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半緣修道半緣君
姜離歌依依不捨和楚天奕揮手道別,沉默著走出長公主府,坐上軟轎,面上一直都是得體的笑容,可拉下轎簾的那一刻,姜離歌眼中滿是冰寒。
鳳霓裳,你不該騙我!
淚水猛地從眼角落下,絲毫不在意地擦掉,打開轎簾一角,任由鵝絨般的大雪飄進軟轎,姜離歌下意識去接。
雪花落進掌心,須臾便化成水,然後被姜離歌掌心的熱度蒸干,最後消失不見,接著又是一片雪花,周而復始。
「夫人,天冷,還是把轎簾放下吧。」轎簾外鳳二的聲音響起。
姜離歌收回手,放下轎簾。
乘興而來,敗興而歸,說的大概就是姜離歌。
悄無聲息回到宮中,鳳霖早已站在清風殿門口,風雪落在他的墨發之上,冠玉之上,黑色裘衣上,以及金絲線勾勒的踏雲靴上,看起來等了不長時間。
姜離歌剛下軟轎,便見到此情此景,踱步上前,輕輕替他拍去身上的白雪,壓下心裡的心疼,嗔怪道:「怎麼不在殿里等,萬一我不回來了呢?」
鳳霖將自己的裘衣敞開,把姜離歌拉在懷裡,眼裡星光點點,笑得一臉無所謂道:「也沒等多久,宮人回稟說你回宮了,我才忍不住出來等的。」邊說邊擁著姜離歌往清風殿里走。
姜離歌忍住眼底的淚意,笑靨如花問道:「你知道我今天見到誰了嗎?」
鳳霖心裡沒有懷疑,接道:「見到了誰?」
此時雪花簌簌落下,就像是永遠停不下來一樣。
姜離歌表情不變道:「阿奕。」
鳳霖停住了腳步,像是被十萬根削骨釘釘在了原地,神色複雜,久久不能回神。
姜離歌見他停下,也跟著停下,像是絲毫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絲毫不知道自己說的有多讓人害怕,奇怪問道:「阿霖,你聽見了嗎?」
鳳霖回過神,神情間滿是受傷,又見姜離歌好似絲毫不在意,愣愣問道:「所以呢?」
楚天奕回來了,所以呢?所以是準備繼續和我在一起嗎?還是準備毫不留情離開?
姜離歌轉過身,看著他的眼睛,笑靨如花,一字一句認真無比道:「所以放我離開吧。」
鳳霖沉默,只獃獃地盯著姜離歌的臉。
這張臉除去所謂傾國傾城外,還有一股自在的英氣,從剛才到現在,這張臉好像都沒有什麼表情變化,笑著和他說楚天奕回來了,又笑著和他說放她離開。明明這麼正氣十足的一張臉,可偏偏騙了他一次又一次。
是覺得他不會痛是嗎?
還是覺得他就應該放手,不配和她在一起?
又或者他怎麼樣都與她無關?
這天下的男人,遇上哪一個他都是勝券在握,唯獨楚天奕,從一開始,他就一敗塗地。
不是他不夠優秀,不是他打不過楚天奕,也不是他不願意去放手一搏,而是因為,這個女人,從始至終,眼睛里沒有他。
所以啊,他輸了,一敗塗地,活該一次一次被拋棄。
明明他是男人,明明他大權在握,可是他,留不住眼前這個女人,留不住心,也留不住身。
任由心裡悲傷成河,面上卻是恢復了一派寧靜,淡淡問道:「他怎麼回來的?」
「被他師傅救了,躺在床上三年半,好不容易從地獄里爬了出來。」姜離歌終於不再笑了,眼裡被一層心疼覆蓋。
鳳霖只覺得心如刀絞,如不是強大的控制力,他可能真的會落荒而逃。點點頭,又問道:「為什麼先找霓裳,而不是找你?」
姜離歌嘆氣道:「那日兄長大婚,他本是要找我的,只是看見我們在一起,所以折身去長公主府,想要了解我的近況。」
鳳霖心底真的不想再問了,可直覺告訴他沒那麼簡單,畢竟楚天奕真的是死過一次了,先不說到底是不是楚天奕本人,就說如何會找上鳳霓裳,這還有待商榷。又細細問道:「所以你準備和他走了是嗎?」
姜離歌盯著鳳霖的眼睛,認真道:「是。」
鳳霖點點頭:「好,若真是楚天奕,我便放你走。」
姜離歌沒想到鳳霖這麼快同意,很快掩蓋眼裡的震驚,認真道:「謝謝你,鳳霖。」
鳳霖清清淺淺扯出一抹笑容,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頭,似想到什麼,又頓住了,直接放下,只道:「想來他也沒有離開,過兩日我便去見一面,若是沒有問題便派人送你出宮,這可以嗎?」
姜離歌面上滿是為難道:「還是算了吧……」
鳳霖淡笑道:「怕我害他?放心吧,離歌,我向來一言九鼎。」
姜離歌這才勉強同意。
鳳霖往後退一步,笑著道:「離歌,以前是我太任性了,明知強扭的瓜不甜,還執意要扭,霸佔了你這麼久,我很抱歉。吶,他既然已經回來了,我就不打擾你了。最後祝你們百年好合,白頭到老。」
姜離歌眼底幽微不明,笑道:「你也是。」
鳳霖移開視線,看了看天色,笑著道:「天色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說完也不等姜離歌回答,轉身離開。
「鳳霖!」姜離歌大喊一聲。
鳳霖停下腳步,轉過身,眼裡滿是寵溺笑道:「怎麼了?」
鳳霖,對不起,我也不想要這樣,不想要傷害你……
「不要再相信任何一個女人了。」千言萬語,姜離歌想要說,最後卻只是道。
鳳霖點點頭,接著轉身大步離開了。
姜離歌愣在原地,看著鳳霖一步一步走遠……
她還以為這一次會很費力,沒想到這麼容易,上一次尚且要以自己性命相逼,這一次卻是連解釋都沒有解釋便放手離開。
大概是真的傷了心。
鳳霖啊,我以為你和鳳霓裳必定是有所齪鼯,至少也應該有一段懵懵懂懂的感情在,可現在我卻是迷茫了。
不管你有多愛我,命運弄人的結局咱們沒辦法躲開,我也沒辦法看著你被踩在泥潭裡,所以啊,對不起,我又傷了你一次,而且是徹徹底底的。
不知道在雪地里站了多久,姜離歌才在侍女的勸阻下轉身回到殿里。
從前姜離歌武藝傍身,不畏懼寒冷,如今姜離歌還是武藝傍身,卻覺得躲在厚厚的棉被下依舊擋不住那層寒冷。
撫著自己八個多月的肚子,姜離歌閉上了眼睛。
阿霖啊,若是餘生註定要負了你,我將會把畢生所愛獻給我的孩子,獻給你的一般血脈,就當是我們從未分離。
這大概是姜離歌第一次覺得自己是愛鳳霖的,心疼鳳霖的,只是可惜,一切都很晚了。
姜離歌不知道的是,那個淡笑著點頭離開的男人,轉身出了清風殿以後便沒有了表情,緩步向勤政殿走去,只有鳳一沉默地跟在後面。
走進勤政殿,只聽男人淡淡道:「鳳一,本皇想一個人靜靜。」
鳳一眼裡滿是心疼,可他知道現在自己幫不上什麼忙,只能說一聲是,然後沉默著關閉勤政殿。
殿門緩緩合上,透過最後的門縫,鳳一忽然覺得,那個一直以來高高在上,享受萬人景仰的男人,微微彎下了他一直挺直的脊樑。
鳳霖漫無目的往前走,一步,一步,又一步。緩慢而漫不經心,像極了他這個人。
接著走上台階,走到龍椅面前,停下了腳步,良久未動。
可是忽然,一口積血從男人薄唇噴出,落在龍案上,落在堆積如山的奏摺上,落在那威武霸氣,萬人嚮往的龍椅上,像極了這冬日裡的點點紅梅,絢麗璀璨,耀眼奪目。
鳳霖輕笑一聲,將嘴角血跡擦乾淨,忽然大笑出聲,明明是笑著,一滴淚水卻是從眼角話落……
姜離歌,你太殘忍了啊……
我不疼,對,我不疼,不疼……左右沒人疼,又有什麼好疼呢……
姜離歌,我再也不會愛任何人了。我的自尊,我的心,全部都被你踩在腳下……你以為,我不會痛吧,對啊,我怎麼會痛呢?不被在意的人,有什麼資格痛啊?
可是姜離歌,我的心,真的好難受,就像是生病了一樣……
他是你的白月光,我只是你的腳下泥,所以我活該被踐踏,活該被拋棄。
可是姜離歌,明明不愛我,為什麼要給我那些短暫的溫暖,為什麼要將我帶到天堂,然後說我罪無可恕,應當墜入地獄!
我明明那麼努力去擁抱你,為什麼到最後還是渾身是血,可你還視若無睹,是不是也要我死了,你才會有那麼一點點在意我?
你沒有錯,你什麼錯都沒有,你只是……不愛我而已。
所以,姜離歌,我不怪你,不怪你一次又一次對我的真心視若無睹,甚至踩在腳下。
所以,姜離歌,我放你走,只要你覺得他可以給你幸福。
可是姜離歌,你的眼裡為什麼從來都沒有我,明明我都那麼努力了……
姜離歌,姜離歌,三個字就像是魔咒一樣圍繞在鳳霖腦海中,心尖上,想要擺脫,卻是無能為力。
良久之後,鳳霖止住了笑,也不管龍椅上滿是血跡,緩緩坐了下來,就像是七八十歲的老翁一樣。
眼前是空蕩蕩的大殿,就只有鳳霖一個人,顯得龍椅上的那抹身影,孤單極了。
鳳霖回過神,麻木地拿起一本奏摺翻開,再拿起硃筆……
這世間大概是真的沒有了攝政王鳳霖,北鳳戰神鳳霖,唯有羲和帝鳳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