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陣
「阿未,你說父親他,還活著嗎?」柳明凡將木盒放在腿上,一次又一次看著那個相冊。
是不是,思念總會那麼長。
蘇未沒有說話,因為他不知道如何去回答,他是一個不會說謊的人,哪怕是善意的謊言。
孤身一人前去長白山,兩年了也不見消息,這樣子,還有希望嗎?
柳明凡看向蘇未,他看到了蘇未眼中的無奈,無可奈何卻又不得不認命。
「獵妖人,註定了孤獨終老。」流風的聲音突然出現在柳明凡的腦海里,悄無聲息。
「不用找了,你找不到我的。」柳明凡四處張望著,試圖去找出聲音的來源。流風嗤笑一聲,語氣中留有些笑意,「上次你能見到我,是因為我主動召喚了你,以你現在的實力,想主動見我,不可能。你且先放心,我能感覺到你父親還活著,只是,不那麼完整了。你還是先想辦法讓自己成為一個合格的獵妖人吧,本座先歇著了。」
說完,流風便消失了,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柳明凡苦澀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將相冊收到盒子里,緊緊抱著。
一路上,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沉默著,到了家。
「回來啦。」蘇未剛打開門,就看到何珍在客廳等著他們,身邊是一摞書和一套衣服,還有兩個匣子。
「嗯。」蘇未點了點頭,坐到一邊。柳明凡很識趣地坐到了何珍身邊,任由何珍抱著他。
「你喬叔說想讓你知道一切的時候,我本來是不同意的。我和你父親給你取名叫明凡,就是為了讓你一生命凡,我們不希望你成為一個獵妖人。獵妖人,註定了孤獨終老。」何珍鬆開柳明凡,緊緊拉著他的手,有些落寞,有些無奈。但她還是笑了笑,伸出左手輕輕撫摸著柳明凡的臉龐,眼中淚花閃爍。
「呵,媽,沒事的。」柳明凡哽了哽喉,輕輕搭著何珍的左手,笑了笑。他又怎麼會不知道父母的一片苦心,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就這麼放棄。
「怎麼可能沒事啊!」何珍突然哭喊出聲,死死抱著柳明凡,生怕一鬆手他就和柳非玄一樣,消失了。
柳明凡輕輕拍著何珍的背,沒有出聲。
蘇未也沉默著。
哭聲持續了很久,哭啞了嗓子,哭碎了心。
「我去給你們做飯,這是你父親留給你和蘇未的,你們自己看看吧。」何珍抹了抹淚,起身離開。
有些事,既然不得不接受,那就只能面對。
「阿未,你的。」柳明凡看了看父親留下的東西,看到一個匣子上面寫著「蘇未」。
「嗯?」蘇未沒想到老師會有東西留給他,他以為老師已經把一切都告訴他了。接過柳明凡遞過來的匣子,蘇未有點失神,他能聽到木匣里的東西在呼喚他。
蘇未摸了摸手腕上的雲譎,有點頭疼。
夏也,你到底是誰?
蘇未將木匣放到一邊,沒有打開,不知道為什麼,他不希望柳明凡看見裡面的東西。
雖然他並不知道是什麼,但他猜到了。
「老師說,等你知道真相以後,就帶你去見冥先生,你準備什麼時候去?」蘇未還在看著那個匣子,沒有抬頭。
「冥?你見過他嗎?」柳明凡本來正在翻閱柳非玄留下的筆記,聽蘇未這麼一說,立馬抬起了頭。
「嗯,他在杭州,老師離開之後一直是我和他聯繫。我已經和林老師請過假了,如果要去現在就可以動身。」蘇未說著從房間拎出來兩個行李箱,意思再明白不過。
傍晚六點,蘇未和柳明凡到了蕭山機場。
閑茗茶社。
柳明凡沒想到在杭州城這種喧囂嘈雜的城市居然還有這樣子的地方,幽靜、安寧,就好像一個句話:大隱隱於市。能居住在這裡,一定很舒服吧。
「咚咚咚。」蘇未叩了叩門,定定地站在門前。
蘇未右手輕輕搭上左手手腕,雲譎上的黑白流紋緩緩流動著。
門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女孩。
「不好意思,今日的茶水已經賣完了,茶社打烊休息了,二位想要喝茶的話,還請明日早寫些前來。」女孩深深鞠了個躬,準備關門。
「我們來喝三生茶。」蘇未沒有阻止她,但也沒有任由她關上門。
此時雖然還未到深夜,但鳳凰街上卻有些寂靜,清冷的空氣中回蕩著蘇未的聲音。
「二位請。」女孩怔了怔,退讓到門側,為蘇未和柳明凡讓開了門。
「二位請稍等,先生馬上就到。」女孩為二人端上一碟桂花糕,靜靜地站到一旁。
柳明凡探著頭四處張望,觀察著這個房間。
古樸的傢具,從桌椅到茶具,每一件丟流露著古意。南北面的牆上分別有扇窗,南面窗前有一方石炕,上面布著茶桌;北面的窗邊掛著一面古琴,但是斷了一根弦。而房間中間有一張茶桌,也就是他們現在坐著的。茶桌西面是一台筆架,上面懸挂著一排竹竿筆;東面是一座香案,案上有一個三清塑像和一個香爐。
不像一個茶室,更像一個祭壇。
茶室的帘子被掀開,柳明凡和蘇未齊齊看向那個走進來的黑袍男人。
「辛苦你啦,你先去睡吧。」男人揉了揉女孩的頭,臉有笑意。
「嗯。」女孩迷迷糊糊點了點頭,便利開了茶室,留下三人。
「冥先生。」蘇未起身對黑袍男人行了個稽首,腕間的雲譎流紋飛速流轉著。
柳明凡見蘇未行禮,便學著蘇未的樣子起身準備行個稽首。
但他被蘇未一把推開了。
蘇未手裡握著雲譎,冷冷地看著冥。
「還不錯。」冥挑了挑眉,輕輕轉動著手中的茶刀,眼神漸冷。「但是,還不夠!」
冥緩緩揮動著手中的茶刀,在空中繪出一道刀光,斬向蘇未。
天地一線,生殺一念。
蘇未感受到了曾在柳非玄身上感受過的威壓,來自天地的威壓。柳非玄告訴過他,如果柳明凡知道了真相,就帶柳明凡來見這個男人。但是這個男人也許會幫助他們,也可能會殺了他們。
沒有這個男人的幫助,必死;若這個男人對他們起殺心,必死。唯有讓這個男人給出修復山海鏡的線索,才能有一線生機。
但這個男人,終是信不過兩個毛頭小子,信不過柳家。
蘇未毫不猶豫地將雲譎插入自己心口,鮮血沿著雲譎的黑白流紋奔涌而出,浸滿了整個雲譎。
「明凡,跑!」蘇未低吼一聲,雲譎劍身崩碎開來,劍身上的黑白流紋攪動著血色飛速流轉,在空中隱隱畫出一個陰陽魚,生生撞向飛射而來的刀光。
陰陽魚飛速旋轉,以此來抵消刀光中的無窮殺意。二者碰撞時並沒有火花四濺,也沒有風雲變色,刀光只是被稍稍阻礙了一瞬,便穿透了陰陽魚。
他終究是沒能擋下。
對不起,老師。
蘇未閉上雙眼,感受著身體被一刀刀地撕裂,心中無怨亦無悔。
「阿未,你怨我嗎?」那個夜裡,柳非玄就這麼坐在他身邊,望著天上的月亮。
「不怨。」
「其實你要是怨我,我反而會好受點。」柳非玄伸出手搭上蘇未的肩膀,語氣有些沉重。「我帶你回來,的確是有所私心。我看中了你的天賦,我希望你可以保護小凡,甚至希望你可以替他承受他該承受的。
但是這麼多年下來了,我也不想你去替明凡承受什麼了。
你們,都是我的兒子。」
你們,都是我的兒子。
這句話在蘇未腦海中不斷飄蕩著,不肯消散。
對不起,父親。
對不起,弟弟。