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老爺,消消氣吧,早間拜過大佛,不易動怒。再說,相兒整天待在書房,不免有些無趣寂寞,彈琴散心那也無可厚非。」
許昭端坐正堂,嘴裡還在冒唾沫星子,罵罵咧咧,許母沏來清茶,為向林求起情來。
「家道中落,犬子無心向仕,我許家祖輩留下的家業,怕是後繼無人哪!」
許昭嘬了一口茶水,怒氣漸消,反倒一個勁兒地嘆息不止。
「相兒剛滿二十,年輕不懂世事,你又何必斤斤計較,說不定過些年歲,他也就理解你的良苦用心了。」
「這逆子都是你寵出來的,我看過不了多少時日,就連我這個當爹的他也不會放在眼裡!」
「相兒絕不會幹出這種事來。」
「你...」
話音未落,阿刁像做賊似的進了正堂,他在堂外撞見許母,又見許昭一臉怒氣,沒敢前去傳話,躲在門外偷聽。過了半晌,他尋思許昭這怒氣應該消了一大半,這才瞅準時機,進堂稟告。
「阿刁,鬼鬼祟祟地做什麼,何事慌張?!」
「老爺,我有大...大事稟告。」
「能有什麼大事,故弄玄虛,容我小憩一會兒,你們都下去吧!」
許母應聲退出正堂,這阿刁心裡卻有些矛盾了,要是此事稟報晚了,老爺要罰他,要是現在稟報,打擾老爺休息,再加上老爺怒氣未消,恐怕也要受罰。
阿刁心裡來回盤算,扭捏半天還沒出堂去,許昭終於不耐煩了,大聲喝住他。
「什麼事快快稟來!」
阿刁吃他這一嚇,腿腳都嚇軟了,悄聲吱唔了半天,才將那女郎的事說了個明明白白。
「孽子!那女郎現在何處?!」
許昭未平的怒氣一下子又衝上心頭,大發雷霆,一拳猛地砸在桌上,茶杯震落,摔個粉碎,阿刁身軀一抖,滿臉皆是冷汗。
「稟老爺,在...在東側廂房...」
許昭進了偏堂,取來戒杖,那戒杖擺在許家宗族先列的牌位前,許久都沒有派上用場了。要說這戒杖,可是許家世代相傳的懲戒之物,但凡宗族子嗣、僕人家奴犯了過錯,皆可用此杖脊,以懲處警戒。
阿刁愣愣看著許昭,說不出一句話,這戒杖可有些年頭沒有用過了,今天突然請出來,公子怕是要遭重了。
阿刁了解許昭的脾氣,但是沒想到事態會這麼嚴重,像條喪家之犬,靜靜跟在許昭的屁股後面趕去廂房。
「孽子!」
許昭一腳踢開廂房的門,見犬子和一位陌生女郎相談甚歡,頓時暴怒吼叫。
二人嚇一大跳,許向林略顯舒展的面容此時又凝結起來,他緩緩站起身,擋住了驚起而坐的女郎。
「爹,這女...」許向林想解釋,但看見許昭雙手捧著那根冰涼的祖傳戒杖,立馬沉默止言,兩眼獃滯,口中只蹦出這一個字來。
「跪下!」
許向林的視線從來沒有離開過那戒杖,近到許昭身前,背著身,雙膝跪地,彎下半身。
啪!許昭掄緊戒杖,一聲清脆的響聲過後,許向林的脊背印上一道長長的印記,血色通紅,似乎要浸出血來。
但見他面不改色,只是眉頭凝結,額頭上滲出汗漬。
「請住手。」
眼看著許昭又掄圓了戒杖,本就詫異的女郎再也不忍心看下去了,叫住了許昭。
「許老爺,小女有禮了。」女郎掙扎著下了床榻,向許昭作揖行禮。
「子英,不關你事,你...」
兩人先前交談甚歡,許向林也知道了女郎叫馮子英,小字北燕,豫州潁川郡陽翟縣人,十六國時北燕君王馮跋的後代,為躲避戰亂顛沛流離,后又流落至此。
「是犬子帶你進的府?」許昭將戒杖遞給身後的阿刁,近身上下打量。
「承蒙許公子搭救,救命之恩沒齒難忘,只是不知公子犯了什麼錯,要這樣責罰他。」馮子英心裡害怕,不敢直視許昭,低頭言語。
「犬子不務正業,遊手好閒,難道不該管教管教?再說,我許家的家事,豈能容你一介女流多言!」
「小女並無此意,只是公子受罰,卻沒個由頭,實在是...」
「由頭?你就是由頭。」許昭說罷,馮子英心裡咯噔一下,怎麼也想不到許公子竟是因為她被罰。
「老爺,你看!」阿刁這個奴才,眼尖手快,趁談話之際,左看右瞧,突然發現床底有東西露出一角來。
許昭順眼看去,床底果真有東西露出角來,他命阿刁翻出,呈前一看,竟是一件破爛的孝服,還有一根素帶。
許昭冷眼盯著她,將孝衣惡狠狠摔在地上,馮子英見狀,面露懼色,卻紅了眼睛,幾乎要站不穩當了。
要說這馮子英,確是個可憐人兒,本是十六國北燕君王馮跋的子孫,奈何戰亂紛飛,王朝傾覆,宗親離散。
將近百載已逝,馮家依然沒有過個安穩日子,戰火四起,南朝北朝四分五裂,各自建都稱帝,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
馮子英的母親在她幼年時期得病亡故,她的父親馮牧原本是陽翟縣縣令府的花師,對花草頗有研究,什麼花泡茶色香味俱佳,什麼花可以製作胭脂水粉,什麼花可做藥引子,馮牧皆甚為了解。除此之外,他還負責縣令府後花園的種植修繕,把後院打理的井井有條。
縣令有一女,名曰丁凝,生得醜陋,卻十分愛打扮,每天對著鏡子能坐一整天,不吃不喝,埋怨自己怎麼會長成這幅模樣。縣令見愛女每天愁眉苦臉,這樣下去怕是要壞了身子,無奈之下召來馮牧,讓他想想辦法。
「愛女素愛打扮,可是生得醜陋,整日憂鬱不食,照這樣下去非得大病不可,足下可有良策應付?」
「大人,恐怕只有上好的胭脂水粉,才能令愛女容顏煥發。」馮牧本不想摻和這檔子事,心想容貌乃天生之相,怎可輕易改變,但他又想藉此機會得到縣令大人的賞識,三思之下才出此對策。
「可哪裡去尋這上等的胭脂水粉?」
「大人,胭脂取自花物,外加少許配料即可製成。在下深通花道,但取鮮花為本,不消兩日,必可製成。」
「好!重任交於而,若愛女容顏大悅,必有重賞!」
兩日之後,馮牧捧著親制的胭脂獻給縣令大人,迫不及待的丁凝塗了又抹,抹了又塗,過了不到半個時辰,頓覺臉面瘙癢,紅色的斑點滿臉皆是,她拿起鏡子一瞧,被鏡子里的自己當場嚇暈過去。
縣令大怒,命人將馮牧亂棍棒打,趕出府門。馮牧差點被打死,連滾帶爬趕回家裡,帶著馮子英躲到山林野地生活。
後來,陽翟縣有一王姓士族大戶,為了霸佔田佃,要將馮牧父女蓋的草房拆除以作種糧之地,銖錢一兩作為報酬,馮牧不允,王家狠毒,派人燒了草房不說,還將馮牧拳腳相加,苦命的馮牧最終一命嗚呼,魂喪黃泉。
馮子英見父親被活活打死,悲痛欲絕,正要一頭扎進火堆尋死,卻被王府的奴僕拖住,她眼睜睜看著家房盡毀,父親的屍體被大火漸漸吞噬。
王家有位公子,喚作王霸,排行老三,是個十足的好色之徒,預謀放火的那晚也在當場,他見馮子英長得倒挺純潔水靈,命僕人將她帶回王府,欲行不軌之事。
馮子英哪肯屈從,用力推開王霸,欲撞樑柱自盡,王霸一把將她拉住,心想此女竟是個硬骨頭,連命都不要了,這才住手。
「小娘子,你就從了我吧,進了我王家,想吃啥都有,想穿啥咱就穿啥,豈不美哉呦!」王霸色眯眯看著她,誘惑道。
「進你王家,除非我死。」
王霸見馮子英如此倔強不識抬舉,一腔子的怒氣湧上心頭,他命僕人取來粗圓的棍子,威脅道:「跪下求我,磕十八個響頭,本爺開心,或許能留你一命!」
「跪天跪地跪父母,豈能跪你這無恥小人。」
話音剛落,站在一旁的僕人掄緊了棍子打在馮子英的腿上,一聲慘叫,她癱倒在地,失去知覺。
王霸仍是不放過她,差人將她拖進柴房關押,待清醒之後再做責罰。
馮子英蘇醒已是四更天,她想趁天黑逃走,剛一起身立馬跌倒,原來她的腿已被沉猛的棍子打瘸,實在站不穩當,她爬到門邊,誰料柴房的門已被鎖死。絕望的馮子英依偎在牆角,痛哭流涕,雙眼紅腫。
次日,王霸獨身來到柴房,他想看看這個倔強的女郎到底是何狼狽模樣。
「小娘子?哎呦,嘖嘖嘖,昨夜你要是從了我,怎會落到這般田地?」
「要我進你王家可以,怎奈家父屍骨未寒,待今日尋得家父屍骨,安葬弔唁之後,再回王府。」馮子英說著淚流不止,她恨不得一劍刺穿眼前這個惡人的心臟。
「好,好,就這麼辦!只要你願意伺候我,什麼都依你!」王霸一陣狂笑。
「我獨身前去,誰都不能跟著我。」
「依你,小娘子~」王霸思忖片刻,答應了她。
馮子英一瘸一拐出了王府,裁了身斬衰麻衣換上,頭系素帶,掙扎著趕到家裡,草房已為平地,父親的屍首化為灰燼,隨風盡散。
馮子英悲極而泣,雙手通土,立了墳頭,跪拜先父亡靈,而後逃走。
王霸自作聰明,以為馮子英一介女流,又瘸了腿腳,想逃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最後還得乖乖回到王府。誰想天色已晚,馮子英還未歸來,王霸這才派人去找,可惜為時晚矣,馮子英早就沒了去向。
她輾轉逃難,稀里糊塗到了揚州東陽郡烏傷縣,這一路麻衣在身,從未脫去。
「老爺,我看這女郎肯定是死了娘親,要不趕走,這晦氣恐怕就...就帶進咱許府了!」阿刁斜眼瞄著馮子英,說話的口氣活脫脫像個太監。
許向林見馮子英快要跌倒,欲起身攙扶,許昭戒杖一揮,又把他打跪在地,鮮血浸染了後背。
「阿刁,帶幾個人,給我把這個喪女扔出府去!」
「真晦氣!哎呦呦!」阿刁一臉嫌棄,不一會,帶了兩個挑水的僕人進了房來。
「誰敢上前!」許向林見勢不妙,忍著疼痛,爬起來擋在馮子英的面前。
「滾開!」許昭似乎被怒氣沖昏了頭,抄起戒杖,本想打他的膀子,誰料許向林因起身過猛,頭暈目眩,繼而腿腳一軟,順勢要倒,這戒杖結結實實拍在他的側腦上,他頓覺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沒了動靜。
「向...向林!」馮子英看著倒地的許向林,嚇得嘴角發抖,剛要彎身去扶,就被麻利的僕人抓住臂膀,硬生生拖出府門。
「快滾!你個死瘸子!」阿刁罵了一句,關嚴了府門。
「快去請醫!」馮子英附門而聽,只聞許府內頃刻間人聲鼎沸,亂成一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