠及近的啪嗒聲，雨水從昏暗的視野前方逐漸向這裡靠近。
這裡是祈誠幼時玩耍過的山中淺谷，和記憶里相比，什麼都沒有改變。
長得過於旺盛的野草，因淋雨而產生的空濛霧氣。
……隱約間聽見了歌聲。
因為陰雲的緣故，無法知曉目前的時間是中午還是傍晚。
到底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正迷茫間，歌聲穿透雨幕傳遞到祈誠耳朵里，循著方向望去，從陰森樹林間窺見了穿著神官服飾的燈火行列。
難道是附近有皇之社在舉行肅寂的天帝祭祀嗎？
祈誠像是被引誘般尾隨他們向森林深處邁出步伐，穿過陰森繁茂的樹林，前方出現一條懸挂在山崖間的老舊鐵索橋。
這時，對面出現了一座高山。
以前來的時候有這樣一個地方嗎？
可能是因為年幼導致記憶模糊不清的緣故，已記不起當初來這裡的時候有沒有這樣一個地方。
第一次來到這附近的淺谷，是在七歲時候吧？
想到這裡的祈誠不由回想起七歲以前的事情，偏偏這樣一個小小的舉動卻讓他陷入一個無法自拔的情緒，不由愣在原地。
一片空白。
七歲以前……空白？
「為什麼……」
神官們踏上鐵索橋，嘎吱嘎吱的搖晃聲顯得下一刻就會因承受不住壓力而斷裂似的。
祈誠站立在原地，思緒狂野的向那片空白處入侵，想要找到之所以空白的答案。
突然——
前方那整齊排成兩列前行的神官猝然停下，短暫的靜止后齊齊轉頭凝視祈誠。
神官的臉上帶著暗黃色的面具，上面用黑色的塗料寫著一個覆蓋大半面具的「泉」字。
隱藏在面具后的雙眼顯露出渾濁的暗黃色……就像死人的眼睛。
「啊……」
無法言語的詭異感蔓延祈誠全身，如同一股電流經由大腦皮層、脖頸、雙肩，然後向身體各處蔓延。
他向後退了一步。
神官組成的行列保持著身體與頭部姿勢不動，只是腿很整齊的也向後挪了一步。
整齊的腳步聲蓋過了雨聲與鐵索橋的嘎吱聲。
祈誠立刻去摸一向都掛在右側的佩劍。
沒有。
不管是手槍還是佩劍，都沒有。
這裡到底是哪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雨勢越來越大，從對面高山傳來的怪異歌聲越來越響亮，和著雨聲衝擊祈誠全身。
祈誠深吸一口氣，當呼吸與心跳達成某種協調后，立刻轉身跑離開這個地方。
大概百米后倉促間回頭，看到的景象讓他大吃一驚。
神官們保持著剛才的模樣，用倒退的方式前行。雖然跨出的步伐相當緩慢，但他們的距離與祈誠之間保持著不變。
若仔細看去的話會發現，那個距離是祈誠最開始加入神官行列時與他們保持的距離。
「啊……！」
因為過於關注跟隨在身後的神官，慌忙奔跑的祈誠不慎被一處半掩埋在樹根處的石頭神像絆倒。
抬起的視線先是看見造型相當奇特的……石制神像？
神像身體整體上呈現扭曲的狀態，看起來很彆扭，甚至頭、手、身體等各個部位都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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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成一團。
宛如要被搓揉成一個整體的樣子。
接著祈誠的目光被神像後面一塊更大的、立在石階梯旁邊的石碑所吸引。
——泉之社。
不知從哪裡的風吹拂他全身，陰森的寒冷跟針鑽進骨子裡一樣。
原本聽得並不真切的歌聲更加清晰了，是小孩子唱的，想要具體聽是什麼的時候一下就變得恍惚了。
從地上站起來準備繼續奔跑而再度擴大視野觀察的祈誠，睜大了眼睛。
這裡……
是剛才在山崖所看見的高山景色。
古舊的、暗紅色的寺廟，因為年代久遠而長滿野草的石階梯，還有、還有……
第一次見到這種景象的祈誠不禁向後退了兩步。
周圍擺滿了扭曲的石制神像，雖然體型不一，但大多都是高度只達到祈誠膝蓋部位。
「……嗯？」
忽然撞到了什麼，停下來的祈誠豁然轉身，嚇得差點再次叫出聲，猛地跳離開那裡。
剛才穿著黑色外袍、戴著暗黃色寫著「泉」字面具的神官，鬆散而錯落有致的站在那裡。
有那麼短暫的瞬間祈誠差點癱軟地坐到地上。
出現這種情緒的剎那他立刻猛地緊繃身體，緊咬牙關努力使顫抖的身體站穩。
是夢嗎？未免也太真實了……
他依稀記得自己應該是在指揮羅浮號進行作戰，最後的最後，可能是暈了過去。
既然如此，眼前的究竟是……？
好不容易穩定住身體的顫抖狀態，祈誠小心翼翼的向後退。在沒有足夠多的情報下，他絕對不願意莽撞的進行戰鬥。
祈誠一邊用後退來拖延對方不知名的意圖，一邊思考著目前已經收集到的情報。
……想來想去，卻舊沒有一點頭緒。
突然神官們分成兩個行列圍繞祈誠錯開轉圈，同時嘴裡在念叨著什麼。
起初聽得並不清楚，隨著時間推移，神官們聲音越來越大，那喊出來的聲音也更加清晰了。
——找到你了！
起初以為是他們說話的聲音變大了，但很快祈誠發現並不是這樣，而是……
神官正在靠近，雖然步履微小，但正一步一步靠近。與此同時，他們那如同乾枯樹枝般的手掌抓了過來。
無法動彈。
從身體、心理、抑或是周圍環境來說，祈誠都被困在了原地。
當神官的手接觸到祈誠身體的一剎那，有影像流入祈誠腦海中。
「佇立在成群穿著滄瀾古裝屍體中間、沒有雙眼的老婦人發狂似笑著」
「牽著雙手回頭看向這邊的少女」
「向漂浮在空中的巨大黃色河流前行的神官隊伍」
就在這時，神官們突然驚恐的尖叫起來。
「假的、假的、假的……」
輕微接觸的手很快變成抓，用力程度之大讓祈誠的皮膚很快被抓爛。
「啊……！」
祈誠越是想從他們中間掙扎逃離，神官們越加瘋狂。
就像是好不容易找到的寶藏卻發現只有一具空殼。他們邊用力抓撓祈誠，邊發狂似的喊叫著。
「假的、假的、假的……」
「啊啊啊……」
再也無法忍受的疼痛。
眼睜睜看著身體被那如同枯骨一樣的手指抓爛皮膚，甚至觸及身體內臟，真切的死亡恐懼與瀕臨崩潰的心理，讓祈誠驚恐的要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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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時，有悠揚的聲音從上空傳來。
雨勢，小了些。
神官們也在這個瞬間停止了動作。許多如同精靈一樣的光點穿透厚實的陰雲，落在這片石台階前的空地上。
精靈帶來了美妙的樂章，不止讓發狂的神官們安靜下來，就連祈誠也忘記了身上錐心般的痛楚。
是口琴的聲音。
曲子旋律相當熟悉，不過一時想不起來了。
「假的、假的……」
神官們低聲呢喃著那個不知所謂的詞，踏著失魂落魄的步伐轉過身走進樹林深處。
陰雲先是破開了一個大洞，緊接著光線斜照進來，旋即眼前出現了祈誠難以想象的變化。
晦暗的空間眨眼間變成了明亮的沙灘，而那如同深淵般的山崖忽然間溢出了水。
總之，很短時間以前還是陰森樹林、懸崖和寺廟這樣的地方，自出現口琴吹奏的旋律后變成了某處海岸。
湧向岸邊的波浪聲此起彼伏。
還未完全穿透陰雲的光就像柔和的霧靄一般，給附近的景色添上了一層薄影。
無論向沙灘的左邊還是右邊望去，都無法看不見盡頭。
海面在白色霧靄的包裹下，看不見遠處的景色。到底那遙遠的是海平線、還是什麼都沒有呢？
除了拍打著海岸的波浪聲，便是那溫柔的旋律聲了。
想起來了，那首曲子的名字……
僅僅是閉著眼睛，傾聽著與遙遠波浪重疊在一起的、口琴吹奏出的旋律。
清晰的感覺到海風吹拂到了臉龐，夾雜著焦臭味的空氣雖然不算難聞，但也說不上可以誘使人繼續聞下去。
還有蓋在身體上被子的觸感。
總之，醒過來吧。
祈誠睜開眼睛的同時不由望向在夢境里、好像是從天的彼岸傳遞過來的旋律源頭。
海風從大開的窗子上灌進來，不僅掛在旁邊的白色窗帘翻飛著，就連百葉窗都晃蕩著配合起那個旋律。
介於白色窗帘的時隱時現之間，端坐在白色鐵凳上的身影看的清楚了。
她的頭髮也被風吹的漂浮起來，只有右側綁著冰藍色緞帶的那一束安靜的垂在胸前。
幾乎在看見她側身的第一刻起，祈誠就猜出了少女的身份。
雖然在腦海里第一時間出現的是「她也有這樣溫婉女性的一面嗎？」這種質疑，不過很快就被她那熟練到近乎於完美的口琴旋律所收買了。
那是一首差不多十年前發售的一款遊戲的主題曲，很快成為了在青年群體間流傳很廣的曲子。
祈誠有一段時間相當喜歡這首歌曲，可在進入帝國機師預備役學院后就逐漸將這些東西拋在腦後了。
硬要從時間上來說，這是一首相當老的歌曲，稱之為過時也不過分。
當然，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這首「過時」的歌曲仍舊由一批很忠誠的粉絲。
比如躺在床上的自己，還有坐在百葉窗前吹奏的女生。
窗戶距離女生還有一小段距離，從外面流瀉進來的光照亮了她的膝蓋以下部位，另一半則隱藏在了並不太暗的陰影當中。
處於光與影之間的少女認真吹奏口琴的模樣，在不知不覺坐起來靠著床頭傾聽的祈誠看來，就是這個世間最美好的景色。
真是不得了的景色。
「……好美。」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脫口說出了不得了的話語。
「嗯……？」
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都是不得了的話語，打斷了這美好如畫般的景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