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共戰!
凡有逆者,誅!
五個字輕輕地從陌塵子的口中吐出,卻重重地砸在谷力波切的心上。
他猶豫了。
他一個人死不足惜,但是身後的都是他的族人啊!順從的話,自己的族人都會變成異獸的奴隸,可是不順從的話他們又會被殺死。
他們有的還只是孩子!
他沒有權利為族人斷決生死,但是此刻他必須做出決定。
「我們……」谷力波切感受到周身的壓力已經消失了,但他還是說不出話來。
他問心有愧!
谷力波切回過身,嚅噎著。
百年了,他第一次覺得身前的這些族人的樣貌居然是如此模糊,第一次發現自己對這個世界居然有如此多的眷戀。
第一次,老淚縱橫。
「察力家,求死!」
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呼一聲,跪倒在地。
像是一顆投進水潭中的石子,激起了千層浪。
「付螚家,求死!」
「古博力家,求死!」
「各禾家,求死!」
……
看著面前紛紛跪倒的族人,谷力波切突然覺得自己年輕了近百歲,又回到了那個熱血沸騰的年輕漢子。
「巴彥寨,求死!」谷力波切回過身,雙目通紅,字字鏗鏘!
苗族的子女,可以站著死,不能跪著活!
在第一個叫喊聲出現時暮巴波切的臉色就變了,臉上滿是不忍、痛苦與憤恨。但他知道自己救不了這些人,他只能退縮,只能忍讓,以此來保全自己的族人。
他恨,但他也怕。
「求死?」陌塵子眼角高高吊起,輕輕舔著已經化成了爪子的右手,聲音尖銳,「好,很好!既然如此,那就拿你們來裹腹好了!」
陌塵子騰躍而起,眼中紅芒乍現。「呵呵,一群憑藉盜竊來奪得力量的渣子,有什麼資格活在這個世上!」
這是他滔天的恨!
陌塵子凌空而立,衣袍在疾風中獵獵作響,衣袍上幽黑的線條紛紛射出,在狂風中遊走著,環繞其身。
「都出來吧,藏著掖著的,不難受嗎?」陌塵子嗤笑一聲,雙目已經沒有了所謂的眼白和瞳孔,只剩一片猩紅,好似滔滔血海。
「小姑娘,你之前出價的時候可沒有告訴我這次目標居然是四大凶獸。」一身皮衣的夏子煜從樹影中走出,手上握著一把左輪,槍管下方彈倉輪軸護套延長至槍口。
柯爾特蟒蛇,八六年限量版。
「我也才知道。」司歌提著一把桃木劍出現在眾人身後,神色淡然,身邊還有一個青衣童子。
青鶴。
「小道奉家師之命,前來捉拿北山異獸之首,狍鴞。」青鶴的道袍在狂風中微微飄動著,超然絕塵。
「呵呵,這麼自信,就覺得自己能抓得住我?不過一隻小妖,縱你修行千年又如何?不還是我腹中糟糠,我這些年吃過的妖妖人人的,也算是不少了。」陌塵子托著手,掌間是一道幽黑的線條。
但是線條不再遊走的時候,開始有了不一樣的形狀。
像是一張人臉。
「其中呢,一部分變成了我的僕從。而另一部分,則是魂飛魄散!」陌塵子譏笑著,手中的幽魂被他一把捏碎,甚至連一聲哀嚎也來不及發出。
「阿彌陀佛。斬妖之事還是交與柳施主了,至於那四散的冤魂,還請手下留情,勿要趕盡殺絕,予以貧僧為之超度。」一個粗布紗衣的老僧唱了一聲佛號,耷拉著眼。
「勞煩釋空大師了。」被稱作「柳施主」的中年男子提著長刀,刀尖直指陌塵子。
「呵呵,這樣子,該是來齊了吧。賞金獵人夏子煜,山字後人司清歌,玄微子之徒青鶴童子,靈隱寺高僧釋空,柳家長老柳瀚平,還有那一位,陣仗不小啊。」陌塵子撫了撫眉腳,冷冷地看著身下諸人。他的雙目已經化作了滔天血海,看不出其中神色,但是他的語氣,卻是平淡無波。
毫不畏懼。
「那位姑娘,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陌塵子揚了揚下巴,指著角落裡的那名女子。
一襲青衣,徐清染。
徐清染沒有理會陌塵子,默默取出一堆瓶瓶罐罐,擺在地上。
最後一個瓶子著地,磕觸在砂石之上,發出清脆的磕碰聲。
剎那間,天地肅殺。
夏子煜率先出手,側身滑出,甩臂開出三槍。透明的水晶彈頭裹著幽藍色的火焰在空中劃出三道優美的線條,呈品字形封向陌塵子。
柳瀚平拖刀而上。
「般唎怛啰耶……」釋空僧人雙手合十,雙目微闔,聲若洪鐘。
「青山不過可下酒,江濤恰是好潤喉。你們幾位的這些技倆,怕是太小瞧我了吧?」陌塵子狂笑著,咧開了嘴。
咧至三丈有餘!
陌塵子身上的衣袍已經化作了飄揚著的赤紅鬣毛,尖銳的羊角從他額角破出,猩紅的雙目已經轉至了腋下,整個頭顱幾乎被一張血盆大口所佔滿。
《山海經北山經》有云:鉤吾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齒人爪,其音如嬰兒,名曰狍鴞,是食人。
「以言告神謂之祝,請神加殃謂之詛。」司歌將桃木劍插在身前,雙手結印。在桃木劍入土之際,一陣狂風以司歌為眼,暴卷而出。
這不同於陌塵子陰邪的妖風,這陣狂風竟是使人神清氣爽,心神明朗。
「天地自然,穢氣分散,洞中玄虛,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靈寶符命,普告九天……」司歌的發箍已經落在地上,三千青絲在空中揮散、飄舞,但卻無一能遮其面掩其容。
隨著司歌的步罡,一股浩然正氣漸漸凝聚在風眼之中。
青鶴也不廢話,飛身而上,揚起拂塵便沖向陌塵子。
甩、切、掃、橫,拂塵在青鶴的手中揮舞著,每一擊都帶起了雷光閃爍。
「雷奉!」青鶴雙手結印,雙手中指齊齊抵在拂塵之上。
一股暴虐的雷息。
「沖!」青鶴稚嫩的聲音在這一刻威嚴無比,攜帶著降雷之勢砸向陌塵子。
他對自己這一擊有信心。
「可笑!」已經化作饕餮的陌塵子仰天長嘯,兩隻人手的掌間竟是生出兩張大嘴,一張吞下了夏子煜的三發冰焰,一張吞下了陌塵子的雷罰。
天下萬物博我一人口舌罷!
「爆!」青鶴顯然早已料到這個局面,在陌塵子吞下雷球的那一刻便引爆了它。
「吼!」
這一擊終是傷到了陌塵子。
「去吧!」陌塵子低吼一聲,遊離在他身周的冤魂紛紛四散開來,沖向眾人。
天地變色!
「桀桀……」千百道幽魂陰笑著,對著席捲而來,遮天蔽日。
「嗡啊哞班扎格熱班瑪色德哞……」釋空僧人將佛珠串在掌間,拇指重重扣在「鎮」和「渡」兩顆珠子上,口中佛號聲聲。
「山字脈的小丫頭,這次我們兩個老頭子可都是給你打下手啊。」柳瀚平路過司歌身旁時,偏頭看了她一眼。
他沒能看清司歌的表情,司歌四散的青絲已經遮擋了他的視線。
感受著司歌周身的浩然正氣,柳瀚平不得不承認:這一代的年輕人,真的比他們那一代優秀太多。
「當年非玄為你師傅護法,兩人被稱為萬古長燈。如今我倒是有幸能與你並肩一站,何其有幸。你且放心作法,一切妖祟,自有老夫!」
司歌仰起臉,看了一眼那位老人。
只見背影。
何其有幸,邀君共戰!
司歌手影亂舞,一個個手訣在她指間翻飛,不見其形。
「……乾羅達那,洞罡太玄;斬妖縛邪,度人萬千……」司歌雖然心裡激情翻湧但是卻也不敢亂了心神。
是已入存思。
這是每一個修道之人都應該會的,存思能將人的心念全部集中起來,去完成一件非常困難、非常精細的事,就好比施術。
存思的時候是不允許被外物所干擾的,自然也不允許自己胡思亂想,畢竟施術時所掐的手訣、所踏的步罡、以及所念的口訣,都是一訣一動,不容有錯。如果中間不小心出了什麼錯誤,輕則法術中斷,重則陣毀人亡!
她只來得及看那背影一眼,甚至來不及去思索。
更來不及看那柄長刀掠過長空,帶起道道金光。
「起,臨,合!」柳瀚平單手掐訣,一股磅礴的靈氣自天地間湧來,匯入他的身軀。
「呲啦……」柳瀚平一把扯去被撐爆的衣衫,露出裡面的軀體。如果說柳明凡之前是感覺自己像是施瓦辛格附體,那麼此刻的柳瀚平就是堪比施瓦辛格猶有勝之的魁梧體魄。
而更有甚者的,是蔓延在肌肉表面的筋脈。柳瀚平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是如此完美,每一道肌肉線條中都蘊含著無窮的力量,而攀附其上的筋脈隨著他的喘息搏動著,一起一伏,互與應和。
其中奔涌的早已不是鮮血,而是磅礴的靈氣。
柳瀚平沒有飛身上前去與陌塵子纏鬥,而是在揮刀斬去幽魂的同時死死盯著獨谷身後的那個人。
眼瞳幽黑,卻又滿頭白雪。
「世人都說你是御凶吉獸,女媧大神也給了你足夠的信任,你偷食了扶桑神樹上的金烏也是伏羲大神將你赦免,可你卻是叛出人族,為何!」柳瀚平騰躍而起,將手中大刀掄得渾圓,一道金輪斬射而出。
「我,沒有,叛族。」男子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緊緊夾住那道金輪,神情淡漠。
「你們這些四千年後的愚人,怎麼會明白當年那場大戰的意義。」白髮男子眼眸一凝,指間暴起一股怪力。
「咔擦。」
金輪碎落。
白髮男子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隻背生雙翼的白首靈狐。
《山海經次北二經》有云:又西三百里,曰陰山。濁浴之水出焉,而南流於番澤。其中多文貝,有獸焉,曰天狗,其狀如狸而白首,其音如榴榴,可以御凶。
天狗奔向柳瀚平,騰身間爪下風雷涌動,起如亂草野火燃,震如千軍雷聲綻!
似嘶似鳴,或驚或裂。
待至身前,天地為傾。
柳瀚平反手提刀,身轉如輪,刀影疾掠。
獵妖人的戰鬥,永遠是最原始的肉搏!
「叮!」
刀影撞上了天狗的虛空一爪,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錚!」柳瀚平手中的大刀發出一聲悲鳴,彈射彈出,狠狠插在地上。
「再來!」柳瀚平自知不敵天狗,但剛剛那一擊天狗接的也不輕鬆,掌間的鮮血淋漓都被柳瀚平看在眼裡。
天狗硬生生用頭顱抗住了柳瀚平的傾力一拳,背上的羽翼護在眼前。
遠有孤雲影,掠空入眼眉。
「噗噗噗!」這是子彈入肉的聲音,隨後是爆炸的轟鳴。
「嗷嗚!」天狗哀嚎一聲,揮翅振開柳瀚平,斜視著遠處的背影。
賞金獵人夏子煜。
夏子煜遊走纏鬥陌塵子的同時,瞥見了這邊的絕好時機,當機立斷將彈倉中的三枚子彈傾瀉而出。
「呼。」夏子煜將槍口端至嘴前,輕輕吹去裊裊的硝煙,輕笑一聲。「倒也還不錯。」
「嘩啦。」夏子煜左手摸進腰間的彈囊,右手拇指輕輕頂開左輪的彈倉,空空的彈殼散落在地上。
肆意張揚!
「咔噠。」轉身間,夏子煜已經完成了填充,槍口直至饕餮。她的左手輕輕在空中跳動著,像是在譜奏一支絕美的樂章;不停遊走著的雙腳,像是在踏著毀滅的舞步,每一步的落下都帶起了一聲哀嚎。
這是一曲死亡的華爾茲。
「你們這些凡人,又怎麼會懂吾主!」天狗無視了翅膀上血肉模糊的傷痕,撲向夏子煜。
但是一股巨力扯住了他的尾巴。
「你的對手,是我!」柳瀚平單手拽住天狗的尾巴,將他狠狠地摔在地面上,激起一番塵土。
也驚醒了一些人。
暮巴波切。
暮巴波切看著眼前的風雲變幻,表情複雜。這絕對是一個投誠的好時機,不論是向著人族還是向著異獸。
但這也是一個萬劫不復的時機。
「我偉大的先祖啊,請聆聽我的召喚,睜開眼看看您的後人吧,他遇到了不可抵禦的敵人啊,您的子民需要您,請降臨吧……」暮巴波切舉起骨杖,吟誦著。
不論如何,他都必須做出決定。
「暮巴!你這是要徹底叛出人族嗎!」谷力波切怒吼出聲,直直地指著暮巴波切。他知道暮巴波切在做什麼,這是巫術中最惡毒的咒術,是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的咒術!
而咒術所向的,是散發凌風的司歌。
谷力波切不忍心看著已經結識了百年的暮巴波切就這麼死去,也不能看著司歌就這麼中了暮巴波切的詛咒。
但是這個咒術開始吟唱以後只有兩種方法打斷,一種是施咒者主動停止,承受反噬。而另一種,是讓施咒者失去了吟誦的能力,無法召喚詛咒之力。
也就是,殺死他。
「為什麼……」谷力波切顫巍巍地從懷裡摸出一個布包,取出了裡面的物品。
一把手槍。
這是司歌給他的,說他會用得上的。
其實她已經預料到了。
「啪。」清脆的槍聲,沉重的倒地聲。
谷力波切痛苦地倚著巫杖,雙目無神。
陌塵子留意到了身下的動靜,瞄了一眼。「呵,看來你們卜字脈的人知道挺多啊。」陌塵子的語氣還是一貫的譏諷、狂妄,這是上位者的特權。
青鶴沒有回答他,揮動著拂塵又是一道落雷。這場戰鬥已經有了第一個犧牲者,每一個瞬間都可能會有下一個,他不是陌塵子,他沒有陌塵子這樣強悍的實力。他只有一次機會,哪怕是一個小小的失誤,他都有可能會殞命。
青鶴身上的道袍突然破裂開來,一雙巨大的翅膀出現在他的身後。
現妖身。
此時拂塵已經不需要青鶴去把握,獨自懸停在半空中,任由狂風吹卷也紋絲不動。
「雷奉天隕!」青鶴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吐在拂塵之上。
鮮血一滴可成墨,精血一口可成海!
「赦!」
一朵紫金雷雲從拂塵中徐徐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