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2 孤墳
「當時就沒想過回濘州找我?」
「沒有!」梁楨幾乎沒作任何猶豫,「當時我並不打算讓你們父子相認,所以不可能回濘州找你。」
「那後來呢,怎麼又回去了?」
梁楨笑了笑:「因為之前從你爸那訛來的錢快用完了啊,我得回去找工作養活自己和豆豆。」
鍾聿:「……」
當時出事後梁楨問鍾壽成「訛」了一筆錢,這筆錢一部分用來給梁波付了手術費,一部分花在了梁國財身上,還剩一部分她自己留著。
原本留著的這筆錢梁楨是想用來念大學的,但後來意外懷了豆豆。
「當時也辛虧有筆錢托底,不然我可能連生豆豆的住院費都付不起,所以換個角度想,其實豆豆也算是花著你們鍾家的錢出生的,你說這算不算命中注定?」梁楨仰頭笑呵呵地看著鍾聿。
一場槍傷讓她更加瘦了,近期又一直窩在南樓,皮膚白得都能看到下面的青筋,這會兒她就仰著她那張巴掌大的臉笑問,帶點調侃,也帶了點無奈的嘲諷。
鍾聿卻覺得她這模樣格外殘忍,簡直是在他的傷口上撒鹽。
「別拿這種事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鍾聿回答。
梁楨聳了聳肩。
鍾聿又問:「帶豆豆回濘州后,有沒有試圖找過我?」
「當然沒有!」
「你就完全沒想過要把豆豆的事告訴我?」
梁楨停頓了一下,「說完全沒想過肯定是假的,特別是剛到濘州的時候,我因為學歷問題根本找不到一份像樣的工作。」
那時候豆豆還小,二十四小時都脫不開人,她必須一邊帶孩子一邊考慮生計。
「我只能打些零工,發傳單,小飯館洗碗,甚至從工廠接一些手工活回出租屋干,那陣子真的挺難的,甚至一度都要買不起豆豆的奶粉,那時候我是想過是不是應該把孩子的事告訴你,畢竟孩子是無辜的,即便我多麼痛恨,但是沒理由讓他陪著我一起吃苦。「
「那為什麼沒去找我?」
「害怕!」
「害怕我會把豆豆從你身邊奪走?」
「對,我當時考慮的是兩種結果,一是你不會願意承認豆豆的身份,畢竟那時候你大學還沒畢業,正當玩的時候,大概不想突然多個兒子,二來就是你爸,我相信老爺子肯定是願意認豆豆的,但是他絕對不會同意再讓豆豆跟著我過,最大的可能性就像當年處理你和你媽的關係一樣,而我是絕對承受不了跟豆豆分開的,我可能會死。」
她什麼苦都吃過了,也承受了太多的分離,如果當時再把豆豆奪走,她相信自己肯定就垮了。
「所以就算我知道我當時那麼做很自私,可是沒有辦法,我實在無法承受這樣的後果。」
「所以你就一直瞞了這麼多年,如果不是那天我不小心撞到豆豆和丁立軍,你是不是還打算一直瞞下去?」
「對,一直!」她毫不猶豫地說出自己的決定。
鍾聿心裡又被狠狠蜇了下,「真夠狠。」
「是么?但你應該知道,我向來這樣。」
她何止對別人狠,對自己也同樣,不然當年又何至於放棄大學而選擇在十八歲的時候未婚生子。
「你就從沒想過,或許我願意承認這個孩子呢?」鍾聿不甘心地問。
梁楨苦笑,「你那時候才多大?二十還是二十一?自己還在讀書,要如何承認?」
「我可以娶你!」
「娶我?」梁楨還是笑,「就算你那時候已經成年了,但你是鍾壽成的獨子,你的家庭背景和社會地位怎麼可能允許你去娶一個像我這樣的人。」
「你不試試怎麼知道?」
「我不想試。」
「……」
「而且那時候我也並不喜歡你!」
「所以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你心裡沒我唄。」
他耷拉著一張俊臉,倒又委屈上了。
梁楨真是被他弄得氣不能又笑不得,「對,你也不想想你那時候什麼德性!」
「我什麼德性?」
「無賴,霸道,花花公子。」
「有么?」
「沒有么?」
「你說我霸道我承認,說我無賴我也不排斥,但你說我花就不行,你自己說這麼多年除了你之外我還追過其他哪個女人?」
「……」
「還有你別總是一廂情願覺得我怎樣怎樣,你應該也試圖深入了解我一下,其實很多方面我跟你想的根本不同。」
「比如呢?」
「比如我那時候對你耍無賴,主要是因為你總不搭理我,我只能搞點事出來引起你的注意!」
「……」
「我也不是對誰都霸道,大部分時間你的要求我都無條件去配合了,除非觸及我底線和原則的事。」
「……」
「至於說我花心,說我不負責任,天地良心當年你偷偷生了豆豆都沒告訴我,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會願意為你們母子倆負責任?」
他氣巴巴地沖梁楨說了一大通。
梁楨憋住笑,問:「委屈了?」
「嗯。」
「就因為我之前故意隱瞞了豆豆的存在?」
「這是其中之一!」
「噢,還有其他不爽的地方啊,說說看!」
鍾聿頓了頓,咬了下牙根,「知道為什麼我今天想你帶我來這嗎?」
「為什麼?」
「想看看你之前呆過的地方,受過多少苦,經歷過多少難捱的日子,儘管你剛才好像說什麼都稀鬆平常,但我知道那幾年你一個人帶著豆豆肯定過得很辛苦,這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什麼都不知道,那幾年也沒想過要去找你,如果我脾氣稍微軟一點,回國看看,或許你跟豆豆可以少吃很多苦,所以我現在就是……氣你自私,又覺得自己該死!」
他在自責和憤怒間煎熬,其中又摻了一些委屈。
梁楨被他的樣子弄得實在憋不住了,一下笑出來。
「你還笑?」鍾聿更氣了。
「抱歉,我一時沒忍住!」她努力做了下表情管理,「但你說這話就顯得有些矯情了,弄半天好像還是你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白了梁楨一眼,「……反正其實那幾年也沒過得比你好哪裡去。」
「但你那時候過得不好跟我應該沒關係。」
「怎麼沒有?要不是你我也不會出國,不出國就不會差點死在NY,當時在醫院搶救的時候我還想著要不要讓人給你打個電話,我擔心自己醒不過來了,起碼得在死之前再見你最後一……」
梁楨不待他將最後一個字說出來,突然跨步上前,兩手扶住他的手臂踮腳口勿了上去。
吻的是他的唇翼,短短的一秒鐘,快得他都來不及感受梁楨已經有往後退的趨勢,但自己貼上來的鐘聿怎麼可能輕易放過,他藉機摟住梁楨的后腰,轉個身將其扣在牆根上又重新親了上去。
巷口有風吹過來,盛夏的小城潮濕卻不炎熱。
樹上的知了停止了鳴叫,連同周遭的居民好像都靜了聲。
午後的石板小巷,一對男女忘情親口勿,直到有人過來梁楨才推開摟著自己的人。
鍾聿往後靠了靠,靠在對面的牆上喘著氣。
那人應該是住這附近的居民,用異樣的眼光看了看他們倆,小城作風淳樸,大概沒怎麼見過光天化日之下就這麼親昵的男女。
不過梁楨和鍾聿也不覺得尷尬,畢竟都不是臉皮薄的人。
那人很快拐過巷尾,長而窄的小巷裡又只剩下他們兩個了。
鍾聿朝梁楨笑了笑,梁楨也朝他笑了笑。
「喂!」
「嗯?」
「結婚吧,我們從頭開始!」
……
第二天四人坐車去蘆溝坪,幾小時車程,午飯前趕到鎮上,找了間飯館簡單解決了午飯,午飯後一同上山。
蘆溝坪屬於山區,周圍群山環繞,但山勢都不高,梁波就葬在其中某座山頭上。
梁楨走前面,沈阿姨在後面拎著貢品和紙錢,鍾聿牽著豆豆。
山雖不高,但很多都是荒地,沒有被開發過,路就有些難走,到後邊豆豆爬不動了,鍾聿抱了一程,一直抱到山頂。
山頂一座孤零零的墳,或者說土丘更合適,土丘(前是水泥色的石碑,上面用紅漆寫了梁波的名字。
沒有照片,也沒有華麗的裝飾,甚至周圍連一棵像樣的樹都沒有。
梁楨讓沈阿姨擺開貢品,燭台,自己點燃了紙錢,跪在墳前磕了三個頭。
「哥,好久沒來看你了,你在那邊怎麼樣?有沒有討媳婦兒,有沒有給我生個小侄子?」
「之前發生了一點事,一直沒功夫來看你,不過現在基本都解決了。」
「……這次我把你外甥也帶來了,來,豆豆…」梁楨朝豆豆招了下手,「跪下,給舅舅磕兩個頭。」
豆豆應該也不是第一次來梁波的墳,輕車熟路就跪在地上沖墓碑磕了兩下。
「噢還有鍾聿,豆豆的爸爸,你們應該算是第一次見面。」
鍾聿自己上前朝著石碑鞠了個躬,「……應該算是…小舅子?」
梁楨笑了笑,「不算,都離婚了!」遂又從袋子里拿出來一瓶酒,「知道你愛喝,給你帶了一瓶。」
酒是在鎮上超市買的,她說完便擰開蓋子圍著墳頭撒了一圈,空瓶立在墳頭的土堆上。
鍾聿以為梁楨會很傷心,但整個過程她似乎都顯得很平靜,就像是來探望一個不常見面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