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七天
天未全亮,藍透的光潛伏在雲團里。
戎沁心抬起頭,目側現在的時間。掌心濕漉漉的,屁股上更是寒濕一大塊。十一月里的天氣,窩在天地為鋪的草堆里,怎能不讓人頭暈目眩。
的確,雖然全身濕漉,但沁心此刻卻覺得自己頭熱,臉熱,身子熱。
毋庸置疑,自己發燒了。
林家的動靜在早一個小時的時候已經歸為沉寂。戎沁心僵著身體,站了起來,軟趴趴的貼在牆沿上。隔著牆壁的縫隙往裡處瞄,黑藍天色下的院子里只剩樹影搖曳,靜物矗立。
看來,是時候走了。沁心強憋著一口氣,如此不堪的身體,若是放下這氣定是要昏厥了過去。
哆哆嗦嗦的扶著牆沿一路走上臨近大道的溝壑里。只要貼著大路走,就能去上海城裡。戎沁心咬著牙,根本無視身體在荊棘尋亂的雜林堆里被割的生生做疼。右手扶抓著過路的枝條,左手按在腰間。
她的寶貝可都在這。
寶貝?!
寶貝!?不見了!!?
沁心突的停下步子,摸著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間,一時悔恨難當啊!該死,居然昏到把救命的寶貝給丟了。仔細回想,一定是自己困到不行,把包袱當做枕頭睡了片刻。結果起身就忘記給帶走了!!!
天啊!
戎沁心氣的跺了幾下腳,只是身體沒了力道差點又給摔著了。
回去拿嗎?
沁心瞪著眼,轉而抬頭望向天空。藍色逐漸變的剔透,霞紅泛起點邊,似要爭破束縛。不行,天就要亮了!!回去送死啊!!戎沁心怨憤的嘆上一句。
「唉!!」
只怕自己真是沒有富貴命了,要餓死街頭。
於是,也只好繼續蹣跚著步子順了路繼續走。
——
一穿格子舊布長袖衫,裡面扎著暗紅小襖的姑娘,梳著兩麻花辮子,一步一蹲的走過喧鬧集市中的一條小巷子。
女孩約莫十四,五歲的樣子,臉蛋紅撲撲的,上面嵌著一對水靈的大眼睛。她蹲下身子翻找著路邊丟集的垃圾堆,很是仔細的尋找著還有用,並且能賣得錢的東西。
例如,手中現在抓著的酒瓶蓋子。
抹了抹上面的殘痕,亮澤的『東飲酒場』字樣就浮了出來。女孩眼睛眨巴了下,遂眉眼彎笑。
「嘿嘿。」笑出聲來,又多了3分錢。
把瓶蓋望左手挎著布袋裡一扔,女孩又站了起來往前面走去。
巷子深長,有著濕漉漉的陰暗。女孩走了沒兩步子,赫然發現不遠出一身影橫躺在巷子中間。著實嚇了一跳,小著步子往地上的人邊挪去。
剔透的大眼睛閃爍著好奇的光芒。
地上的人,外面穿的是素藍的粗布大褂,裡面的白衫卻似乎是非常昂貴的料子。本是一身男子打扮,但分明有著一頭長發。胸膛起伏不定,看來還沒死。眉頭緊蹙,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估計是病了不輕了。
「姑娘?」
女孩喚了一句,彎下身子推了推地上的人。
戎沁心現在正在發夢,好不容易走到華區街頭上。還沒來得及轉個彎,找個地方喘口氣就騰的暈了過去。發夢中的她一遍遍的做到自己又被林作岩給逮了回去,身上被他拿槍打的窟窿一個個的。
「姑娘?你醒醒啊!」
沁心只是皺著眉頭,胡亂的喃喃亂語。
__
身子漸漸暖了起來,喉嚨里突然有股奇癢襲來,戎沁心猛的一下咳出聲來。
「咳——咳——」
突然立起身子,沁心還沒緩過神來。
「你醒啦?」
隨著音源,沁心迷糊著眼睛轉過臉來。
一雙靈動清瀲的眸子直直微笑的看著她,沁心心裡疑團頓生。
「這是哪啊?」
女孩一笑,「我家啊!」
「你家?我怎麼到你家來了?」繼續迷糊著,半睜著眼睛問道。
「你昏在路上了,我把你帶回來的。」銀鈴般清脆的聲音很是好聽,沁心覺得很舒服。
「噢~噢~」沁心拍拍自己的腦子,一時間回想起來。
「謝謝你啊,謝謝——」
「沒什麼,我總不能拋你在那不管吧!」女孩邊說邊把身旁的銅盆端了過來,挨在床頭。伸進手在熱騰騰的水裡擰出一條毛巾,遞給沁心。
「抹下臉吧!」
沁心接過毛巾,心裡暖暖的,竟看著毛巾出了會兒神。
「姑娘,你叫什麼名字?怎麼躺在那了,你家住哪啊?」女孩歪著腦袋,問道。
這對白可真熟悉,戎沁心回想起二個多月前自己就橫在江西的山頭上,被蘇嬸給救了回去,如今二個月過去了,又被人在街上揀了回來。
兜了這麼大個圈子,自己仍舊是孤身一人,被棄於街。
不禁啞然失笑。
女孩疑惑的看著苦笑的沁心,遂又好奇道:「姑娘,是不是遇見壞人了?」
沁心抬頭,對上女孩清澈而真誠的眼眸,搖了搖頭。
「沒,沒有。」
「那你家呢,你家在哪?」
沁心一頓,覺得心口裂開一樣。
「沒,我沒有家。」
停頓一拍,繼續道:「也沒有家人。」
哪知身邊的女孩竟然輕快一笑。沁心抬目,有些疑惑的看著女孩。
「噢,我也沒有家啊,我也沒有家人啊。」
一把拉了拉沁心的手肘,女孩湊過臉來:「姐姐不要難過,小玉翠也和姐姐一樣。」
沁心瞪大雙目,有些痴然的望著身邊笑的一塵不染的女孩。
「你叫,小玉翠?」
「恩,」她點點腦袋。「整條街上的人,都叫我小玉翠。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叫小玉翠。」
仿若仍未長大,眼前的孩子單純而可愛。沁心突的笑了起來,眼眸溫和。
「那,小玉翠,你能不能收留姐姐?」
聞罷,小玉翠一楞,隨即笑意飛揚。
「好啊,姐姐和小玉翠做伴,好啊!」她拍了拍手,雀躍起來。「以後,就姐姐,小玉翠,還有連生哥哥一起生活!」
「連生哥哥?」還有一個人住這麼?
「恩!」
小玉翠認真點首,「連生哥哥不住這,但小玉翠每天都要去照顧連生哥哥。」
「照顧?」更疑惑,一個男人也要這麼小的女孩照顧?
「對啊,連生哥哥沒辦法自己生活。」
「為什麼?」
「因為他吸了鴉片。」小玉翠直接道來,卻不見其語色有任何波瀾,仍是一副天真而所以然的模樣。
鴉片,戎沁心倒吸一口冷氣。
一手抓過床邊小玉翠的手,沁心試探的問來。
「鴉片,你可知道鴉片是什麼么?」
這麼平靜,莫非她不知道什麼是鴉片?
「知道啊,就是大煙。」眼珠提溜一下,遂回答道。
「那——那你可知吸了鴉片的後果?!」那是毒品啊,吸了就一輩子都完蛋了!還什麼連生哥哥!?根本就是個煙鬼,一個殘廢!!
然而,小玉翠依舊輕飄然。「當然也知道了,就是像連生哥哥一樣,不能工作,不能自己照顧自己了。」
「那——那你!?」沁心大驚。
「我什麼,我可以養連生哥哥啊,只要他和小玉翠一起。」她拍拍胸脯,篤定而毅然。沁心看著信心滿滿的她,一時間語塞。
這——這是什麼邏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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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老者戰戰兢兢的握著墨筆,對著案上的宣紙看了又看。終於,打著小抖的放下筆來。扯了扯紙邊,低下頭來吹了吹。
「林——林少爺——」蒼老的聲音顫顫悠悠。
林作岩轉過身來,目光寒清。
「畫好了?」
「是——是,老朽畫好了——」老者把畫拿起,對著林作岩鋪然展開。
畫上女子鳳眼輕笑,雖算不得上等長相,但靈巧水嫩,也很奪目。
林作岩皺了皺眉,仿若又看見那個女子躍然眼前,心中怒火再度燃起。但怒火之中竟也攙雜著不可思議的心疼。
胸些小的悶著,眯了眯眼,對著那含笑嫣然的女子。
「林少爺?」老者躬著身,見林作岩只是凝視也不作語,冷汗頓是涔出,莫不是自己畫的根本不像,惹著林少爺生氣了?
林作岩緩過神來,目光偏移。
「很好,畫的很像。」
老者才長吁一口氣,如獲大釋。
「平西。」林作岩俊眉一挑,又是冷冷出聲。平西趕忙上前,接過老者手中的畫紙。一邊也把手中的幾塊大洋塞給了他。
「謝謝——謝謝林少爺!」老者手得大洋,便窩著身子出去了。
「岩哥。」
平西不禁也打量起畫上的女子,卓敏兒。不,不知道應該叫她什麼,但這個女子當真是非常膽大。
「平西,拿著這畫,給兄弟們看一遍。」林作岩啟聲。轉而又背了過身,語色越加深沉。「七天——」
平西一頓。
「七天——我就要再見到她。」冷漠如撒旦,邪氣再次升騰。
我要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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